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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怒火燎原 (七)

  當天邊第一縷晨光,刺破深遽的夜空的時候,靜靜佇立于刁斗之上的狄烈,看到遠方出現了一支奇怪的隊伍:有男人、有女人、有士兵、甚至還有孩童…他們相互扶持,跌跌撞撞,表情各異。有的一臉茫然,有的緊張惶恐,有的猶豫遲疑,當然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喜悅…

  狄烈目測了一下,估計有好幾千人,真不知道楊折沖這個只懂得埋頭拚殺的莽漢,是怎么說服這些人的。或許,是左開那小子的功勞。

  當這支長長的隊伍來到東寨門時,能燃燒的一切,都已燒得差不多了。只有縷縷青煙,滿地余燼,以及遍地狼藉的尸體,猶自令人產生余悸,遐想著昨夜這里所發生的慘烈戰斗。

  盡管這些宋俘們一路上見到了太多的死人,而且多半腹中空空,卻仍有許多人被眼前血淋淋的場面刺激得頻頻干嘔,甚至吐出黃水。

  狄烈向人群揮揮手。人群前方立即縱馬跑出二人…不,是三人——左邊的是楊折沖,左邊的是左開,以及,坐在他懷中的一個女人。

  狄烈瞪大著眼睛,這個左開,是不是想死了!老子的女人你也敢碰?!

  不過,還沒等狄烈將狙擊步槍摘下來,在人群中就沖出一個士兵裝束的女人,一面拚命向他揮手,一面哭喊著向他跑來。

  哦,這才是葉蝶兒!我說呢…

  狄烈拎起裝著炸藥包與炸彈的皮囊,招呼阿術一起下去。

  狄烈剛從刁斗上下來,葉蝶兒就一頭扎進他懷里,放聲大哭;“狄郎…姊姊,姊…姊她死了…嗚嗚…”

  對于這個結果,狄烈也早有心里準備了,他撫著葉蝶兒后背,輕聲道;“不要難過,你姐姐在天有靈,看到你為她做的一切,也會開心的。而且,你救了那么多的同胞姐妹,你應該感到自豪與驕傲。在那些被救者的心目中,你是個女英雄呢,現在這個模樣,可是有損形象的。”

  葉蝶兒破涕為笑,如帶露晨花:“狄郎才是真正的英雄呢,奴,哪里算是什么英…英雄了…”

  狄烈正色說道:“如果不是你一再請求,我就不會來到這里,就不可能殺那么多的金人,更不可能救下這數千人…所以,在這件事上,你的重要性,一點不比我差。而且,做為一個弱女子,這一路上,你的表現,很好!”

  得到愛郎的肯定與嘉許,葉蝶兒心甜如蜜,哀傷之情也被沖淡不少。

  這時楊折沖與左開縱身下馬,引著幾個騎馬的男子過來。楊折沖看著纏綿在一起的兩人,再回頭看看那幾名男子,神色有些尷尬地說道:“呃,這個…稟報頭領,這幾位當朝皇爺,請你過去參見一下,對你表示感激之意…”

  狄烈拍拍葉蝶兒的柔肩,葉蝶兒顯然也意識到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用手背抹去淚水,避過一旁,扶膝跪下。

  狄烈皺眉走過去將她拽起,低語道:“跪著干什么?就算他們是皇族——說實話,現在國家都滅亡了,這皇族還值幾個錢?落毛鳳凰不如雞,他們比你都不如,你還跪他們干什么?”

  葉蝶兒神情驚惶地搖頭;“狄郎切莫這么說,那可是龍子龍孫啊!天皇貴胄,豈是我等賤民可比的。罪過罪過。”等狄烈一轉身,她又跪下了。不光是葉蝶兒,便是桀傲如楊折沖,滑頭如左開,都一齊跪下。后面的人群也不知是怎么回事,見救命恩人下跪,也是黑壓壓跪倒一片。

  狄烈看得直皺眉,扭頭卻見阿術無動于衷地站著,不由奇怪道:“你怎么不象他們那樣跪下?”

  阿術搖頭道:“不管什么皇帝、皇子,都是我們的俘虜、階下囚,干嘛要跪?當然,如果主人要求跪的話,阿術自當遵命。”

  “說得好!”狄烈哈哈大笑,大步向前走去。

  那幾名男子中一個驅馬出前,神情雖然萎靡,卻盡量打起精神,擺出一付威嚴之態,道:“前面的就是狄頭領么?本王是當今天子皇弟,濮王趙…”

  狄烈突然豎起一根手指輕輕搖動,毫不客氣地打斷他的話:“我不知道,也不去管你是什么王。你,包括你身后所有騎馬的人,全部給我下馬,我不習慣仰頭跟人說話。”

  濮王宛若吞了個大鴨蛋一樣瞪大眼睛,差點沒背過氣去。他身后的幾名年輕男子,也是一臉怒容。其中一名十來歲的少年,策馬而出,怒斥道:“身為大宋子民,竟然以下犯上,目無君父,難怪只能落草為寇…”

  他還想說出什么更激烈的話,卻被身后幾名年紀稍長的男子拉住,顯然是生怕激怒了這個匪首。

  趴跪在地上的楊折沖與左開,聞言都是眉頭大皺,擔心地看著狄烈,生怕他們的頭領暴怒起來,做出一些出格的事來。

  狄烈的神情卻出奇的平靜:“首先,我要說明一點,我不是大宋子民,而是大漢子民。”

  此言一出,不光那群王爺大感茫然,就連最早跟隨狄烈的楊折沖與葉蝶兒也很意外,雖然他們也感覺狄烈來歷不凡,但絕想不到,他居然不是大宋之人。

  出于對這些剛剛脫離階下囚身份,就立馬在臣民面前擺譜的所謂王爺皇親的篾視,狄烈干脆半真半假地編出一個來歷出身來震一震他們:“不錯,我是漢末之時,為避三國亂世,而逃出海外的漢民后裔。后在海外一個叫臺灣的大島上建立了一個王國,我就是那個王國的末代王子。”

  狄烈首次披露自己的“來歷”,當即令楊折沖、葉蝶兒、左開、阿術等人又驚又喜,他們做夢都沒想到,自己追隨的人竟會是一位王子。想想狄烈的奇裝異服,以及其奇言異行,還真是大異于他們所見過的任何一個宋人…原來如此!

  那幾名王爺上下打量已褪去金人裝束的狄烈,看那造型奇特的頭盔、還有一身既不像胡服,更不類宋人衣飾的海軍迷彩服、以及樣式古怪的低幫軍靴…的的確確,不類宋人打扮。最最重要的是,對方那張年輕英武的臉孔上洋溢的自信與驕傲,與亡國前后的宋人完全不一樣。在濮王的印象中,只在三哥鄆王趙楷幾乎要問鼎皇位,最意氣風發時才見過。

  因此盡管沒有任何佐證,單憑眼前這自信昂揚的年輕人的氣場,濮王就不由得在內心里認同,這的確有可能是一個王子。

  很顯然,濮王身后的弟兄也有同感。那少年還很不爽:“就算你是漢遺民之后裔,也非劉氏皇族之后。自建王國,自稱孤道寡,可笑!如此王族,豈可與我等趙宋皇裔相提并論。”

  狄烈也不生氣,只是隨口反問:“那么我倒要請教一下,當初漢末亂世之時,你們趙氏先祖是個什么身份?士兵?平民?奴隸?還乞丐?”

  “夠了!信王,不要再做口舌之爭,陡惹笑話。”濮王沉著臉止住臉色漲紅,幾玉驅馬沖前做出什么沖動之舉的少年。轉頭向狄烈拱手道,“既然同是末世王族,理應平禮相見。”

  隨即就坡下驢,與一眾皇親下馬后一齊上前見禮:“濮王、信王及晉康、平原、和義、永寧四郡王,攜二千宗室,蒙塵金虜,多謝殿下援手之德,此恩容后必報。”

  狄烈對于這些在金人面前卑躬屈膝,在宋人面前卻端著早已蕩然無存的皇室架子的趙氏子孫,沒有半點好感。也沒去理會他們,只是乜斜著左開,道:“你的手腳倒是很麻利啊,這么快就弄到手一個啦?你剛成為我的手下,可能不知道,我可不像你的老長官陳奎。誰要是強搶民女,我的匕首可不認人的…”

  左開駭然失色,還沒來得及辯解,跪在他身邊的女子已膝行數步,哀聲道:“殿下,這不關左小哥的事,是奴要跟隨他的…”

  原來這女子名叫卞玉娘,原是蔡攸府上的歌伎。蔡攸被貶出朝廷之后,籍沒其家,這些歌伎就成了官伎。之后金人破宋,大掠婦女,她自然也難逃厄運。

  在隨眾多婦女被金兵押解北上途中,被猛安固新看中,讓她入帳侍奉了好一段時間。在這過程中,偶遇送酒到金中軍大帳的左開。在一次奉命送卞玉娘回宋俘營駐地之時,兩人一聊之下,才得知兩人的祖籍都是河北易州人,自然就有了一份親近之意。

  卞玉娘不堪受虐,下意識對這位老鄉訴苦,說希望能帶她逃脫苦海。當時卞玉娘說這話時,不過是一時悲苦,發泄一下內心抑郁而已。卻不料被深得美人重托的左開牢記在心,一直苦苦尋找機會。終于等到狄烈出現時,他發現,機會來了。不管這個機會有多渺茫,他都要搏一搏——結果,他成功了。

  聽完這個“搏一搏,光棍撈老婆”的故事,狄烈哭笑不得,難怪左開這家伙投降得這么爽快,反戈一擊時這么積極,原來是有原因的…嗯,這女子不過二十多歲,容貌妖艷,體態妖嬈。難怪左開一見傾心,如此著迷,甚至為此不惜賭上性命。

  狄烈揮揮手道:“既然你倆你情我愿,我也不做棒打鴛鴦的惡人,你們自己看著辦吧。”

  左開大喜,趕緊拉著卞玉娘連連叩拜:“多謝殿下成全,左開肝腦涂地,誓死以報。”

  楊折沖也在一旁笑道:“這小子真是好運道,跟了殿下,也是他八輩子修來的福份。”

  自此之后,狄烈所有的手下都稱其為“殿下”,坐實了他這個子虛烏有的“王子”身份。而狄烈也沒有讓人改口,因為他從這些個趙氏子孫的表現中悟到,在這個年頭,貴族甚至王族的身份,對他未來招兵買馬豎大旗,以及與各國官員、皇族打交道,都是很有用的。既然這張虎皮那么有效,就不防一直披下去,直到有更高級的“虎皮”來更新換代為止。

  這一批宋俘,原有宋國宗室男子,包括皇子、郡王、駙馬、皇親國戚在內共二千余人,嬪妃宮娥及民間貢女三千四百余人,以及內侍、僧道、監吏、裁縫、染、木、銀、鐵工工匠,陰陽師,伎術影戲、傀儡、小唱諸色人等和雜役上萬人。

  但此時離開汴京不過五百里,行程不過十余rì,死亡及染重病的人數已經超過三千人。這哪里是什么遷徙?真正的是“死亡之旅”啊!

  一下子來了這么多人,男女老少都有,而且情緒多不穩定。痛哭流涕者有之、歡喜如狂者有之、時哭時笑者有之…種種失態,不一而足,現場鬧哄哄地亂成一團。

  狄烈打打殺殺了一個晚上都沒頭疼過,但現在他腦仁兒疼了…

  就在一片紛亂之中,一陣如雷的鐵蹄聲與喊殺聲從營寨外傳來,那轟隆震顫的響動,怕不有好幾百人馬。

  現場陡然變得死寂,隨后嘩地一下,近萬人如同炸了鍋,四散而逃——最離譜的是,大部分人竟然是往回跑——那里可是俘虜營啊!

  狄烈伸手攬過如受驚地小鳥一樣的葉蝶兒,表面很淡定地安慰著,心時卻頗感奇怪:會是哪里的敵軍呢?難道是看管漢簽軍營戰俘的那幾百契丹人?他們不管戰俘啦?抑或是直接坑殺了以騰出手來解救中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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