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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夢中的女人

第十四回夢中的女人  夕陽滿天,夕陽滿湖。

  在夕陽下看來,這一片寧靜的湖水仿仍也有火焰在燃燒著。

  湖上飄浮著一條船。

  小小的船上,堆滿了鮮花,各式各樣的鮮花,從遠山采來的鮮花。

  湖釁只有一個人。

  一個就好像黃金鑄成的人,金色的袍,金色的高冠,臉上還帶著黃金的面具。

  他獨立在滿天夕陽下,滿湖夕陽邊,看來真是說不出的莊嚴,輝煌而高貴。

  小馬看見廠這個人。

  小馬已來了,帶著他緊握的拳頭來了,但他卻看不見這個人的莊嚴和高貴。

  他只看見了這個人邪惡和無恥。

  ——世上有多少邪惡無恥的事,都披著美麗高貴的外衣?

  小馬握緊拳頭沖過去:“你就是太陽神的使者?”

  使者點點頭。

  小馬指著自己的鼻子:“你知道我是誰?”

  使者又點點頭,道:“我知道,我正在等著你。”

  他的聲音絕對沒有一點兒太陽的熱情,卻帶著種奇異的魅力。

  他慢慢接著道:“你若是誠心販依,我就收容你,引導你到極樂和永生。”

  小馬道:“死就是永生?”

  使者道:“有時是的。”

  小馬誼:“那么你為什么不去死?”

  他的人沖了上去,他的拳頭己擊出,迎面痛擊這個人的鼻子。

  就算他明知這個鼻子是黃金鑄成的,他也要一拳先把它打成稀爛再說。

  他一共打碎了多少鼻子,他已記不清。

  他只記得象這么樣一拳打出去,是很少會打空的——就算打不中鼻子,至少也可以打腫一只眼睛,打碎幾顆牙齒。

  他這—拳并沒有什么奇詭的變化,也不是什么玄妙的招式。

  這一拳的厲害,只有一個字——

  快得可怕!

  快得令人無法閃避,無法招架。

  快得不可思議。

  追風刀丁奇是江湖中有名的快刀,據說他的刀隨時可以在一剎那間把滿屋子飛來飛去的蒼蠅和蚊子都削成兩半。

  有一次他很想把小馬也削成兩半,從小馬的脖子上開始削。

  他的刀鋒已經到了小馬的脖子上。

  可是小馬的脖子沒有斷,因為小馬的拳頭已經先到了他鼻子上。

  他這出手一拳當然比不上小李飛刀,小李飛刀是“出手一刀,例不虛發”的。

  可是他也差不了太多。

  假如有人替他計算過,他出拳的比例大約是九成九。

  那意思就是說,他一百拳打出去,最多只會落空一次。

  想不到他這一拳居然又打空了。

  他的拳剛擊出,這位太陽神的使者已經像風一樣飄了出去。

  就在這一下午,還不到半天功夫,他的拳頭已經打空了兩次。

  這實在是他一輩子都沒有遇見過的事。

  他忽然發現這位太陽神使者的輕功法,竟好像比君子狼還要高。

  使者正在看著他,悠然道:“你打空了。”

  小馬道:“這一次打空了,還有第二次。”

  使者道:“你還想再試試?”

  小馬道:“只要你的鼻子還在臉上,我的拳頭還在手上,我們就永遠沒完!”

  他又準備沖過去。

  使者立刻大叫:“等一等!”

  小馬道:“等什么?”

  使者道:“等我先讓你看一個人。”

  小馬道:“看誰?”

  使者道:“當然是個很好看的人,我保證你一定很想著她。”

  他說得好像很有把握。‘

  小馬已經開始有點兒被他打動了。

  使者道:“你看過了她之后,如果還想打碎我鼻子,我絕不還手!”

  小馬不信,卻更好奇,忍不住問:“這個人究竟是誰?”

  使者道:“嚴格說來,現在她已經不能算是人。”

  小馬道:“不是人是什么?”

  使者道:“是女神。”

  ——那天男孩們當然也要選一個最美麗的女孩子,作他們的女神。

  ——現在他們選的居然是個從外地來的陌生女人。

  小馬的拳放松,又握緊。

  他心里忽然有了種不樣的預兆,又忍不住問:“她在哪里?”

  使者轉過臉,通指著湖上的花船:“就在那里!”

  夕陽已將消沉,在這將要消沉卻還未消沉的片刻間,也正是它最員美麗的時候。

  花舟在滿湖夕陽中飄蕩,看來就象一個美麗的夢境。

  可是這美麗的夢,忽然就變成了噩夢。

  滿船鮮花中,已有個人慢慢地站了起來。

  一個女人。

  一個完全赤裸著的美麗女人。

  她披散的頭發柔美如絲緞,她光滑的軀體也柔美如絲緞。

  她的乳房小巧玲瓏而堅挺,她的腰膠纖細,雙腿筆直。

  這正是男人們夢想中的女人,—個只有在夢境中才能尋找到的女人。

  但是對于小馬來說,這個夢卻是個噩夢。

  有多少辛酸、甜蜜的往事?

  多少永難忘懷的回憶?

  多少歡聚?

  多少寂寞?

  他消沉墮落是為了誰?

  ——小琳。

  他悲傷痛苦是為了誰?

  ——小琳。

  他流浪天涯,是為了尋找誰?

  ——小琳。

  小琳在哪里?

  ——小琳就在這里。

  這個從鮮花中站起來的女人,這個已準備將自己奉獻給太陽神的女人,就是他魂牽夢縈、銘心刻骨、永難忘懷的小琳。

  小馬的手冰冷,全身都已冰冷。

  此時此刻,他心里是憤怒?

  是悲傷?

  是痛苦?

  什么都不是。

  此時此刻,他心里竟忽然變成了一片空白,他的靈魂,他的血,都仿佛—下子被抽光。

  只有真正經歷過悲痛和打擊的人,才能了解他的這個感覺。

  小琳呢?

  她仿佛已完全沒有感覺。

  她癡癡地站在花舟上,癡癡地站在鮮花中,她的靈魂,她的血,好像已被抽光了。

  早已被抽光了。

  她在看著小馬,卻好像完全不認得這個人。

  小馬忽然大喊,用盡全身力氣大喊。

  她聽不見。

  她已不是她自己,她已奉獻給太陽神。

  小馬沖過去,躍入湖水中。

  沒有人阻攔。

  花舟就在湖心,他用盡全身力氣游過去,花舟卻已到了另一方。

  他再游過去,花舟已遠了。

  這花舟就象是夢中的花,風中的霧,水中的月,他能看見,卻永遠捉不住。

  夕陽已消沉。

  黑暗的夜,不知在什么時候已籠罩大地,遠山,湖水,都已沉沒在黑暗中。

  那剛才還在夕陽下發著光的太陽神使者,也已變成了一條黑暗的影子。

  可是他仍在,仍在湖畔,冷冷地看著小馬在湖水中掙扎、追逐、呼喊。

  只可惜他的呼喊永無回應,他追逐的也仿佛是個永遠追不上的幻影。

  夜色更深,更黑暗。

  湖水冰冷。

  他忽然覺得心里一陣刺痛,直刺入他的四肢,他的骨髓。

  他沉了下去,沉入冰冷的湖水里。

  沒有水了,有火。

  火焰在燃撓。

  燃燒著的火焰閃動不熄,讓人幾乎很難張得開眼睛。

  可是小馬終于張開了眼睛。

  火焰中傷佛也有一個人的影子,火焰又像是鮮花,人仍在花中。

  “小琳,小琳。”

  他想撲過去,撲向火焰。

  ——風蛾為什么要撲火?是因為它愚蠢?還是因為它寧死也要追求光明?

  他想撲過去,可是他不能動,他的全身上下、手足四肢都已不能動。

  幸好他還能看,還能聽。

  他第一個看見的人竟是老皮。

  老皮站在火焰旁,笑嘻嘻地看著他。

  也不知是因為火焰的閃動,還是因為他的眼花了,現在這個老皮,看來已不象他以前認得的那個老皮。

  以前的者皮雖然皮厚,雖然賴皮,看起來卻是個蠻象樣的人,高大挺拔、像貌堂堂。

  ——一個人若是長得很不象樣,怎么能夠在外面冒充“神拳小諸葛”,怎么能在外面混吃混喝、招搖撞騙?

  可是現在這個老皮樣子卻變了,竟變得有七八分像瘋子、三分像白癡。

  以前的老皮一向很講究衣服,在這種“只重衣冠不重人”的社會里,要想做一個騙子,幾件好行頭是萬萬不可少的。

  可是現在他居然只穿著條短褲。

  小馬看著他,心里又在想一件事——一拳打扁這個人的鼻子。

  只可惜他連拳頭都握不緊。

  老皮忽然笑嘻嘻的問:“你看我怎么樣?”

  小馬只能用—個字答復:“哼!”

  老皮道:“可是我自己覺得好極了,簡直從來都沒有這么好過!”

  他笑起來很像白癡:“到了這里后,我才知道以前的日子都是白活的。”

  小馬道:“滾。”

  老皮誼:“你叫我滾我就滾。”

  他居然真的往在地上一躺,居然真的滾走了。

  看著他像野狗般在地上打滾,小馬的心里是什么滋味?

  不管怎么樣,這個人總是他的朋友,現在這個人還能不能算是人?

  再想到小琳,想到她很快就會遭到的事,小馬更連心都碎了。

  他沒有流淚,也沒有呼喊,只因為他發現那太陽神的使者正在火焰后冷冷的看著他,道:“現在你還有兩條路可走。”

  小馬只有聽。

  使者道:“如果你真心皈依我,現在還來得及;如果你想死,也方便得很。”

  小馬真的很想死。

  他已救不了老皮,也救不了小琳,他恨不得能立刻投入火焰,讓自己全身的骨骼血肉化作灰燼。

  可是他又想起了丁喜的話。

  丁喜是他的好朋友,是他的兄弟,丁喜一向被人認為是“聰明的丁喜”。

  丁喜曾對他說:“死,并不是解決問題的法子,只有懦夫才會用死來解脫。”

  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有決心、有勇氣,無論多艱苦困難的事,都一定有法子解決的。”

  火焰中仿佛又出現了丁喜的笑臉,笑得那么討人喜歡,又笑得那么堅強勇敢。

  小馬忽然道:“我不想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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