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魔女 現在三個人都已走了很久,藍蘭才輕輕吐出口氣,道:“這兩個女人簡直是魔女。”
小馬笑了笑,道:“你呢?”
藍蘭不理他,卻去問珍珠姐妹,道:“她跟你們說了些什么?”
曾珍的臉紅了,道:“她…她問我們是不是處女?”
她們當然還是處女。
藍蘭道:“她還說了些什么?”
曾珍的臉更紅,吃吃地連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藍蘭還想逼著她說,轎子里的病人又開始在不停的咳嗽。
這次他咳得更厲害,本來就有很多種病痛都是在黎明前后發作得最劇烈。
藍蘭的眼睛里立刻充滿了關切和憂心,道:“不管怎么樣,現在我們總得先找個地方歇下來。”
她在看著常無意。
常無意居然沒有反對,他也看得出這些人都需要休息。
可是在這狼山上,又有什么地方能讓他們安靜休息?
這里幾乎沒有一寸土地是安全的。
藍蘭轉向張聾子,道:“你到狼山來過?”
張聾子點點頭。
多年前他就已來過,那時這座山上還沒有這么多狼,所以他還能活著下山。
藍蘭道:“這里的人雖然變了,山勢總不會變的。”
張聾子承認。
藍蘭道:“那么你就應該能想得出一個可以讓我們歇下來的地方。”
張聾子道:“我正在想。”
他已想過很久,想過了很多地方,只可惜他完全沒有把握。
突聽一個人道:“各位不必再想,再想也想不出的。但是我卻可以帶你們去。”
星月已消沉,東方已漸漸露出了魚白。
這個人手里卻提著燈籠,施施然從巖石后走了出來。
他的衣著和樣子看來都像是個生意人,也正是他們到狼山來看到過的最正常的人。
他看來甚至很和氣,也很客氣。
小馬道:“你是誰?”
這人笑了笑,道:“各位請放心,我只不過是個生意人,不是狼。”
小馬道:“狼山中也有生意人?”
這生意人道:“只有我一個。”
他又笑著解釋道:“因為只有我一個,所以我才能活下去。”
小馬道:“為什么?”
這生意人道:“因為我能跟那些狼大爺們做各式各樣的生意,若是沒有我這么一個人,他們有很多事都沒有這么方便了。”
他再解釋:“那些狼大爺們只會殺人搶錢,不會做生意。”
小馬道:“你做的是什么生意?”
這生意人道:“什么樣的生意我都做,我替他們收藏,替他們賣出去,我還會替他們找女人。”
小馬笑了,道:“這件事的確重要得很。”
生意人笑道:“簡直比什么事都重要。”
小馬道:“所以他們舍不得殺你。o
生意人道:“他們要殺我,只不過像捏死只螞蟻,捏死只螞蟻有什么用?”
小馬道:“沒有用。”
生意人道:“所以這兒年來我都太平得很。”
小馬道:“你準備帶我們到哪里去?”
生意人道:“太平客棧。”
小馬道:“狼山也有客棧?”
生意人道:“只有這一家。”
小馬道“這家客棧是誰開的?”
生意人:“我開的。”
小馬道:“你那里真的很太平?”
生意人笑道:“只要走進我那家客棧,我就負責各位太平無事。”
小馬道:“你有把握?”
生意人道:“這是我跟他們約好了的,連朱五太爺都答應了。”
無論誰都知道朱五太爺說出來的話就是命令,沒有人敢違抗他的命令。
以前沒有,以后也不會。
這生意人道:“朱五太爺有時也會要我替他做點事,而且他老人家也知道,要闖狼山的人,一定有急事,誰也不會在我那里住一輩 小馬道:“所以他們要下手,機會還多得很。”
生意人道:“所以他們肯讓我做小生意,因為這對他們根本沒妨礙。”
小馬道:“好,這回生意你已做成了。”
生意人道:“現在還沒有。”
小馬道:“還沒有?”
這生意人笑道:“不瞞各位說,我那里只接待一種人,我還得看看各位是不是那種人。”
小馬道:“哪種人?”
生意人道:“有錢的人,很有錢的人。”
他又笑著解釋:“因為我那里無論什么東西都比別的地方貴—點。”
小馬道:“貴多少?”
生意人道:“有些人說我那里連一杯酒都比別的地方貴三十倍,其實他們是在冤枉我。”
小馬道:“貴多少?”
生意人道:“只貴二十八倍。”
小馬笑了。
藍蘭也笑了。
生意人看看他們,道:“卻不知各位究竟是哪種人?”
藍蘭:“是有錢人,很有錢的人”
她隨隨便便從身上拿出張銀票,就是一萬兩銀子,她隨隨便便就給了這生意人,就好像給的只不過是張破紙。
小馬道:“這夠不夠我們住半天?”
一萬兩銀子已經可以買一座很好的房予,在里面住上三五百天都不會有問題。
這生意人卻道:“只要各位吃得隨便一點,也許勉強夠了。”
小馬大笑:“現在我才相信你真是人,不是狼。”
生意人道:“為什么?”
小馬道:“因為只有人才會這么樣吃人。”
太平客棧真的很像是個客棧。
只不過很像而已。
最像的地方就是排在門口的一塊大招牌,上面真的寫著“太平客棧”四個大字。
除了這一點外,別的地方就不太像了。
最不像的是他的房子。
一間東倒西歪的破屋子,只有一個滿頭癩痢的小伙子。
生意人道:“這是我的兒子。”
即使是癩痢頭的兒子,也是自己的好。
生意人道:“我老婆已經被我趕走了,我老婆不是個好東西。”
者婆總是別人的好。
生意人道:“我們這里有八間房子,還有個大飯廳。”
飯廳的確不太小,至少總比那些豆腐干一樣的客房大一點兒。
生意人道:“我們的酒菜都是第一流的,所以隨便什么時候都有客人。”
這句倒是真話。
現在才剛剛天亮,這里已經有了客人。
只有一個人。
一個又干又瘦的老頭子,穿著件用緞子做成的棉袍子。
現在才九月,天氣還很熱。
他穿的卻是件棉袍子,而且還穿著棉袍子飲酒,飲了至少三五斤酒。
可是他臉上一滴汗珠子都沒有。
他臉上在閃著光。
旱煙袋的火光!
一桿五尺長的旱煙袋,比小孩子的手膀子還粗,無論誰都應該看得出是純鋼打成的。
煙斗更可怕,里面裝的煙絲就算沒有半斤,也有六兩。
照張聾子估計,這旱煙袋至少總有五十多斤重;照小馬估計,就有八九十斤了。
這么重的一桿旱煙袋,被這么樣—個又干又瘦的老頭子拿在手里,卻好像拿著棍稻草一樣。
他閃著光的臉雖然枯瘦臘黃,卻帶著種說不出的懾人氣概。
他就這么樣隨隨便便地坐在那里,氣派之大,已經很少有人能比得上。
——卜戰!
狼山上最老的一匹狼!
每個人都已認出他是誰了,他一雙炯炯有光的眼睛也在盯著這些人,忽然問:
“是誰殺了鐵三角?”
“我!”
這個字并不是一個人說出來的,小馬和常無意都搶著要認這筆帳。
他們看得出這匹老狼是來算賬的,也看得出珍珠姐妹的劍,絕對接不住他這桿旱煙袋。
卜戰在冷笑。
小馬搶著道:“我殺的人還不止鐵三角一個,你要算這賬,盡管來找我。”
卜戰道:“我聽說過你。”
小馬道:“我叫小馬。”
卜戰冷冷道:“你不是馬,你是頭驢子。”
小馬也在冷笑。
卜戰道:“只有驢子才會做這種蠢事,搶著要把別人的賬算在自己身上。”
他不等小馬開口,又道:“你用的是拳頭,鐵三角卻死在劍下。”
小馬道:“可是我…”
卜戰又打斷了他的話,道:“他要宰你們,你們當然只有宰他,這本是天公地道的事。”
小馬道:“想不到你這個人居然值得公道兩字。”
卜戰道:“這筆賬本來并沒有什么可算的,只不過…”
他的手緊握:“只不過他實在死得太修,我老頭子實在忍不住想看看,那種陰毒狠心的劍法,是什么人使出來的!”
常無意閉著嘴,卻抽出了劍。
一柄精光四射、寒氣逼人的軟劍,迎風一抖,就伸得筆直。
卜戰道:“好劍!”
常無意冷冷道:“是好劍!”
卜戰道:“好!我等你。”
常無意道“等我?”
卜戰道:“等你睡一覺,等你走。”
常無意道:“你不必等。”
卜戰道:“這里不是殺人的地方。”
常無意道:“我現在就可以跟你出去。”
卜戰盯著他,霍然長身而起,大步走出了門。常無意已經在門外等著他。
珍妹姐妹還是迷迷蒙蒙的,這件事就好像跟她們完全沒有關系。
藍蘭壓低聲音,道:“你看他有沒有關系?”
小馬握緊拳頭,閉著嘴。這一戰是誰勝誰負,他完全沒有把握。
那生意人道:“有關系,有好處。”
小馬盯著他道:“有什么好處?”
那生意人道:“他死定了,少了一個人的開銷,各位至少可以多喝幾杯酒。”
晨霧迷離,連山風都吹不散。
卜戰身上的棉袍子已被風吹了起來,他的人卻峙立如山岳。
他一雙腳不丁不八,就這么樣隨隨便便往那里一站,氣勢已非同小可。
只有身經百戰、殺人無算的好手,才能顯得出這種氣概。
常無意也沒有動。
他的敵手還沒有動,他絕不先動。
卜戰又抓起旱煙管,深深吸了一口,煙袋里的煙絲又閃出了火光。
他冷冷地看著常無意,道:“我看得出你是個好手。”
常無意不否認。
卜戰道:“所以你也應該看得出,我這煙斗里的煙絲,也是殺人的暗器。”
常無意看得出。
這種燃燒著的熱煙絲,實在比什么暗器都霸道可怕。
卜戰道:“我出手絕不會留情,你也盡管把那些陰毒的劍招使出來。”
常無意冷冷道:“我會使出來的。”
卜戰道:“我若也死在你劍下,我那些徒子徒孫們絕不會再來找你們的麻煩。”
常無意道:“很好。”
卜戰冷冷笑道:“你就算剝了我的皮,我也絕不怨你。”
常無意道:“你的皮可以留著!”
卜戰道:“哦?”
常無意道:“因為你的皮并不厚。”
他剝皮,可是他只剝一種人的皮。
臉皮厚的人!
卜戰又看了很久,道:“很好!”
很好!
這就是他們說的最后兩個字。
就在這一瞬間,五尺一寸長、五十一斤重的旱煙袋已橫掃出去。
旱煙袋通常只不過是點穴,打穴的兵器,用的招式跟判官筆點穴差不多。
可是他這根旱煙袋施展起來,不但有長槍大戟的威力,其中居然還夾雜著鐵拐、金鐵鞭、巨石一類重兵器的招式。
那些熾熱的煙絲,隨時都可能打出來,煙斗中閃動的火光,也可以眩人眼目。
小馬心里在嘆氣。
就連他都沒有看見過這么霸道的外門兵器,他實在有點替常無意擔心。
現在卜戰已攻出十八招,常無意卻連一招都沒有回手。
旱煙袋雖然并沒有沾上他一點,可是這種現像并不好。
他的劍法本來一向是著著搶攻、絕不留情的,此刻似已被通得出不了手。
一柄又輕又狹的軟劍,要想在這種霸道的招式下出手,實在不是件容易事。
忽然間,“蓬”的一聲響,一片發光的煙絲,隨著大煙斗的泰山壓頂之勢,向常無意打了下去。
常無意仿佛已被逼入了死角,他的劍仿佛已根本無法出手。
誰知就在這時,他偏偏出手了。
他的劍忽然又變得柔若游絲,筆直的劍竟變成了無數個光圈。
閃動的光圈,一圈圈繞上去,火燒的煙絲立刻消失不見。
又是“叮”的一聲響,劍光擊上煙斗,火星四激,劍鋒居然又筆直地彈了出去。
小馬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一定要卜戰先將人逼入死地才出乎。
高手交鋒,有時就正如大軍對壘,要先置之死地而后生。
因為對方的勢力比他強,氣勢比他盛,他只有用這種法子。
小馬心里很佩服。
他忽然發現常無意這兩年不但多了把好劍,到法還精進了許多。
真正高明的劍招,有時并不在劍上,而在心里。
這一劍并不以勢勝,而以巧勝!并不以力勝,而以智勝。
他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