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心語倒下了,倒的很突然,倒的很平靜,她是向后倒下的,用自己的身體墊住了左登峰。
左登峰艱難的轉頭看向巫心語,巫心語側目回望,左登峰此時已然無力開口,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巫心語并不是累了,她感覺累是因為她大量失血。
“等著我。”左登峰竭力開口,與微弱的聲音同時出來的還有大量的血沫。
“活下去。”巫心語沖左登峰微笑開口。她的面色極度蒼白,頸部的血管已經沒有鮮血流出。
巫心語曾經無數次的沖左登峰柔聲說話,這次是她最溫柔的一次,也是聲音最小的一次。
左登峰沒有再說話,他同樣處在生死的邊緣,身體已經冰涼麻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勉力的睜開眼睛看著這個為他流干了鮮血的女人,他希望巫心語還能對他說些什么,但是巫心語卻沒有再開口,片刻過后緩緩的閉上了眼睛。
左登峰知道巫心語的眼睛永遠都不會再睜開了,這一刻他沒有悲傷,相反的卻感覺到了輕松和解脫,他早就想閉上眼睛了,之所以一直沒有閉眼是因為巫心語還在看著他,而今愛人已經在他深情的凝望之中離去了,他終于堅持到了最后,可以安心上路了。
人在臨死之前總有一份令他拋舍不下的牽掛,一旦沒了這份牽掛,人很快就會死去,巫心語閉上眼睛之后,左登峰也隨之閉上了眼睛,他腦海里最后的一個念頭是不知道十三怎么樣了,他對于這個世界最后的感覺是安靜,周圍好安靜。
人生在世,承受的痛苦遠遠多于享受的快樂,左登峰的運氣并不算太壞,雖然周圍的人都令他心涼,但他遇到了一個愛他的女人,并且與之共同生活了一年之久,雖然二人最終沒能白頭偕老,但他畢竟曾經擁有過。曾經擁有雖然比不上天長地久,卻也好過從未擁有。
世界上最痛苦的事情莫過于愛人已經遠去了,而自己沒能離開。
當左登峰從寒冷之中重新睜開眼睛的時候,他看到的是一片黑暗,黑暗之中有著兩只淡藍色的眼睛。
“喵”
這是十三的聲音,左登峰在第一時間聽出了十三的聲音,但是他不知道為什么十三的眼睛就在自己的面前,而聲音卻是那么遙遠而飄渺。
“看來十三也被他們殺死了。”左登峰腦海里浮現出了一個奇怪的念頭,但是當他逐漸適應黑暗并看到十三身影的同時,他看到了籠罩在夜色之中的樹影,也感受到了蒙蒙的細雨。
“我還活著?”左登峰猛然恢復了意識,與此同時后背和雙腿傳來了劇痛,這讓他更加確信自己還活著。
求生的欲望每個人都有,但是左登峰沒有,他無法面對愛人死了自己還活著的現實,他急忙閉上眼睛想要抓住死亡的尾巴,但傷口處傳來的劇痛和十三悲哀的叫聲卻將他逐漸拖回了陽世。
片刻過后,左登峰開始發抖,疼痛和寒冷是次要原因,主要原因是他感受到了巫心語的身體也同樣的冰涼,雖然黑暗之中看不到巫心語的樣子,但那無邊的冷意卻清楚的提醒他,巫心語就死在他的身旁。
這一刻左登峰明白了有一種痛苦叫撕心裂肺,這是一種生不如死的感覺,與巫心語一年里共同生活的點點滴滴如走馬燈一般從他腦海里逐一閃過,每一個片段都令他心如刀絞,記憶還在,人已經不在了。
就在左登峰悲痛欲絕之時,他看到了光亮,與十三幽蘭的眼睛不同,遠處傳來的是火光。片刻過后,遠處傳來了說話的聲音,十幾個手舉火把的村民從遠處走了過來。
倘若換成別人,見到這些人無疑見到了希望,但左登峰卻并不想見到他們,因為他并不想獲救,他不想讓巫心語一個人走,他想陪著她。
“這兒有人。”村民很快便憑借火光發現了左登峰和巫心語。
“不好,還有一只狼。”村民也發現了二人身旁的十三。
“喵”十三聞言急忙發出了柔和的叫聲,它很聰明,懂得表明自己的身份。
“是住在道觀里的那個人,那個是他的貓。”終于有人認出了左登峰和十三。
“我的媽呀,怎么這么大個兒?”眾多村民見狀立時一擁而上,看著躺在地上的左登峰和巫心語,二人身上血跡斑斑,僵直躺臥不辨死活,眾村民只敢圍觀,并不敢上前查看。
隨后從隊伍后面一瘸一拐的走過來一個人查看二人的傷情。這個人左登峰認識,是當年與崔寡婦爭十三的鄭瘸子,他是村里的大夫。
“他們還活著嗎?”人群之中有人問道。
“你瞎呀,沒見他睜著眼嗎?”鄭瘸子沒好氣兒的回了一句,轉而伸手探了探巫心語的鼻息,“這個女的死了。”
雖然左登峰早已經知道巫心語已經離去,但是聽到鄭瘸子這么說還是忍不住淚如雨下。
“左領導,這到底是咋回事兒啊?”人群中走出一個婦女沖左登峰問道,這個婦女左登峰也認識,是崔保長的老婆。
左登峰聽到了她的問話,茫然的看了她一眼,并沒有開口。那婦人又問了幾遍,左登峰仍然沒有開口。
“瘸子,他為啥不說話?”對方疑惑的看向鄭瘸子。
“他的牙幫讓人卸了。”鄭瘸子聞言舉著火把湊近了左登峰,轉而將火把遞給旁邊的人,雙手抓著左登峰的下顎,猛然上抬將其復位。
“左領導,看見我家漢子了嗎?”那婦女焦急的問道。
“在三岔道北面的溝里,可能已經被日本人殺了。”左登峰強忍劇痛出言說道。
“你說啥?日本鬼子?咱這兒咋會有鬼子?”那婦女聞言立時瞪大了眼睛,神情驚恐。
“是那個金項圈把日本人引來的,快去找吧,或許沒死。”左登峰說完便閉上了眼睛,這些村民的到來令他感覺很是喧鬧。巫心語活著的時候左登峰一直竭力避免村民來打擾他們,這種心理并沒有因為巫心語的死而有所改變。
“三嫂,他說的可能是真的,他中的是槍傷。”鄭瘸子檢查著左登峰的傷勢。
鄭瘸子的話一出口,眾村民立刻呆住了,鴉雀無聲。在老百姓的眼里,日本鬼子跟要人命的閻王爺沒什么兩樣,他們都怕日本人。
“還愣著干啥,快去找我家漢子。”那婦女率先反應了過來沖眾人高喊。眾人聞言立刻抓著火把轉身離去。
“三嫂,這個人還有救,留下幾個人把他抬回去吧。”鄭瘸子站起身沖那婦女說道。
“他得罪了鬼子,不能救他。”那婦女聞言猶豫了片刻開口說道。
“對,要把他弄村里,萬一鬼子來找他,咱都得跟著遭殃…”
“就是他把鬼子引來的…”
“瘸子,你可別給村里招災…”
眾人七嘴八舌的附和著那婦女的話,這個婦女是保長的老婆,此時的人奴性很重,畏懼保長的同時連她也畏懼上了。
眾人說完便舉著火把轉身離去了。
“小兄弟,你兩條腿的骨頭沒斷。背后的那一槍也要不了命,這是兩包止血粉,你自己保重吧。”鄭瘸子從懷中掏出了兩個紙包放到了左登峰的手里。
“我還得給保長留一包。”鄭瘸子想了想又拿走一包,轉身跟上了隊伍。
十三見眾人沒有搭救左登峰,急忙跑了過去,跟在隊伍的后面連聲哀叫,但是它的喵喵之聲并沒有令眾人有所停留,眾人走遠之后,十三沮喪的跑了回來。
“十三,咱不求他們。”左登峰搖頭開口,雖然他并不想被救,但眾人的做法還是令他心涼,事實上所有人做出的事情都令他心涼,只有巫心語才是真心對他,而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真心對他的女人此刻就躺在他的身邊,永遠都不可能再醒過來了。
“喵”十三走近左登峰抬頭看著他。
左登峰看著十三,心里五味陳雜,自己和巫心語遭到今天的無妄之災全因十三而起,如果二人當日沒有救下十三,巫心語就不會死。可是十三是無辜的,它只是一只貓,它也不知道會出現今天這樣的事情,況且當日還是巫心語非要救下它的,自己不能因為巫心語的死而遷怒它。況且先前它明知道有危險,還跟巫心語一起回來救自己,這個舉動已經違背了動物趨吉避兇的本能,它做的已經夠好的了。
想起十三跟在眾人身后哀叫著乞求眾人搭救自己,左登峰再度流淚,反觀安靜的躺在旁邊的巫心語,左登峰終于忍不住嚎啕大哭,傷心之下,左登峰再度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感覺到了懷里傳來了溫暖,這些許溫暖令左登峰產生了一絲希望,急忙睜開了眼睛,卻發現巫心語仍然安靜的躺在旁邊,趴在他懷里為他取暖的是十三。
此時天色已經放亮,左登峰再度看清了巫心語的樣子,巫心語的遺容極為安靜,嘴角還掛著淡淡的笑容,那是她在說那句‘活下去’的時候的表情,這個表情凝固在了她的臉上,也銘刻在了他的心里。
不管世人遭受了多大的磨難,太陽每天都會升起,初升的太陽雖然沒有喚醒左登峰求生的欲望,卻燃起了他復仇的怒火,腦海中浮現出了一個念頭“活下來,殺了藤崎。”
平心而論,左登峰在潛意識里更想陪著巫心語死去,但是他怕到了九泉之下巫心語會怪他懦弱,不殺了藤崎,他感覺自己連下去陪伴巫心語的資格都沒有。
“十三,我渴,你去幫我弄點水來。”左登峰沖十三低聲開口,他失血過多,又冷又渴。
十三聽到左登峰的話立刻沖遠處跑去,左登峰顫抖著雙開鄭瘸子留給他的藥包,將那些被研磨成粉末的草藥敷上了腿部的傷口,后背無法敷藥,只能作罷。
但凡殺菌止血的藥物都會令人產生疼痛,但左登峰此刻卻并沒有感受到疼痛,這倒不是因為他喪失了知覺,而是他已經嘗到了世間最大的痛苦,整個人都變的麻木了。
胡亂而艱難的敷完藥,左登峰掙扎著轉身抱住了巫心語,輕輕的搖晃著她,
“醒醒,醒醒,你醒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