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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回 天公作美

第五回天公作美  雨下得還不小。

  看看檐前的雨滴,大家都不禁皺起了眉。

  華華鳳卻笑了,道:“這倒真是天公作美。”

  顧道人皺眉道:“你喜歡下雨?”

  華華鳳道:“別的時候不喜歡,現在這場雨卻下得正是時候。”

  顧道人不懂:

  華華鳳道:“你們都是這地方的名人,目標都不小,無論走到哪里,都難免惹人注意,要易容改扮,一時也不容易。”

  她微笑著,又道:“可是這場雨一下,問題就全都解決了。”

  顧道人更不懂,別人也不懂。

  華華鳳卻已將墻上掛著的一副柴衣笠帽拿下來,笑道:“穿上了這件柴衣,戴上了這頂笠帽,還有什么人認得出你們是誰?”

  有很多人都認為,西湖的妙處,就是不但宜春,也宜冬,不但宜雨,也宜雪。

  坐著寬敞的畫舫,穿著干凈的衣裳,在湖上觀賞雨景,的確是件很風雅、很美的事。可是穿著柴衣,戴著笠帽,淋著雨,踏著泥,去捉拿江湖大盜,那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

  湖邊有個六角亭,亭子里有個賣茶葉蛋和鹵豆干的老人,正在看著外面的雨發怔。

  雨點打在湖面上,就像是一鍋煮沸了的湯,他這一天的生意也泡了湯。

  華華鳳道:“大家不如先吃幾個蛋,填填肚子。今天能不能吃得到飯,還是問題。”

  顧道人道:“我們為什么不先到樓外樓吃了飯再去?”

  華華鳳冷冷地道:“干我們這一行的人,本就已吃慣了苦的,你們既然要跟我去辦案,就也得受點委屈。”

  顧道人不說話了,愁眉苦臉地買了幾個蛋,慢慢地吃著。

  雨下得更大了。

  華華鳳道:“大家最好多買幾個蛋,在路上吃。”

  盧九道:“我們現在就動身?”

  華華鳳道:“現在時候已經不早了,路卻并不近。”

  喬老三也不禁壓低了聲音,問道:“那地方究竟在哪里?”

  華華鳳伸手往湖岸對面的山峰指了指,道:“就在那邊。”

  喬老三道:“好,我去找條大船,我們先坐船去。”

  華華鳳道:“不行。”

  喬老三怔了怔:“為什么不行?”

  華華鳳板著臉道:“湖上的船家,每個人都可能是青龍會的眼線,我們決不能冒一點險。”

  喬老三還想再說什么,看見她冷冰冰的臉色,就什么也不敢說了。

  段玉忽然走到她身邊,悄悄道:“你知道你現在看來像是個干什么的?”

  華華鳳道:“還像個女賊?”

  段玉笑道:“現在你當然不像女賊了,只不過像是個女暴君。”

  大家既不能施展輕功,又不能露出形跡,只有在泥濘中深一腳淺一腳地走著。走了一段路,天已黑了;走到對岸的山腳時,夜已很深。

  這座山既不是筆霞,也不是萬嶺,山路崎嶇,就算在春秋佳日,游山的人都很少。

  在這種雨夜里,一個沒有毛病的人,更是決不會上山去的。

  盧九、顧道人、喬老三、段玉、王飛,這些人的神經都正常得很,連一點毛病都沒有。

  但現在他們卻只有跟著華華鳳上山。

  因為每個人都知道,要解開這秘密,就一定要抓住花夜來。

  只要能破了這件案,無論要他們吃什么苦,他們都是心甘情愿的。

  只不過,這個要命的花夜來,實在是一個害人精,什么地方都不躲,卻偏偏要躲在這種要命的地方。

  雨還是沒有停,而且連一點停下來的意思都沒有。

  江南的春雨,本就像離人的愁緒一樣,割也割不斷的。

  新買的柴衣和笠帽,好像并不太管用。

  大家的衣裳都已濕透,腳上更滿是泥濘。

  上了山之后,泥更多,路更難走。風吹在身上,已令人覺得冷颼颼的,剛才吃的那幾個蛋,現在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每個人都覺得又冷,又餓,又累,但卻也只有忍受著。

  因為本是他們心甘情愿的。

  好不容易才爬到山腰,華華鳳才總算停下來,歇了歇氣。

  她也是個人,她當然也累了。

  王飛忍不住問道:“到了沒有?”

  他說話的聲音已壓得很低,華華鳳卻還是板著臉,瞪了他一眼。

  這位聲名赫赫的霹靂堂主人,居然也嚇得不敢開口了。

  就在這時,山道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

  華華鳳立刻一揮手,竄入了道旁的樹林,整個人伏倒在地上。

  大家立刻全都跟著她竄進去,伏下來。

  地上的泥又濕又冷,大家都似已完全感覺不到,因為腳步聲已越來越近,終于到了他們面前。

  從雜草中看出去,只見一個披著柴衣的老樵翁,搖搖晃晃地從山上走下來,一只手拿著把破傘,一只手提著個酒葫蘆。

  看來他已經喝得太多了,連路也走不穩,嘴里還在醉醺醺地自言自語,好像還準備到山下去打酒。

  就因為他已喝得差不多了,所以在這種天氣里,還要下山去打酒:一個人若已喝到有了六七分酒意時,要他停下來不喝,實在比要饞貓不偷魚吃更難。

  ——難道這老酒鬼也是青龍會的屬下,花夜來的眼線?

  大家都屏住了呼吸,連動都不敢動。

  他們都已是老江湖了,打草驚蛇這種事,他們當然是不會做的。

  好不容易總算等到這老酒鬼走下山坡,漸漸連腳步聲都已聽不見了。

  王飛才忍不住道:“難道他…”

  “噓——”他剛說了三個字,就立刻被華華鳳打斷。

  決不許開口,決不許出聲。若是驚動了花夜來,這責任誰擔當得起?

  大家只有沉住氣,爬在泥濘中,等著,每個人都覺得自己就像是條無家可歸的野狗。

  也不知等了多久,華華鳳總算站了起來,打著手勢,要他們接著往山上走。

  這時他們不但腳上有泥,身上也全是泥。段玉這輩子從來也沒有這么狼狽過。

  可是別人卻居然還是連一點埋怨之色都沒有,就連盧九爺這么喜歡干凈的人,都毫無怨言。

  每個人都只希望能抓住花夜來那女賊,為盧小云復仇,為段玉洗刷冤名,為大家出口氣。每個人都很信任華華鳳。這位鼎鼎大名的七爪鳳凰,辦案時果然是步步為營,小心謹慎,令人不能不佩服。

  山上更黑,更冷。

  華華鳳忽然又停下來,伏在樹林里。

  林外有一片危崖,危崖下居然有兩間小木屋,里面還燃著燈。

  ——難道這就是花夜來的潛伏處?

  大家伏在地上,更連大氣都不敢出了,只希望能趕快沖進木屋去,一下子將花夜來捉住。華華鳳卻還是很沉得住氣。看來她已打定主意,不等到十拿九穩時,她決不輕舉妄動。木屋里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他們又等了很久,就像是等了一百年似的,華華鳳才終于悄悄道:“我一個人先進去,你們在外面將木屋圍住,等到我招呼時,你們再闖進去。”她為什么要一個人孤身進去涉險?為什么不索性一起闖進去?大家都不懂。

  可是她既然這么說,就一定是有道理的,大家都只有聽著。

  華華鳳身形已掠起,就像是道輕煙般,掠了過去。

  這位七爪鳳凰,功夫果然不弱。

  只見她在木屋外又聽了聽動靜,才一腳踢開門,撲了進去。

  這時大家也全都展動身形,圍住了木屋。

  每個人的身法都很快,每個人都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

  看來花夜來這次就算真是條狐貍,也是萬萬逃不了的了。

  忽然間,木屋里“砰”的一聲,華華鳳在厲聲大喝:“花夜來,看你還能往哪里走?”

  顧道人、王飛、喬老三,都已沉不住氣了,已箭一樣竄過去,闖入了木屋。

  然后三個人就全都怔住。

  木屋里只有一個人——一個華華鳳。

  木屋里又臟又亂,還帶著一陣陣劣酒的臭氣。

  屋角堆著一堆柴,桌上點著盞破油燈。

  華華鳳正悠悠閑閑地坐在燈邊,用一塊干布擦著頭發上的雨水。

  “花夜來呢?”

  “不知道。”

  王飛第一個叫了起來:“你也不知道?”

  華華鳳悠然道:“我既不是她同黨,也不是她朋友,她在哪里,我怎么會知道?”

  王飛怔住。

  每個人全都怔住。

  顧道人終于忍不住道:“可是你自己明明說,你已查出了她的下落。”

  華華鳳嫣然一笑,道:“那是騙人的,完全都是騙人的。”

  顧道人又怔住。

  華華鳳道:“我既不是七爪鳳凰,也不是女捕頭,我只不過是個專門喜歡抬杠的小姑娘而已,你們這些老江湖難道真的看不出?”

  顧道人看看自己身上的一身泥,哭也哭不出,笑也笑不出。

  他忽然覺得自己簡直是個呆子,是個白癡。

  別人的感覺,當然也跟他差不多。

  五個大男人,竟被一個小姑娘騙得團團亂轉,這滋味實在不好受。

  華華鳳忽然道:“我這樣做,只不過是在試探試探你們。”

  “試探我們?”

  華華鳳道:“我總懷疑你們之中,就有一個是龍抬頭老大,他才知道花夜來的下落,才知道我是騙人的。我這樣做,他心里當然有數,就算肯跟著我受這種冤枉罪,也一定難免會露出些破綻來,我就一定能看得出。”

  顧道人忍不住嘆了口氣,道:“現在你看出來沒有?”

  華華鳳道:“沒有。”

  她又嫣然一笑,道:“看來你們全都是貨真價實的好人,我以前根本就不該疑心你們的。”

  一個笑得這么甜的女孩子,在你面前,說你是個大好人,你還能發得出脾氣來么?盧九也只有嘆息一聲,苦笑道:“現在姑娘你還有什么吩咐?”

  華華鳳道:“只有一樣了。”

  她眨著眼睛,微笑著道:“現在大家最好是趕快地回家去,洗個熱水澡,喝碗熱湯,舒舒服服地睡一覺。”

  小樓上的窗子還是開著的,燈卻已滅了,雨已停了。

  他們搖著原來坐出去的那條小船,又回到這里來,一路上段玉連半個字都沒有說。

  華華鳳偷偷地瞟著他,搭訕著道:“不知道那位被人裝在箱里的仁兄還在不在?”

  段玉還是板著臉,不開口。

  華華鳳道:“你猜他還在不在?”

  段玉不猜。華華鳳忽然跳起來,大聲道:“你生什么氣?憑什么生氣?我這么做,難道不是為了你?你受了罪,我難道沒有在受罪?你一身泥,我難道不是一身泥?”

  段玉忽然也跳了起來,大聲道:“誰說我在生氣?”

  他一叫,華華鳳反倒怔住:“你既然不是在生氣,一張臉為什么板得像棺材板一樣?”

  段玉大叫道:“因為我心里不高興。”

  華華鳳道:“為什么不高興?”

  段玉道:“你若是我,你會不會高興?”

  華華鳳說不出話來了。

  無論誰遇著段玉遇見的這種事,心里都決不會很愉快的。

  華華鳳終于輕輕地嘆了口氣,柔聲道:“現在你準備怎么樣?”

  段玉道:“不知道。”

  他跳起來,掠上了小樓,拔開了門栓,沖出去——他也想看看那位被人裝在箱子里的仁兄還在不在。

  那個人居然還在,居然正坐在外面的小廳里,吃昨天剩下的包子,喝剩下來的酒。

  他身上穿的,還是他從箱子里出來時穿的那套內衫褲,還是赤著一雙腳,臉色卻比昨天更蒼白,更憔悴。

  段玉也坐下來,開始吃包子,喝酒。

  這人忽然笑了笑,道:“包子還沒有臭。”

  段玉也笑了笑,道:“肉也沒有臭,蝦也沒有臭,魚圓也沒有臭,我的人卻臭了。”

  這人微笑道:“看來你好像也被人裝進箱子里去過,而且還是口漏水的箱子。”

  段玉嘆道:“我們情愿被人裝在箱子里,那至少比被人騙得像土狗一樣滿地打滾好。”

  這人道:“你被誰騙了?”

  “被我。”

  華華鳳背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了出來,淡淡地道:“他的確是被我騙得白滾了一個晚上,可是這件衣服…”

  她忽然揚起了手,手里拿著的,正是她女扮男裝時穿的那件紫綢衫。

  現在這件紫衫上竟也全是泥。

  華華鳳眼睛盯著那人,冷冷地說道:“這件衣裳本該好好地躺在屋里睡覺的,怎么會也滾了一身泥?難道它自己會長出腳來走出去?先到鳳林寺去鬼鬼祟祟地偷聽,再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去打滾。”

  這人蒼白的臉,已變得有點發紅。

  華華鳳冷笑道:“衣服上當然不會長出腳來的,你身上卻有腳。”

  她瞪大了眼睛,瞪著這個人,忽然大聲道:“我問你,你為什么要跟我們到鳳林寺去,又跟著我們上山?難道你也想找花夜來?你究竟是什么人?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

  這人已發紅的臉,忽然又變得蒼白,好像想說什么,卻又偏偏說不出。

  窗外面落著雨水,忽然響起了一陣搖船聲。

  段玉和華華鳳不由自主,想到那小屋中去看看,這臉色蒼白的神秘少年,卻已突然凌空翻身,箭一般竄出了門外。

  也就在這時,一個人已從窗外的湖面上,箭一般竄了進來。

  一個瘦削,腳長,面容清癯,神情嚴肅的老人,赫然正是盧九。

  他身上的衣服也還沒有干透,也還帶著一身泥,一張臉也板得像棺材板一樣。

  華華鳳吃驚地看著他,勉強笑了笑,道:“你還沒有回去?”

  盧九冷冷道:“我還沒有回去。”

  段玉笑道:“幸好這里還有酒,喝兩杯驅驅寒氣如何?”

  盧九冷冷道:“我不是來喝酒的。”

  看他的臉色,無論誰都看得出他決不是來喝酒的。

  華華鳳眼珠子轉了轉,笑道:“不來喝酒,來干什么?”

  盧九道:“來殺人。”

  華華鳳笑不出來了:“來殺人,殺誰?”

  盧九道:“老夫一生,恩怨分明。鐵水是我至交好友,小云是我獨生愛子,無論誰殺了他們,我都不會讓他活過今夜。”

  段玉也笑不出了。

  華華鳳道:“你是來殺他的?你明明知道殺人的真兇并不是他!”

  盧九冷笑道:“殺人的刀,是段家的碧玉七星刀,殺人的兇手,不是他是準?”

  華華鳳怔住。

  她實在想不通盧九為什么會忽然間改變了主意的。

  盧九道:“我的確不愿與段飛熊結仇,但殺子之仇,也不能不報。”

  華華鳳道:“所以你當著別人的面,雖然故作仁義,別人一走,你就想來要他的命。”

  盧九道:“不錯。”

  華華鳳道:“你不怕殺錯了人?”

  盧九道:“縱然殺錯了一萬個人,也不能放走一個。老夫一生縱橫江湖,殺人無數,縱然殺錯個把人,也是尋常事。”

  華華鳳冷冷道:“你不怕別人殺錯了你?”

  盧九淡淡道:“老夫年過半百,今日既然來了,就早已將生死兩字置之度外。”

  他目光刀鋒般盯著段玉,突然厲聲道:“亮你的碧玉七星刀,只要你有此手段,不妨將老夫的頭顱也割下來,作你的飲酒器。”

  段玉嘆了口氣,苦笑道:“我喝酒一向只是用酒杯喝的。”

  盧九道:“我卻想用你的頭作酒杯,盛滿你的鮮血作酒,祭我的亡子英魂。”

  他的聲音已嘶啞,一雙眼睛釘子般盯在段玉的咽喉上,一雙瘦骨嶙峋的手,已鷹爪般揚起,仿佛恨不得一爪洞穿段玉的咽喉。無論誰都看得出,他已將數十年性命交修的內力,全都凝聚在這雙手上,只要一著擊出,必定是致命的殺著。

  就在這時,突聽一個人大喝道:“你千萬不能出手,千萬不能殺錯人。”

  喝聲中,一個人從門外直竄了進來,竟又是那臉色蒼白的神秘少年。

  這少年究竟是誰?

  他怎會知道盧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怎會知道盧九殺錯了人?

  他當然知道。

  這世界上也許已只有他一個人能證明盧小云不是死在段玉手下的。

  因為他就是盧小云!

  盧小云竟沒有死!

  看見自己明明已死了的兒子,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的面前,盧九居然并沒有露出絲毫驚奇歡喜之色。

  盧小云已跪下,垂著頭跪在他面前:“孩兒不孝,讓你老人家擔心。”

  盧九還是沉著臉,冷冷道:“我并沒有為你擔心,我知道你沒有死。”

  華華鳳卻又忍不住叫了起來:“他就是盧小云?他就是你的兒子?你知道他沒有死?”

  盧九點點頭,道:“就算青龍會用假扮他的那尸體己瞞過了我,我還是知道他沒有死。就算他沒有在鳳林寺鐵水的靈堂外嘆息,我也知道。”

  華華鳳道:“你怎么會知道的?”

  盧九淡淡道:“他畢竟是我的兒子。”

  這句話并不能算是很好的解釋,卻又足以解釋一切。——父子之間,總會有極奇妙的感情,奇妙的聯系,這種感覺沒有人能解釋,卻也沒有人能否認。

  華華鳳還是不懂:“青龍會既然已決心要他的命,為什么又要用另一個人的尸體冒充他,卻將他裝在箱子里,沉人海底?”

  段玉忽然笑了笑,道:“因為他們不愿讓盧九爺看到他身上的魚鉤。”

  他居然好像也早已看出了這秘密:“他們不愿讓盧九爺看到他身上另外還有傷口,他們一定要讓盧九爺相信,他是直接被我一刀殺死的。”

  盧九道:“死人的臉,總難免扭曲變形,他們已算準了我決不會看出這秘密。”

  華華鳳更不懂:“你既然早已知道他沒有死,為什么還要來殺段玉,替他復仇?”

  盧九道:“因為我也知道,他自己一定會覺得沒有臉見我。若不將花夜來那女賊親手捉住,為自己出這口氣,他是決不會出面和我相見的。”

  直到現在,他疲倦冷淡的臉上,才露出極憐惜傷感之色,慢慢地接著道:“他畢竟是我的兒子,他的脾氣我當然知道得很清楚。”

  華華鳳總算明白了一點:“所以你才故意用這法子,激他出來。”

  盧九點點頭,嘆道:“這孩子雖然倔強驕傲,卻決不是個忘恩負義之人,決不會看著他的救命恩人,跟他的老子拼命的。”

  華華鳳又有一點不懂了:“可是,你怎么會知道他在這里?”

  盧九面上終于露出微笑:“我早已猜出,被人裝進箱子里的那位仁兄就是他。”

  華華鳳也笑了:“你也聽到我說,他身上穿的,就是我的衣服。”

  盧九笑道:“我雖然已年老多病,耳朵卻還不聾。”

  華華鳳笑道:“非但一點也不聾,簡直比…我還靈。”

  她本來是想說“比兔子還靈”的,可是現在她對這垂老而多病的人,也已產生一種說不出的尊敬。

  這老人的義氣和智慧,本就值得受人尊敬。

  盧九已接過她手里的衣服,披在他兒子身上:“這件衣服雖然臟,至少總比沒有衣服好,你小心著了涼。”

  盧小云道:“我…我…”

  他又是感激,又是激動,只覺得熱血上涌,堵住了咽喉,竟連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華華鳳長長吐出口氣,說道:“現在你既然還活著,暗算你的人究竟是淮,你總該可以親口說出來了。”

  盧小云卻還是說不出來。

  華華鳳盯著他,道:“你還不肯說?”

  盧小云道:“我…”

  華華鳳道:“難道你還有些什么說不出來的苦衷。”

  盧小云索性閉上了嘴,連眼睛都一起閉上,眼角竟似沁出了一滴晶瑩的淚珠。

  他的確有難言的苦衷。他不想說,現在也已不必說。

  看見了他的眼淚,每個人心里都已明白。

  ——花夜來雖然欺騙了他,出賣了他,他心里卻永遠也忘不了花夜來。

  情感本就是件奇怪的事,一個多情的少年,愛上的往往會是他最不該愛的人。

  他自己心里縱然也已明白,怎奈相思已糾纏入骨,化也化不開了。

  盧九似已不忍再看他。

  兒子心里的悲傷,做父親的當然比誰都清楚。

  盧九忽然道:“你剛才雖然并沒有試探出什么來,我卻看出了一點可疑之處。”

  華華鳳道:“你看出了誰有可疑之處?”

  盧九道:“顧道人。”

  華華鳳道:“我怎么看不出?”

  盧九道:“因為你根本不知道他是個什么樣的人。”

  華華鳳的確不知道。

  盧九道:“他本是個最不肯吃苦,最懶的人,就算花夜來真的跟他有什么深仇大恨,叫他冒著風雨在浪濤中折騰一夜,他也不肯的。”

  華華鳳道:“可是他剛才卻連一句怨言都沒有發。”

  盧九道:“所以我才覺得奇怪。”

  華華鳳道:“難道就因為他知道我是在說謊,也知道花夜來的下落,卻生怕被我看出來,所以才肯受那種罪?”

  盧九點點頭,道:“其實就算沒有今天的事,我對他也早已有了懷疑。”

  華華鳳道:“哦!”

  盧九道:“那天鐵水和段玉交手時,他一直站在船頭袖手旁觀,一直都希望段玉死在鐵水手里,王飛幾次要出面勸阻,都被他阻住了。”

  華華鳳眼珠子轉了轉,對段玉道:“我本來以為只有一個人希望你死。”

  盧九道:“你說的這個人是誰?”

  華華鳳道:“青龍會在這里的龍抬頭老大。”

  盧九道:“本來就只有這一個人,真的希望段玉死。”

  華華鳳眼睛里發出了光,道:“難道顧道人就是龍抬頭老大?”

  盧九道:“他只不過是個小酒鋪的老板,可是一輸就是上萬串的金銀,他的錢是哪里來的?”

  華華鳳霍然回頭,瞪著段玉,道:“你是怎么想的?你為什么不說話?”

  段玉笑了笑,道:“因為我要說的,全部被你們說了。”

  盧小云忽然抬起頭,道:“那天我在暈迷之中,的確好像看見了一個獨臂人的影子,而且還好像聽見他在跟花…花姑娘爭執。”

  華華鳳道:“那暗器是從你身后發出的,發暗器的,很可能就是他。”

  盧小云又低下頭,不說話了。

  華華鳳眼珠子又轉了轉,道:“顧道人若當真是龍抬頭老大,現在就一定不會回家。”

  盧九道:

  華華鳳道:“因為他既然已知道我們將花夜來看成惟一的線索,以他的為人,一定會趕在前面,先去殺了花夜來滅口。”

  盧小云臉色更蒼白,連嘴唇都已在發抖。

  華華鳳故意不看他,道:“所以我們現在就應該去找顧道人,看他是不是在家。”

  段玉忽然又笑了笑,道:“他不在。”

  華華鳳道:“你怎么知道他不在?”

  段玉淡淡地答道:“盧九爺是在后面跟著我們來的,可是在盧九爺后面,卻又有一個人跟著來了。”

  華華鳳聳然道:“顧道人?”

  段玉轉過頭,往里面那間小屋的窗戶看了一眼,微笑道:“閣下既然已來了,為什么不進來喝杯酒,也好驅驅寒氣。”

  窗外煙波飄飄,仿佛寂無人聲,可是段玉的話剛說完,窗下就傳來了一陣大笑。

  “好小子,果然有兩手,看來我倒真的一直低估了你。”

  這是顧道人的笑聲。

  他的笑聲聽來總有點說不出的奇怪。

  顧道人的確來了。

  他雖然在笑,臉色卻也是蒼白的,眼睛里帶著種殘酷而悲慘的譏嘲之意,就像是一只明知自己落入了獵人陷阱的狼。

  段玉看看他,忽然嘆了口氣,道:“你并沒有低估我,卻低估了你自己。”

  顧道人道:“哦!”

  段玉道:“你本不該到這里來的。”

  顧道人道:

  段玉道:“現在你若是回了家,已舒舒服服地躺在床上,世上決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你就是暗算盧公子的人。”

  顧道人道:“我自己也知道,可是我卻非來不可。”

  段玉也忍不住問:

  顧道人道:“因為盧小云沒有死,你也沒有死。”

  段玉道:“我們不死,你就要死。”

  顧道人嘴角已露出極凄涼的笑意,道:“你自己也說過,替青龍會做事的人,不成功,就得死,縱然只不過出了一點差錯,也得死。”

  這些話的確是段玉自己說過的,就在鐵水的靈堂中說的。

  顧道人居然每個字都記得清清楚楚。

  華華鳳搶著道:“你難道已承認你就是這里的龍抬頭老大?”

  顧道人道:“事已至此,我又何必再否認。”

  段玉凝視著他,道:“你難道本就是來求死的么?”

  顧道人黯然道:“死在你們手里,總比死在青龍會的刑堂里痛快些。”

  華華鳳道:“花夜來呢?”

  顧道人道:“你為什么不想想,她既然是你們惟一的線索,我怎么會讓她還活著?”

  盧小云突然跳起來嘶聲道:“你…你已殺了她滅口?”

  顧道人冷冷道:“你想替她報仇?”

  盧小云撲過去,又停下。

  顧道人手里忽然有刀光一閃,一柄尖刀,已刺人他自己的心口。

  他還沒有倒下去,還在冷冷地看著盧小云,喘氣道:“我殺了她,你本該感激我的,我…”

  他沒再說下去,鮮血已從他眼耳口鼻中同時涌出。

  天已快亮了。

  東方露出第一道曙光,正斜斜地從窗外照進來,照在他臉上。

  他終于倒下。

  這變化實在太突然。

  他的死也實在太突然。

  這件復雜離奇而神秘的事,居然就這樣突然結束。

  段玉看著他的尸身,眼睛里仿佛又忽然露出一種很奇怪的表情,喃喃地道:“你本不該死的,又何必死!”

  華華鳳忍不住道:“他不該死,難道是你該死?”

  段玉居然嘆了口氣,居然承認:“我的確是該死。”

  他忽又轉過頭,看著盧小云,卻說了句非常奇怪的話:“你最后看見花夜來的時候,她是不是正在釣魚?”

  盧小云點點頭。

  他又覺得很驚訝,因為他想不出段玉是怎么會知道的。

  紅日已高升,今天顯然是好天氣。

  顧道人的酒館,大門已開了一半,那個古怪的小癩痢,正在門口掃地。

  大酒缸和小板凳,本就是終夜擺在外面的,段玉、盧九、盧小云、華華鳳,圍著個酒缸坐了下來。

  小癩痢連看都沒有看他們一眼,嘴里喃喃地嘟嚷著,道:“就算真的是酒鬼,也沒有這么早就來喝酒的。”

  段玉忽然問:“你們的老板娘呢?”

  小癩痢道:“還在睡覺。”

  段玉又問了句奇怪的話:“老板呢?”

  小癩痢道:“也在睡覺。”

  段玉嘆了口氣,什么話都不再說了。

  四個人就這樣靜靜地坐著,等著,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在等什么。

  他們的臉色都很沉重,要將一個人的死訊來告訴他的妻子,本就是件令人不愉快的事。

  日色又升高了些。

  華華鳳好像又有點沉不住氣了,好像正想開口說什么。

  她想說的話并沒有說出口,因為她忽然發覺有個人正在看著他們。

  無論誰看到這個人,都忍不住會多看幾眼的。

  這個人當然是個女人,是個很靈活的女人,不但美,而且風姿綽約,而且很會打扮。她穿得很考究,一件緊身的墨綠衫子,配著條曳地百褶長裙。雪白的裙子,不但質料高貴,手工精致,顏色也配得很好。

  這里的老板娘終于出現了。她的裝束打扮,就跟段玉第一次看見她時,完全一模一樣。

  可是她的神情卻已不同了。她的臉上,已沒有那種動人的微笑。她看著他們,慢慢地走過來。段玉和盧九都已站起,遲疑著,仿佛不知道應該怎么樣對她說。

  她卻用不著他們說,忽然笑了笑,笑得很凄涼:“你們是不是來告訴我,我已是個寡婦?”

  段玉點點頭。

  盧九卻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

  女道士赧然笑道:“我看得出。”

  盧九道:“看得出我們的表情?”

  女道土悲聲道:“我也早已看出,他…他最近神情總有點恍惚,好像已知道自己要有大禍臨頭。”

  她的神情雖很鎮靜,可是眼睛里已有淚流下,忽然轉過頭:“你們只要告訴我,到哪里去收他的尸,別的話都不必再說。”

  段玉卻偏偏有話要說:“我第一次看見你,你也是忽然就出現的,就像今天一樣。”

  女道士沒有回頭,冷冷道:“你難道要我出來的時候,先敲鑼告訴你?”

  段玉道:“你并不是出來,而是回來。”

  他看看她雪白的裙子,慢慢接著道:“無論誰從這里面出來,都不會這么干凈。”

  女道士霍然回過頭,瞪著他:“你究竟想說什么?”

  段玉嘆了口氣,道:“我只不過想告訴你,你的丈夫本不該死的。”

  女道士冷冷道:“該死的難道是你?”

  “我的確該死,”段玉居然又承認了,“因為我本該早巳看出你是誰的。”

  “我是誰?”

  “花夜來。”段玉一字字道:“你就是花夜來,也就是這里的龍抬頭老大。”

  女道士瞪著他,忽然笑了,笑容又變得和以前一樣美麗動人。盧小云的全身卻已突然僵硬。

  段玉道:“我第一次看見你,就有種很奇怪的感覺,總覺得以前好像見過你。”

  女道士聽著,仿佛正在傾聽別人說一個很有趣的故事。

  段玉繼續道:“你每天在這里出現時,都好像是一朵剛摘下來的鮮花,因為你晚上根本不在這里。”

  他輕輕嘆息著,接著道:“因為你是花夜來,一到了晚上,你就要出去散播你的香氣。

  在夜色中,昏燈下,當然不會有人看得出你是刻意裝扮過的,更不會有人想到你白天竟是這小酒鋪的老板娘,何況那時別人早已被你的香氣迷醉了。”

  女道士用眼角瞟著他:“你也醉過?”

  段玉苦笑,道:“我也曾醉過,可是我卻醒得快。”

  女道士道:“你是什么時候醒的?”

  段玉道:“也許我一直都將醒未醒,可是看見鐵水的棺材時,我已醒了一半,看見顧道人倒下時,我才完全清醒。”

  女道士道:

  段玉說道:“因為,鐵水決不會是死在顧道人手上的,我知道他的武功,顧道人根本傷不了他一根毫發。”

  女道士道:“難道不可能有意外?”

  段玉道:“決不可能。”他又解釋:“鐵水本是個疑心很重的人,對任何人都不會信任,對顧道人也沒什么好感,所以顧道人根本不可能接近他。”

  既然連接近他都不可能,當然就更不可能在他措手不及間殺了他。

  段玉又道:“我也知道盧小云決不是顧道人暗算的。”

  段玉道:“因為那魚鉤并不是暗器,要用魚鉤傷人,鉤上一定要有釣絲,而那時在釣魚的并不是他,卻是花夜來。”

  原來他剛才問盧小云的那句話并不奇怪,他本就另有用意。

  段玉道:“所以我才想不通,這些事既然不是他做的,他為什么要將一切罪名都承當下來?”

  女道士道:“現在你已想通了?”

  段玉道:“嗯。”

  女道士道:“怎么解釋?”

  段玉道:“他這么樣做只不過是為了要替別人承當罪名。一個多情的男人,為了他真正喜歡的女人,本就不惜犧牲一切的。”他黯然接著道:“一個多情的男人,若是知道他的妻子是花夜來那樣的女人,本就已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他本就是一心去求死的。”

  女道士卻又笑了:“從這幾點,你就能證明我是花夜來?”

  段玉道:“我看得出他真正喜愛的女人只有你,我也看得出這世上只有一種人能殺死鐵水。”

  女道士道:“哪種人。”

  段玉道:“女人,就是你這種女人。”

  女道士道:“可是我為什么要殺他呢?”

  段玉道:“因為他很可能就是青龍會派來監視你的人,你覺得他對你有威脅,正好乘機殺了他,將罪名也推在我身上。”

  女道士又笑了,這次笑得卻已有些勉強。

  段玉道:“這本就是個很復雜的圈套,你本來想將所有的人都套進這圈套里,只可惜你算來算去,還是少算了一件事。”

  女道士忍不住道:“什么事?”

  “感情,”段玉道,“你沒有把人的感情算進去,因為你自己完全沒有感情。”

  他又解釋:“就因為人有感情,所以盧九爺才會信任我,所以盧小云才會被我救起,所以顧道人才會為你死,所以我才會看破你的秘密。”

  那天盧九若是和鐵水聯手,段玉早已死在那船艙里。

  盧小云也早已死在那箱子里。

  段玉嘆道:“顧道人想求死,也只不過因為他知道我也醉過,所以他妒嫉,就正如那天他發現你和盧小云在一起時的心情一樣。”

  所以盧小云在暈迷中,是聽到顧道人和花夜來爭吵,他并沒有聽錯。

  女道士靜靜地聽著,目光仿佛在凝視著遠方,忽然嘆了口氣,道:“我的確算錯了一件事,只不過你永遠想不到我是怎么會錯的。”

  段玉道:“哦!”

  女道士嘆道:“我看你拈著你那一兩七錢銀子會酒賬時,那種毛手毛腳的樣子,本來以為你只不過是個喜歡多管閑事的笨蛋。”

  那天的事段玉當然還記得。他搶著將荷包掏出來,慌忙中一個不小心,銀票和金葉子落了一地,連那一柄碧玉刀都掉了下去。那一天之中,他已犯了段老爺子的四大戒律。他既惹了事,又跟僧道結了怨,錢財也泄露了,而且還和陌生的女人來往了。他實在也沒有想到,反倒因此而變禍為福。

  “既然你現在提起了這件事,我也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事?”

  段玉道:“我那一千兩銀子的莊票,還得要你還給我。”他笑了笑,接道:“那兩個人,當然是你故意派去的,為的只不過是要我認為鐵水是這里的老大,要我認為龍抬頭和花夜來是兩個人。”

  花夜來又忍不住問:“你怎么知道的?”

  段玉道:“青龍會若是真有那樣的冒失鬼,青龍會也就不可怕了。”

  花夜來一句話都不說,不但給了他那一千兩銀票,還給了他那一壇金葉子。

  “這既然是你贏的,你就該拿走。”花夜來道,“現在你還有什么話說?”

  段玉道:“沒有了。”

  花夜來很驚訝:“沒有了?”

  段玉淡淡地道:“你想害我們,我們卻還活著。你做錯了事,也用不著我們來懲罰,青龍會的刑堂,現在也許就已為你開了。至于喬老三和王飛,究竟是不是你的人,更和我們沒有關系。”他又笑了笑,“我雖然喜歡管閑事,可是不該管的事,我是決不會管的。”這就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盧小云也沒有再說什么,因為他的父親一直用力握著他的手。他們全走了,全沒有回頭。

  花夜來看著他們走,連動都沒有動,因為她知道自己根本已無路可走。

  明月如鏡,湖水也如鏡,鏡中又有一輪明月。華華鳳癡癡地看著水中的明月,忽然嘆了口氣,道:“今天已經是十二了。”

  段玉道:“嗯!”

  華華鳳道:“四月十五之前,你一定要趕到寶珠山莊去?”

  段玉道:“嗯。”

  華華鳳道:“所以你明天一早就得走。”

  段玉這次連聲音都沒有出,他忽然覺得心里酸酸的,喉頭也仿佛被一樣什么東西塞住。一陣風吹過來,吹皺了滿湖春水,水中的明月也醉了。

  華華鳳忽然問道:“你是不是一定要把那柄碧玉刀送到寶珠山莊去。”

  段玉點點頭。

  華華鳳道:“你能不能先讓我看看?”

  段玉默默地取出了那柄碧玉刀,在月光下看來,綠得也像是一湖春水。

  華華鳳癡癡地看著,嘴里道:“這柄刀就是你的訂親禮?”

  段玉沒有回答,也不忍回答。他正想說:“這柄刀雖然是準備用來訂親的,可是我這個人卻并不一定要去訂這段親事。”

  只可惜他這句話還沒有說出口,華華鳳忽然一揮手,將碧玉刀遠遠的拋入湖水里。

  這是段家祖傳的寶物,若是不見了,那后果段玉簡直連想都不敢想。所以段玉他想也不想,就跟著跳下去。他一定要找回這柄碧玉刀。他當然找不到。要在這湖水里撈起那么小的一柄碧玉刀,實在正如大海撈針一樣,是決不可能的事。等他再重回水面時,華華鳳也不見了。他心里的感覺,甚至比失去了那柄祖傳的碧玉刀更難受。因為他知道他這一生中,是永遠再也見不到她的了。要在茫茫的人海中,找到她這么樣一個人,豈非也正如想從水中撈起那柄碧玉刀一樣?…

  又有風吹過,吹縐了一湖春水。

大熊貓文學    碧玉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