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慮來,考慮去,孔有德和尚可喜最后決定還是再等等,看一看風向再說,楚軍和西軍這一場大戰非常重要,不僅會決定湖廣的歸屬,還可能決定天下大勢,留在武昌還有渾水摸魚的可能,撤離武昌就徹底沒機會了。
既然冒險留在武昌,就要趁機和清廷提條件,要好處,孔有德和尚可喜對虛無縹緲的藩國領地都不感興趣,只是催促清廷打通河南和湖北之間的義陽三關,重建到武昌的補給線。他們給多爾袞寫了一封奏折,表示愿意繼續堅守武昌,但是楚軍勢大難敵,西軍居心叵測,如果沒有足夠的補給和援兵,武昌陷落只是一個時間問題,還是應該盡早放棄武昌,撤往河南或者安徽。
這封信的潛臺詞就是,如果不打通河南到武昌的補給線,我們就隨時可能撤退,放棄武昌。
奏折送到北京,多爾袞氣得差點又中風了,吳三桂剛剛歸順大清沒有幾年,還沒有喂熟可以理解,孔有德和尚可喜可是在毛文龍死后就先后投降的老人,滿清已經把他們當成半個自家奴才,怎么現在也敢和主子這么說話了?!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多爾袞覺得,漢人這句話說得很有道理。
孔有德和尚可喜要求打通河南到武昌的補給線,看起來是為了堅守武昌,但何嘗不是給自己留了一條后路?多爾袞可以肯定,萬一事急,他們兩個就會毫不猶豫的撤回河南。
這兩個奴才太可惡了!多爾袞立刻再下一道圣旨,八百里加急告訴孔有德和尚可喜,讓他們盡管放心,朝廷不日就會從河南出兵,打通進入湖北的通道,為武昌送去源源不斷的軍需和援軍——有些事情沒法放到桌面上,不管孔有德和尚可喜暗地里打得什么小算盤,他們的要求明面上都合情合理,多爾袞沒有拒絕的理由。
趁著楚軍正在和西軍激戰,從背后捅上一刀,打通義陽三關應該難度不大,但是孔有德所要的錢糧補給很讓多爾袞頭疼。大軍一動,耗費百萬,光是給吳三桂和譚泰籌集的錢糧軍需,已經掏空了清廷的家底,如果這一仗短時間內不能結束,下一階段所需的糧餉還得加征稅收,再沒有錢糧送去武昌,多爾袞反復考慮,最后決定拿商賈開刀。
一般的小商小販油水不大,多爾袞盯上的,是江淮的鹽商,還有山西的晉商。
清廷繼承了明朝鹽業專賣的政策,借著這個政策,江淮的鹽商大發其財,左手賣鹽,右手販糧,漕運里的夾帶大頭都是這些鹽商的,他們的背后,有很多王公勛貴做后臺,經過南京會戰和其后的三次北伐,江淮鹽商損失慘重,但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蘇北的鹽商還掌握著北方各省的鹽業,又有多年積蓄的豐厚家底,只要下得去手,從他們身上敲出一筆錢來問題不大。
山西的晉商都是些唯利是圖,膽大包天的家伙,當年滿清還沒有入關,他們身為大明的子民,就從草原上向敵國走私糧食、鐵器等等,如今變成了大清的子民,又和南明做起了走私生意,只憑這條罪名,就可以把他們抄家問罪。
當然了,現在就對鹽商和晉商開刀,有些時機不對,就好像留著過年的豬,沒有養肥就殺掉可惜了,但是多爾袞已經顧不得這些。
錢糧大致有了著落,剩下的缺口就按照清軍多年來的老傳統,命令孔有德和尚可喜“就糧于敵”,沒有糧食吃,就去搶老百姓的,多爾袞從譚泰手下調了一支八旗兵去河南,再加上河南當地的綠營,拼湊了將近兩萬人馬,準備對義陽三關發起進攻。
圣旨送到武昌,孔有德和尚可喜又是歡喜,又是發愁。
清廷要打通到武昌的補給線,當然是一件喜事,但也命令孔有德和尚可喜同時出兵北上,攻占孝感等地,配合河南清軍夾擊義陽三關,這個要求合情合理,孔有德和尚可喜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是我們真的不敢出城啊!
別說攻占孝感了,就是每次從漢陽到武昌來,尚可喜都冒著很大的風險,隨著九江等地的陷落,清軍的水師被全部消滅,楚軍水師徹底控制了長江以及漢水這樣的支流,尚可喜每次來武昌,都要趁夜偷偷過江,如果派出一支部隊大搖大擺的向北進軍,一旦被楚軍乘船抄了后路,立刻就會陷入絕境。
還有那個“就糧于敵”的命令,也是如同兒戲,多爾袞難道不知道,我們已經在湖廣打了一年多的仗,這一年多來一直是就糧于敵,湖北一帶的老百姓,能搶的早就搶光了,現在想搶也搶不到,除非打敗西軍或者楚軍,從他們手里大概還能搶到一些糧食,但我們要是有這個本事,何必還向后方求援?
“走一步看一步吧,朝廷里好不容易派來援兵,一旦以為事不可為,肯定又縮回去了,咱們不妨派些人馬出城打草谷,然后報他一個孝感大捷。”尚可喜建議謊報軍情,他雖然不知道譚泰已經做了類似的事情,但是自從順治三年博洛進軍福建,清軍就已經開始大面積殺良冒功,夸大戰果,所以提出這個建議的時候,沒有任何心理負擔。
“只一個孝感大捷,還是分量不夠。”孔有德沉吟片刻,毅然決然地搖搖頭:“不,不能只報孝感大捷,應該先報孝感大捷,然后再報孝感大敗。就說…就說我軍攻占孝感之后,卻遭到友軍李定國所部偷襲,猝不及防只能退回武昌,李定國攻占孝感之后,率五萬大軍繼續北上,有進軍河南,逐鹿中原之意。”
“…”尚可喜楞了片刻,猛然一拍大腿:“王兄高明!朝廷一心想恢復漕運,只派兩萬偏師來救武昌,杯水車薪而已,萬一引來西賊和楚賊的主力,我等日后更加難以走脫,若是得知西賊企圖進軍河南,皇父攝政王才會大舉增兵,扭轉湖北戰局!”
“不錯,當此風雨飄搖之時,行差踏錯一步,立刻就是萬劫不復,自救者,天救之,你我兄弟不能坐以待斃,小小的變通也是為了朝廷大局著想。湖北乃天下中樞,得之可得天下,萬萬不能落入西賊手中,朝廷將兵馬錢糧用到此處,總勝過勉強恢復漕運,養著京師里那幾十萬吃白飯的閑人。”
和首鼠兩端的吳三桂不同,孔有德和尚可喜并沒有背叛清廷的打算,但是縱觀多爾袞整體的戰略安排,他們兩個隱隱有被當做棄子的趨勢,實在不甘心一直呆在武昌等死。
說起來,他們也是問心無愧,只是希望清廷把戰略方向的重點轉到湖北來,就像后世的辦公室政治一樣,每個人都覺得自己的工作最重要,其他人都是劃水摸魚的,在孔有德和尚可喜的眼里,湖廣遠比江淮更重要,漕運什么的斷了就斷了吧,反正已經斷了一年,京師里也沒見餓死人,我們這一年來在湖北堅守武昌,過得才是真正的苦日子。
另外他們也要考慮自己的前途,當初三順王一順公一起南下湖廣,如今只剩孔有德和尚可喜兩個人守在武昌和漢陽,跟隨自己多年的部下也傷亡大半,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最后卻被西軍摘了桃子,他們實在不能接受,小小哄騙朝廷一下,讓多爾袞派來大批的援軍,他們才能在湖北站穩腳跟,甚至建立自己的藩國。
計劃已定,孔有德和尚可喜就準備派一支部隊,到孝感附近轉一圈,做場戲,讓三軍將士知道有進攻孝感這件事,以后再怎么編瞎話都可以,在內心深處,他們兩個對清廷還有幾分畏懼,不像吳三桂那樣肆無忌憚。
李定國正在攻打長江邊上的荊州,孝感一帶仍在楚軍的控制下,孔有德和尚可喜把部隊準備好以后,就等著李定國拿下荊州城,立刻出兵孝感。
出乎意料的是,楚軍的抵抗意外的頑強,據城堅守,在水師的配合下幾次打退李定國的進攻,西軍因為沒有水師配合,始終無法切斷荊州和城外的聯系,李定國的進攻雖然犀利,甚至一度攻進荊州城,最后還是被援兵源源不斷的楚軍頂了回來。
荊州戰事,一時陷入膠著。
“李定國這廝和孫可望、劉文秀齊名,沒想到如此不濟事,唉!若是換孫可望來,恐怕已經拿下荊州了吧?”孔有德對李定國這個“庸將”真是恨鐵不成鋼,恨不得親自上陣,替他指揮戰斗,在這個時空里,李定國并沒有取得兩蹶名王的輝煌戰績,在外人看來,他比名氣最大的孫可望還是略遜一籌。
“不要著急,再等等看。”尚可喜嘴里說著不急,其實比孔有德還著急,他們所有的計劃,都建立在西軍可以打敗楚軍的基礎上,如果李定國連荊州都拿不下來,還不如趁早放棄武昌和漢陽,趕緊逃命去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