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是大明的留都,江南第一大城市,具有非常重要的政治意義和戰略意義,城池本身也非常堅固,譚泰手下有兩萬多清軍精銳,還有足夠堅守一年的糧食,多爾袞如果沒有打算放棄江南,就不會輕易讓他棄城逃跑…譚泰現在既然跑了,就標志著滿清從戰略上轉入防守,短期內不會再次進攻江南,否則留著南京這個橋頭堡,仗會好打的多,兵法上雖然有正奇之分,但是南京這么重要的城市關乎堂堂正正的大勢,棄掉了就是壯士斷腕,光是本身的政治影響就難以估量,不可能是一時的權宜之計。
收復南京,也標志著整個東征作戰進入尾聲,清軍事實上已經放棄了江南三省。除了譚泰跑了,盤踞在徽州府的李成棟也匆忙逃離巢穴,一路沖破金聲桓和傅鼎銓的攔阻,從黃石磯渡過長江,撤到了江北的安徽。至于杭州的濟席哈,福建的佟養甲,以及鎮江的數千清軍都被滿清拋棄,留在江南自生自滅,被明軍消滅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當天晚上,楚軍各營擺開慶功宴。將士們開懷暢飲,會喝不會喝的都要放開喝。誰要是有意保留就會遭到共同的聲討和鄙視,都是生死與共的戰友。沒人故意端著架子裝清高,像黑魚這樣酒量小的,三下五除二就喝到桌子底下去了。
“濟席哈肯定撐不了幾天的,依我看啊,汪三將軍很快就能攻占杭州,然后揮師南下,順便掃平福建。”汪克斌也喝高了,汗津津的一張大紅臉,話還特別多。拉著其他幾個將領討論戰局。
“不一定啊!其他官軍是干什么吃的,咱們楚軍總不能包打天下吧?我看還是應該渡江北伐,或者干脆回兵湖廣,先把武昌打下來也好!”朱華珪卻越喝臉越白。
“應該渡江北伐!”王奕也很興奮,搶著發表意見:“韃子在江北還沒有扎穩陣勢,只要拿下廬州(合肥)和徐州,就能平定整個江淮,孔有德和屯布兒后路被斷,只有退回山東。尚可喜也得退回河南,長江一線不戰而定。”
“沒那么容易的!我軍若是攻打廬州和徐州,被孔有德和屯布兒抄了后路怎么辦?金聲桓到現在還沒有攻占九江府,別指望他再拖住孔有德。”汪克斌拍著朱華珪的肩膀說道:“我覺得小王爺說得對。如果不打福建的話,咱們就應該回兵湖廣,先打九江府和武昌府。然后再說北伐的事情…”
旁邊一桌上,史無傷和京良并排坐在一起。兩個人勾肩搭背,你一杯。我一杯,正在小聲地說著知心話,根本不理旁人。
史無傷本來是個五大三粗的糙爺們,喝多了之后,突然變成了多愁善感的感性男,拉著京良嘀嘀咕咕說個不停,從橫石里老家隔壁的三閨女說起,到吉安知府的二小姐,再到醫館里的一個女醫官…這個落花有意,那個流水無情,說來說去就沒有一個靠譜的,京良卻是個感情經歷幾乎空白的初哥,對這種男女之事充滿了憧憬和好奇,不但聽得津津有味,還絞盡腦汁的想幫他,不停地出著各種餿主意,興致勃勃,非常熱心。
“京良,你是參謀部的,你來說說看,咱們下一步該打哪里?”汪克斌和王奕爭執不下,打斷了京良和史無傷的私密談話,拽著他的胳膊讓他評理。
問明白怎么回事后,京良說道:“武昌府肯定是要打的,但也不用再從江南調兵吧?闖營好幾萬人馬在湖北,通山營和岳州營在江西,足夠對付尚可喜了。”
“那也不對!集中優勢兵力懂不懂?只靠闖營對付尚可喜,一時半會兒的恐怕拿不下武昌,還得從江南調幾個營回去。”汪克斌用手指蘸著酒水,在桌子上畫出一條彎彎曲曲的長江,又上下點了幾個點,分別代表安慶府、九江府和武昌府,再用指尖畫出一條進軍路線:“我軍從滁州這里渡江,沿著長江北岸一路打回去,徹底平定南方后,再請陛下從桂林還都南京,然后徐圖北伐,才是立于不敗之地的必勝之法,否則從湖廣到江西再到南直隸,這兩千里的防線上處處可能遭到進攻,后患不除,我軍就無法全力北伐。”
“大致是這么個道理,但也有考慮不周的地方。”京良從武昌、九江和安慶引出幾條反向的進軍路線,說道:“韃子有水師助戰,隨時可以反插包抄我軍的后路,或者和咱們兜圈子,最后還是沒法在江北站穩腳跟。好吧,就算你一路攻占了安慶府、九江府和武昌府,但是孔有德和尚可喜也不會傻乎乎的呆在那里等死,他們要是避戰向北撤退,這兩千里的防線還是處處可能遭到進攻,沒太大的意思。”
“是啊,所以還是應該在江淮決戰,只要打下了廬州和徐州,安慶府、九江府和武昌府的清軍都得被迫后撤。”王奕堅持自己的意見,爭論又回到了原點。
因為是酒后興之所至的閑聊,大家想到哪說到哪,考慮的未必周全,但是天馬行空,思路卻放得很開,越來越多的中級將領參與進來,談論的焦點集中在如何發起北伐,什么時候能夠徹底打敗滿清,對未來的勝利充滿信心。
眾人皆歡,只有一人向隅,史無傷坐在旁邊。一直沉浸在對隔壁三閨女的初戀回憶中,雖然是他一廂情愿的單相思。到底都沒有說出口,心里卻一直惦記著她。比吉安知府的二小姐更有感覺,可惜這幾年史無傷一直在忙著打仗,人家閨女早就嫁人了。
他端起酒杯,拉著京良說道:“唉,爭這個干嘛?當年太祖爺爺怎么北伐的,咱們比葫蘆畫瓢就好了。來,咱們倆接著喝…”
“哪有那么簡單!”汪克斌奪過他手里的酒杯,放在桌上說道:“當年太祖爺爺‘廣積糧,緩稱王’。蒙元自己先爛了攤子,北伐時已是瓜熟蒂落,數十萬大軍如摧枯拉朽掃平北伐,與如今的局勢大不相同。別的不說,咱們楚軍只有十萬人馬,就算全軍盡出發起北伐,一路上難免惡戰連連,總要折損士卒,一路上打下來的城池關隘。也總要留兵駐守吧,等攻到北京城下還能剩下多少人馬?還能打敗韃子嗎?”。
“不錯,所以還得先打湖北,以南方各省為根基。慢慢積蓄實力,擴充兵馬,然后再發起北伐。”朱華珪接著說道:“為了確保南方各省的安全。必須掃平長江上的韃子水師,好在汪軍門早有安排。咱們楚軍的水師也建起來了,只要水師得勝。武昌府、九江府和安慶府都早晚可下…”
經過熱烈的討論,眾將的意見漸漸趨于一致,應該先打湖北的尚可喜,經過幾年的發展,楚軍實現大幅度擴軍之后再考慮渡江北伐。楚軍擅長在南方作戰,北方平原地區卻是滿清騎兵的天下,滿清又是充滿活力的開國王朝,和朱元璋時期的蒙元完全不同,幻想速戰速決打敗他們是不現實的…王奕卻仍然堅持自己的意見,滿清既然是充滿活力的開國王朝,就有很強的恢復能力,如果不趁著眼前的大好形勢發起北伐,等到過幾年后楚軍雖然發展起來了,清軍也恢復了元氣,北伐拖到那個時候未必能一舉成功。
“一下子打到徐州可能太急了,但起碼要打到廬州,我軍攜寧鎮大勝之威,必須乘勝渡江北上,盡力把韃子往北趕,若是打了勝仗后偏偏縮在江南,和南宋又有什么區別?”王奕酒意上頭,眼睛里血絲密布,重重一拍桌子:“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當年岳爺爺有意直搗黃龍,南宋昏君趙構也是前怕狼,后怕虎,連下十二道金牌催其回兵,斷送了一舉收復北方的大好機會,我軍可不能再重蹈覆轍,貽誤眼下的大好機會!”
這個話,也有幾分道理,眾將一時沉默不語…打仗講究一個趁你病要你命,楚軍好容易打贏了寧鎮會戰,清軍正是最虛弱的時候,如果不趁機發起北伐,盡力擴大勝利果實,的確有貽誤戰機的嫌疑。
“說到底啊,還是那些友軍太差勁,一個個都指望不上。”汪克斌借著酒意,把藏在心里的不滿都說了出來:“金聲桓的兵馬大都是李闖舊部,偏偏連個九江府都打不下來,這次對上孔有德又是一觸即潰,皇上派來的幾支兵馬也打不得硬仗,江西兵和廣東兵就更加不堪,到處都要咱們楚軍頂在前面,什么時候才能打敗滿清?”
“也不能這么說,金聲桓起碼拖住了屯布兒,焦璉也還是能打的,還有漳國公朱成功的水師,江西巡撫傅鼎銓,都為寧鎮會戰出了不少力氣。”朱華珪為眾將一一把酒滿上,說道:“求人不如求己,光指著別人幫忙肯定不行,關鍵時刻還得靠咱們自己,等到咱們楚軍擴充到二十萬,三十萬人,就可以一口氣打到北京去。”
“是啊,聽說要改軍制了,京良,你們參謀部聽到什么風聲沒有?”汪克斌問。
“聽到一點風聲,但不能多說,我只說一句吧,以后營官可能滿街走,是個游擊、千總的就能當營官。”京良雖然喝多了,基本的保密意識還在。
“什么意思啊?難道要設幾十個,上百個營?”眾將還沒有明白過來,史無傷卻反應最快。
“不錯,現在大營底下有小營,小營底下還有翼,翼底下有哨又有隊,王奕這樣的隊官其實和一個營官也差不了多少,搞得咱們自己人都頭暈腦脹,所以上面正在商討,要把楚軍改成一種新的軍制,營官以后只管幾百人,再算不得大帥了…”京良撿著能說的,透露了一些內幕消息。
“那營官上面呢?還設總兵和副將嗎?”。
“還有參將呢,可以加好幾級的。”
“肯定不叫總兵、副將什么的,營上可以設軍,理所當然嘛…”
眾將議論紛紛,完全想不出將來的楚軍是什么樣子。
汪克凡收復南京后,立刻著手準備對楚軍的軍制進行改革。
軍制的改革,首先體現在編制上。楚軍現在的編制脫胎于早先的恭義營,很多設置都是暫時性的,雖然一時省事,卻無法適應楚軍的高速發展,尤其是無法適應熱武器戰爭的需要。
滿清已經轉入戰略防守,在可以預見的未來幾年內,明清兩軍交戰的戰場將大幅北移,進入平坦的黃淮平原,新的戰爭條件對楚軍提出了新的要求,必須及早做出改變,而不是固步自封…江南不產戰馬,無法組建大規模的騎兵部隊,和清軍拼騎兵是拼不過的,在汪克凡的計劃中,就是要用廉價的步兵和清軍騎兵對抗。火槍兵和長槍兵都是便于訓練的量產化兵種,成本低,成軍快,一個火槍兵只要訓練幾天就能上戰場,一個弓箭手卻要用幾年時間培養,一支燧發槍的成本只相當于一副馬鞍馬鐙,一個騎兵的裝備和戰馬卻價值昂貴,哪怕用三四個步兵換一個八旗兵也不吃虧。
改變楚軍的編制,實現火槍兵的線性作戰,就可以發揮燧發槍的火力優勢,盡量提高戰斗中的戰損比,爭取從四比一降到三比一,二比一甚至更低,和清軍長期拼消耗,憑借南方的財力物力和漢人無窮無盡的兵源,最先撐不住的肯定是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