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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五五章 恐懼

  張應祥是北方人,早年是直隸的軍官,崇禎朝的大小戰事幾乎都趕上了,在河南和李自成打過仗,在直隸和清軍打過仗,在山東和孔有德打過仗,也算身經百戰的宿將,只是敗仗打得多,勝仗打得少罷了。

  江湖越老,膽子越小。

  “李闖是很能打,但八旗兵才稱得上天下無敵,還有,天佑兵的火器也很厲害,頗有獨到之處。”張應祥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所以跟隨左夢庚投降后,就死心塌地的效忠清廷,他手下的河南綠營連二流部隊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個三流,只配給天佑兵提鞋,給八旗兵做走狗…綿羊見到猛虎之后只會瑟瑟發抖,連逃走的勇氣都沒有,面對無法抗拒的強大存在,人類會本能的產生畏懼和臣服心理。

  昨天晚上在岳州營手底下吃了個敗仗,今天又碰巧趕上了趙家灣之戰,為了將功贖罪張應祥拿出了最后的本錢,把三百個鐵桿親兵都派上去和岳州營戰斗,好容易才維持一個不勝不敗的局面。

  在岳州營的猛烈攻擊下,河南綠營幾次將將崩潰,一直支撐他堅持到現在的原因,就是確信八旗兵和天佑兵能打敗楚軍,回頭救援自己,在他想來,楚軍雖然兇名赫赫,終歸不是八旗兵和天佑兵的對手。

  看到楚軍派出火槍兵進攻土山,他更覺得勝利在望,充滿信心地鼓勵著手下的士兵:“天佑兵才是使用火槍的老祖宗,南賊這是在班門弄斧。自取滅亡!”

  但戰局的進程大大出乎他的意料,八旗兵派上來了,卻沒能扭轉戰場形勢。天佑兵碰到楚軍火槍兵之后,更展開了一場異常慘烈的對射。

  沒有熱血沸騰的沖鋒陷陣,也沒有氣動山河的吶喊廝殺,只有一輪又一輪的排槍反復開火,不停收割著士兵的生命,前排的士兵被打倒后,后排的士兵默默上前補位。舉槍繼續向敵人射擊,然后繼續被鉛彈打倒。

  殘酷!喋血!

  “若此刻土山上是河南綠營的話,我該怎么辦?不。不用想那么多,肯定早就潰敗了。”張應祥的身子一動不動,兩腿卻不受控制的在微微顫抖,清晰感到后背的汗水涔涔而下。戎馬半生。張應祥也是一員經驗豐富的老將,卻從未見過這種鐵血、呆板而野蠻的戰斗方式。

  他不得不重新審視對自己的定位,楚軍和天佑兵表現出了鋼鐵般的紀律,鋼鐵般的意志,士兵們都有悍不懼死的勇氣,河南綠營絕對無法承受這樣的戰斗,只好從三流部隊再降為四流部隊…沒辦法,強軍實在太多了。八旗兵當然還是一流,楚軍的火槍兵似乎也差不多。天佑兵可以算二流,自己的部隊卻明顯差了兩個檔次,算四流都有些勉強。

  被岳州營打敗后,張應祥對楚軍心生懼意,但也只是一般的畏懼罷了,現在見到這場壯烈的火槍對射,卻讓他心中無比震撼,如同被釘在地上一動也不敢動。

  綠營兵也都停止了戰斗,沒人再看對面的岳州營一眼,都張著嘴巴木呆呆看著土山,他們對兩軍排槍射擊的節奏已經很熟悉,當天佑兵不出預料的打響排槍后,一千多個綠營兵齊刷刷地扭頭,眼看著楚軍火槍兵在彈雨中成片的倒下,然后舉槍還擊,對面有更多的天佑兵被打倒,就這樣周而復始,似乎永遠沒有盡頭。

  “幸好譚嘯也在觀戰,顧不上理我。”張應祥心中暗自僥幸,他手下的綠營兵也被這場惡戰嚇住了,從他們呆若木雞的神色來看,河南綠營的士氣已經降到了崩潰的邊緣,如果岳州營這個時候發起進攻,他們恐怕會不戰自潰。

  怕什么,來什么。岳州營雖然沒動,八旗兵卻接到命令撤退,楚軍騎兵隨后追擊。

  看到倚為屏障的八旗兵在向后跑,楚軍騎兵卻向自己殺來,很多綠營兵立刻轉身逃跑,恐慌的氣氛在迅速傳染,越來越多的士兵扔下武器加入潰逃的行列,這個時候,張應祥的親兵本來應該充當維護軍紀的督戰隊,他們卻同樣滿臉驚恐之色,一起眼巴巴地看著張應祥,希望自家將主立刻下令撤退。

  部隊已經開始混亂,再不走就會全軍覆沒,張應祥當然也想撤退,但是,滿清主子還在浴血奮戰,臨陣脫逃可是殺頭的罪名。

  “撤退!向土山靠攏!”雖然明知希望渺茫,張應祥還是抱著一絲僥幸心理…也許,八旗兵和天佑兵也許會創造奇跡,反敗為勝打贏這一仗,到時候自己主動護衛土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連戰連敗,放棄左翼逃跑的責任就沒人追究了。

  上千人丟盔卸甲的逃走,造成這一切的汪猛卻莫名其妙,他明明是沖著八旗騎兵去的,怎么旁邊的綠營先崩潰了?

  如果是誘敵之計的話,那些綠營兵奔走踐踏,碰撞哭號,刀槍武器扔得滿地都是,甚至還有將領揮舞刀劍砍翻擋路的士兵,演戲也演得太逼真了一點,如果清軍為了引誘自己這支小小的騎兵部隊,就舍得下這么大的本錢,那上一回當也值得。

  “追!”汪猛策馬向前,兩百多名楚軍騎兵緊緊跟在他的身后,高舉斬馬刀齊聲吶喊,直奔張應祥的將旗而去…

  左翼綠營潰敗,土山上的天佑兵也到了生死存亡的最后關頭。

  六門虎蹲炮早就變成了啞巴,全靠火槍兵強撐著進行抵抗,但到底還能撐多久,呼塔布和江定遠也不知道。所有的步兵、輔兵和傷兵都派上去增援,仍在射擊的鳥銃卻越來越少,大批的士兵已經失去了斗志,趴在地上死活不肯起身,就連他們的什長也蹲在地上指揮。

  八旗兵組成的督戰隊來回奔跑,怒吼著,踢打著,強逼著天佑兵起身作戰,迫于他們的威脅,天佑兵紛紛站了起來,但只要八旗兵剛一回頭,立刻又出溜一下縮低身子。

  虎牙刀高高舉起,一個八旗兵咬牙切齒地發出最后通牒,見面前的天佑兵仍然紋絲不動,就一刀砍下他的腦袋,緊接著又砍死了一個,再一個…連著砍死了五六個天佑兵,其他的士兵仍然抱著腦袋趴在地上,寧愿被砍死也不肯起身,那八旗兵終于發出一聲怒吼,扔下視為生命的虎牙刀,從天佑兵手里奪過鳥銃,要親自代替這些懦夫作戰。

  迎面卻有無數的鉛彈呼嘯飛來,那八旗兵像一截木頭般倒在地上。

  “讓你的親兵隊上!”呼塔布臉色鐵青,毅然下令。

  所有的炮灰都用光了,士氣卻難以挽回,只能動用江定遠的親兵隊。這些漢人將領把親兵隊看得比爹娘老子還重,江定遠肯定會極為不滿,但是,呼塔布卻管不了這么多了。

  天佑兵說起來也是漢軍旗的旗人,軍將手下的親兵同樣是騎兵,平常大多練習騎射砍殺,很少接觸火槍,他們從同伴的尸體下面撿起血跡斑斑的鳥銃,亂轟轟地向著對面扣動扳機。

  有的鳥銃打響了,更多的鳥銃卻沒有裝彈,于是更加混亂的場面出現了,他們到處搜尋著火藥包、鉛子、通條、火繩…甚至還有人以為鳥銃出現了故障,對著槍管拍拍打打,又提起來在地上磕幾下,似乎這樣就能把它們修好。

  “先裝火藥!”

  “用通條把鉛子捅實!”

  “小心你的火繩…啊,我操!”

  火繩槍裝彈的過程非常復雜,前后有三十多個步驟,中間還有很多危險環節,一不小心就會傷到自己和同伴,這些親兵平常缺乏訓練,現在臨時抱佛腳已經來不及了。

  時不時有人走火或者引燃同伴身上的火繩,一片咒罵聲中,正常裝彈的天佑兵也受到了干擾,沒有及時打出這輪排槍,但是,對面的楚軍卻仿佛永遠不會遲到,只見硝煙中猛的亮起一朵朵桔紅色的火光,橫成線,豎成列,如果天佑兵中也有穿越者的話,立刻就會聯想到led的廣告牌。

  那塊廣告牌只亮了不到兩秒鐘,就突然消失在硝煙中,天佑兵的隊伍里卻響起一連串的慘叫聲,那些剛剛參戰的親兵們紛紛中槍,撲倒在死去的同伴身上。

  清軍陣地上,仍然直立的軍官士兵越來越少,以至于顯得如此突兀,更成了楚軍的重點打擊目標,又是一輪排槍齊射過后,直立的清軍變得比熊貓還稀少,剛剛參戰的親兵們也蹲下了身子。

  對射已經變成了一邊倒的屠殺,天佑兵的火力完全被壓制住了,看不到任何扭轉戰局的機會,只能在楚軍火槍兵的不斷齊射下被全部消滅。土山上的呼塔布忍無可忍,突然翻身跳上馬背,拔出虎牙刀高高揮舞。

  “跟我沖!”

  兩百名八旗騎兵,是呼塔布最后的希望所在,他不敢奢求能將楚軍擊敗,但起碼要打亂敵人的進攻節奏,為天佑兵贏得喘息的時間,當然,他知道成功的可能性非常渺茫,但總要勝過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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