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昌府雖然恢復了平靜,更大的騷亂卻在湖廣境內蔓延開了。
隨著崇禎殉國的消息傳開,無數山賊水匪趁勢而起,會黨教民聞風響應,從亂如歸,湖廣境內處處失火,各地州縣紛紛告急,崇陽就是其中之一。
“宋江”本是盤踞在洞庭湖的水匪,這兩年勢力發展的很快,不但在水面上稱雄,還屢屢到陸地上打家劫舍,在岳州、崇陽等地素有惡名。得知大明亡國以后,宋江糾集了長江和洞庭湖的十七家水寨,打著大順軍的旗號攻占了臨湘縣城,大肆劫掠一番后,又脅裹了數千百姓從軍,手下已有一萬多人馬,對外號稱十萬“義軍”,一時間聲勢浩大,儼然又一位亂世梟雄。
宋江的“義軍”占領臨湘后,附近的州縣人人自危,報急的文書流水般送進湖廣巡撫衙門,汪克凡因此臨危受命,被派去增援崇陽縣城。
傍晚時分,武昌府長江碼頭上排滿了恭義營的新兵,汪克凡麾下四哨人馬即將登船出發,堵胤錫和牛忠孝特來送行。
風蕭蕭兮江水寒,汪克凡只是出征剿匪,沒有一去不復還的道理,堵胤錫和牛忠孝卻面色沉重,好像送別荊軻的太子丹。
“云臺,宋江水匪威脅武昌府南麓,已成朝廷心腹大患,你到了崇陽后務必持重自守,無過既是有功!若宋江來犯,就依托城池固守待援,不可輕易出城浪戰。”堵胤錫諄諄囑咐道:“若崇陽事不可為,云臺應退往蒲圻、咸寧繼續堅守,切不可放賊寇一兵一卒進犯武昌府,待左帥殺退白旺之后,自會率大軍前往崇陽救援…”
白旺是李自成留守“襄京”(襄陽)的大將,手下有七八萬人馬,崇禎駕崩之后,趁機對明軍發起猛烈進攻,接連攻占了荊州府和承天府。左良玉軍心不穩,被殺得節節敗退,無暇顧及那些匪寇會黨。
但是宋江這股水匪離武昌府太近,嚴重威脅省城后方的安全,何騰蛟捉襟見肘之余,才會讓汪克凡這幾百人先去抵擋一陣。
這里面隱隱有些陰謀的味道,好像有人在陷害汪克凡。崇陽縣中只有些土兵鄉勇,城墻也不算高大堅固,如果宋江帶著大隊人馬來打崇陽,這幾百名新兵肯定兇多吉少。
奇怪的是,明眼人都能看出這里面的危險,汪克凡卻仿佛全無察覺,毫不推辭就接受了命令。
“云臺,派你去崇陽雖然是何軍門的將令,背后卻恐怕有人搗鬼,別死心眼的和賊人拼命。”牛忠孝的臉色更加難看,他雖然是何騰蛟的心腹,在恭義營中卻處于半架空的位置,汪克凡是他最得力的部下,就這么被派去送死,讓他極為不滿:“要是賊人攻城太緊,你就率部突圍,只要能立下些軍功,我在何軍門面前保你無罪。”
堵胤錫不由得皺起了眉頭,對汪克凡嚴厲地說道:“萬不得已的時候只好如此,但決不能殺良冒功,否則我二人也保不住你!”
“唉,我不是這個意思,云臺也不是那種人…”
牛忠孝出的主意是明軍中常見的推諉法子,打不過敵人就跑,然后想辦法將功贖罪。
如果敵我兵力相差太遠,這么做倒有情可原,但實際情況要惡劣得多。明軍一遇強敵就望風而逃,然后砍些老百姓的腦袋來充數,敗仗變成勝仗,還以此來邀功請賞,百姓為此飽受荼毒。
汪克凡拱手答道:“請老師放心,此等喪心病狂之舉,學生不敢為,不屑為,不愿為之!…學生是崇陽人,絕不能坐視崇陽落入賊手,兩位大人多慮了。”
“那就好,唉…”堵胤錫輕輕嘆了口氣,汪克凡手下的士兵都來自崇陽,為了保衛家鄉,肯定會和水匪拼個你死我活,再勸也沒有用。
可惜了,這支部隊朝氣蓬勃,和別的明軍大不一樣,就此白白斷送了。
正在此時,幾輛大車隆隆進入碼頭,來到眾人身旁停下,車上鼓鼓囊囊都是糧包,還有一車裝滿了弓箭火銃,押運軍官取過一口銀箱,送到了牛忠孝的面前。
“云臺,這是八百兩開拔銀子,你可別嫌少。”牛忠孝又一指身后的大車,說道:“我知道你軍中一向缺糧,這是本將的一點心意。還有,守城離不開弓箭火銃,我湊了五十副弓箭,二十支鳥銃,你也一起收下吧。”
銀子糧食誰都不會嫌多,這些弓箭火銃更是好東西,汪克凡的部下都是長槍兵,有了這些弓箭鳥銃,就可以在遠距離打擊敵人,守城的戰術豐富多了。
汪克凡施禮致謝,收下了這些軍需輜重,又問道:“末將帶兵在外,如果急需糧餉兵員的話,能否就地籌措補充?”
“理所當然嘛,難道還能讓將士們餓著肚子上陣?”牛忠孝不疑有他,輕易把人財物大權下放。
“崇陽本是武昌府屬縣,云臺的糧草軍需如果有困難,武昌兵備道這邊也可以幫忙。”堵胤錫推薦汪克凡加入恭義營,對他有一份額外的關心,又囑咐道:“對宋江的戰事由巡按御史黃道長統管,云臺務必好自為之,如果遇上為難之事,不必拘泥成法,以從權達變為上…”
堵胤錫口中的黃道長,就是湖廣巡按御史黃澍。(在明代官場上,御史被稱為道長。)
黃澍為人工于心計,手腕強硬,汪克凡和他的妻弟胡大海有矛盾,以后的日子怕是難過得很,對宋江這一仗更是容不得半點閃失…
“云臺,所謂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若是黃道長有意刁難,你切莫強出頭,萬事有何軍門做主!”牛忠孝說話更加直接,他馬上要去襄陽前線,對汪克凡這邊鞭長莫及,生怕他遭到黃澍的陷害。
“協臺不必多慮,我臨行前拜會過黃道長,他說話挺和氣的。”汪克凡不在意地笑了笑:“黃道長身為巡按御史,總要按照朝廷的法度行事,只要末將不犯錯,就沒什么可怕的…”
士卒物資裝船完畢,汪克凡辭別兩位上官,帶著眾軍登船出發。
堵胤錫和牛忠孝揮手送別,神色間都頗為凝重。航船漸漸遠去,兩人對視苦笑一聲。
“哎,云臺是個有擔當的性子,就是太過忠厚老實,被黃澍那個笑面虎給騙了,這次怕要吃個大虧!”牛忠孝忍不住發起了牢騷。
“全當是一場磨練吧,云臺勇于任事,性格是極堅韌的,應該能闖過這道關口…”國事糜爛至此,堵胤錫深感人才難得,對汪克凡的期望很高。
君子以自強不息,想要做出一番事業,就要承受各種各樣的壓力,如果汪克凡不能通過這次考驗,也就是個泯然眾人的碌碌之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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