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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調虎離山好算計

  新兵們趕到布政司衙門的時候,這里正在苦戰。

  四合教教民把布政司包圍的水泄不通,里三層外三層,足有兩千來人的樣子,而且個個明火執仗,不停地敲鑼打鼓,聲勢浩大,毫不掩飾。

  布政司的大門已經失守,兩扇巨大的門板倒在地上,門前面還有十幾具尸體,明顯發生過一場惡戰。一波波的教民發出狂熱的叫喊,沖進門戶大開的布政司衙門,卻猶如碰上礁石的浪花,打個卷又退回來,退回來又涌上去。

  恭義營的防線并沒有崩潰,汪晟帶領新兵們退到儀門繼續堅守,敢于進攻的四合教教民都遭到了迎頭痛擊。但是四合教在人數上占有絕對優勢,一波進攻被打退,馬上又是一波攻上去,反復消耗著守軍的體力,局面已經非常危急。

  汪克凡的援兵來的正是時候!

  汪克凡眼神一掃,就選中了攻擊目標。四合教的陣營中有一名留著三縷青須的文士,華服高冠,非常顯眼,他正在指手畫腳的下達命令,周圍還簇擁著許多教民,看樣子是個地位很高的首領。

  敵人太多,汪克凡這一百來人貿然沖進去的話,勢必會陷于苦戰,只能擒賊先擒王!

  “諸位,隨我向前,殺——!”

  汪克凡一聲令下,帶領新兵壓向那個文士首領。

  吸取剛才一戰的經驗教訓,汪克凡這次有意站在全軍的前面,壓住前進的步伐頻率,以保持隊形。多日來的辛苦訓練終于顯出了效果,新兵們這次沒有散亂,而是排成一個方陣,緩緩向前移動。

  夜色中看不清士兵的面容表情,他們一律平端著長槍,就像一個模子倒出來的一樣,用秩序和紀律形成了一個整體。一百人排成的方陣并不大,卻像一只長滿倒刺的怪獸,碾平路上所有的障礙。

  四合教立刻發現了他們,悍勇的教民從兩旁沖上來,想要阻止這只怪獸繼續前進,但是怪獸只是抖抖身子,就用倒刺把他們全部逼退,緩慢而堅定地繼續向前。

  不斷有教民倒在新兵的長槍下,鮮血迸濺,慘叫連連,后面的教民面生懼色,猶豫著不敢上前廝殺。

  眼看情勢不利,那文士首領突然兩手一揚,身后猛地閃起一片綠瑩瑩的火光,尖聲叫道:“圣尊下凡,護教除魔!神通護體,刀槍不入!”

  隨著文士首領大顯神通,四合教的教民都愈發癲狂,高舉手中刀槍棍棒,狂叫著一起沖了上來。

  “神通護體,刀槍不入!刀槍不入!”

  等待他們的,是冰冷而鋒利的長槍,護體神通在長槍陣面前被刺得千瘡百孔。新兵們雖然被那文士首領的法術嚇了一跳,但長槍攢刺之下,發現四合教的教民并非刀槍不入,立刻就恢復了信心。

  教民們失去了勇氣,呼啦啦退向兩旁,如同水漫沙地一般,剛剛卷起的進攻浪潮,轉眼又變的無聲無息。

  新兵方陣越來越近,那文士首領一擺手,從他身后跳出兩條大漢,帶著一伙教民惡狠狠朝汪克凡撲來,文士首領卻饒有興味地看著汪克凡,突然冷笑一聲,轉身退進小巷,消失在夜色中。

  汪克凡正要追,卻被那兩條大漢擋住,一人使竹節鞭,一人使鬼頭刀,身手都頗為矯健,再加上周圍成群的教民,新兵們竟然一時沖不過去。

  那兩條漢子武藝精熟,竹節鞭和鬼頭刀都頗為沉重,汪克凡雖有新兵護衛,急切間也險象環生。長槍剛剛架開了鬼頭刀,竹節鞭又帶著風聲橫掃過來,汪克凡身隨鞭倒,猛然間大喝一聲,拼著兩敗俱傷,奮力刺出長槍,正刺在竹節鞭漢子的大腿上。

  那漢子一鞭得手正在暗喜,大腿上卻突然一陣巨痛,猝不及防下一跤坐倒,兩旁的恭義營新兵長槍齊出,當時把他釘在了地上。

  汪克凡咬牙站了起來,那條竹節鞭足有十幾斤重,雖然有意卸力避開了要害,腰間還是被重重掃了一記,疼得一條腿微微地打晃,幾乎說不出話來。

  見到主將受傷,新兵們怒火萬丈,長槍不斷伸縮攢刺,十多名教民紛紛倒地,只剩下鬼頭刀漢子仍在奮力左右抵擋。

  “噗,噗——”那漢子身上連中兩槍,猛然大吼一聲,揮舞鬼頭刀逼開周圍的新兵,身上的傷口血流如注,搖搖晃晃就要摔倒。

  他自知必死,滿臉的暴戾兇狠突然消失,向著汪克凡笑了笑道:“呵呵,你夠狠,但也中了我家教主的妙計…來吧,給個痛快的!”

  中計?汪克凡心中一動,連忙抬頭向周圍看去,身后傳來一聲慘呼,那漢子已被新兵刺死。

  布政司外的戰斗正酣,汪晟也帶著部下沖出來反攻,四合教的教民們沒了指揮,東一群西一伙的各自為戰,不斷倒在血泊之中,戰斗演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

  但是,汪克凡卻感覺情況有些不對。

  太容易了!四合教精心準備之下,以兩千人的規模對布政司發起進攻,卻被自己一次沖鋒輕易打垮,回想剛才交手的敵人,除了最后這兩名大漢,剩下的都是些烏合之眾,根本不是四合教的精銳!

  四合教的精銳到哪里去了?

  汪克凡猛然回頭看去,武昌府衙隱隱有廝殺聲傳來!

  帶著部下急匆匆趕回武昌府衙,大門處一切如常,汪克凡剛剛松了一口氣,史阿大卻苦著臉跑了過來。

  “四合教的賊人從側墻翻進武昌府衙,殺進監舍,劫走一名犯人,還傷了咱們兩名兄弟…”史阿大受傷了,左臂上包著一塊汗巾,上面血跡斑斑。

  汪克凡一驚,大踏步向監舍走去,進門就看到兩具衙役的尸體,粉墻上還有一行血寫的大字,字跡龍飛鳳舞,說不出的張揚得意。

  “鰲魚脫卻金鉤去,搖頭擺尾不再回!”

  仿佛一層窗戶紙被捅破,所有的疑問都有了答案——四合教攻打武昌府衙門,就是為了劫獄救人!

  從頭回想整個過程,事情的脈絡變得非常清晰。

  下午騷亂發生之后,四合教發現有機可乘,對武昌府衙進行了兩次試探,然后全力進攻,想要劫獄救人,眼看正要得手的時候,卻被及時趕到的恭義營新兵打敗。四合教隨即集合大量人手,聲東擊西,大張旗鼓地猛攻布政司衙門,用調虎離山的計策把汪克凡引走,再派高手精銳偷襲府衙中的監舍,劫走了營救目標。

  好算計,簡單卻實用,汪克凡不知道他們的目的,結結實實上了個惡當。

  他們付出這么大的代價,救走的到底是什么人?布政司一戰,四合教死傷被俘一兩百人,就為了換這個囚犯一條性命。

  恭義營今晚一戰雖然大獲全勝,但也死傷了十多人,早知道武昌府衙中藏著一個禍胎,汪克凡肯定有所應對,可以避免這些傷亡…

  汪克凡想通了其中的關節,轉身出門直奔后堂,吳炳安正在屋中長吁短嘆,見他突然闖了進來,嚇了一跳。

  “汪將軍,賊人退走了么?”

  “已經殺退了。”汪克凡強忍不悅,問道:“吳府尊,監舍中被劫走的那人到底是誰?和四合教有什么關系?”

  “和四合教有勾結!不會吧?他的名字叫…,叫什么來著?反正是秋后勾絕的重犯,年齡不大…”

  吳炳安一問三不知,但卻非常熱心,命手下衙役去取那人犯的案件卷宗,又詢問知情的衙役典吏,里里外外的忙亂不停。

  沒想到這位吳知府是個天然呆,汪克凡只覺得哭笑不得,看他稀里糊涂的樣子,事先真是毫不知情。

  所謂不知者不罪,汪克凡不愿遷怒于他,嘆口氣說道:“人犯既被四合教劫走,府衙就暫時安全了,我想查一查這伙賊人的下落,把人犯追回來…”

  和四合教斗了一晚上,汪克凡輸得很不服氣,傷亡了十多名新兵,更讓他心疼不已,一腔怒火無法對吳炳安發作,全轉到四合教身上了。

  “不用,不用,府衙安全就好,人犯丟了就丟了吧!”吳炳安嚇了一跳,連忙安撫汪克凡:“今天城里鬧出這么大的亂子,監舍里死個人是小事情,就報個暴斃身亡吧,汪將軍不必擔心!”

  死囚被四合教從府衙中劫走,吳炳安和汪克凡都有責任,吳炳安干脆賣個人情,把這件事扛了下來。

  開玩笑,一個死囚有什么要緊?沒必要去追查。萬一那些賊人去而復返,府衙中沒人守衛怎么能行?!

  吳知府的管理能力明顯有問題,汪克凡等了十幾分鐘,當衙役再次稟告找不到卷宗的時候,他終于失去了耐心。

  “末將先去安排府衙防務,府尊這里有什么消息,就派人來找我…”

  “好好好,正事要緊,你先去忙吧。放心,只要守住府衙無事,我必定在何軍門面前為將軍請功!”吳炳安一家老小都住在府衙中,今天晚上受驚不輕,對汪克凡這個救命恩人分外親切…

  汪克凡繃著臉回到前院,查不到四合教的線索,讓他十分憋悶。

  史阿大輕手輕腳地走了過來,小聲稟報道:“汪把總,京家少爺想要見您,說是有要緊事。”

  京家少爺?汪克凡一抬頭,看到大門處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稚氣少年,兩眼亮晶晶地盯著自己。

  原來是他!這少年名叫京良,今天下午汪克凡打抱不平,救了他的姐姐,還抓了一個左良玉的千總。大半夜的,他跑來干什么?

  京良卻已經迎了上來,躍躍欲試地說道:“汪將軍,我知道四合教的老巢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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