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然間離開襄陽這片曾經搏殺了一年之久的地方,高懷遠心中也同樣頗有感觸,這一年之中,他雖然所獲頗豐,但是付出的代價也很大,短短一年時間里,他身上大大小小的戰傷便累計不下二十余處,他的血揮灑在了這片土地之上。
現在當他真的要離開的時候,還真是有點不舍的感覺,黃嚴等人更是依依不舍的將高懷遠送出了二十余里地之后,才在高懷遠的勸阻下,和他們揮淚而別,高懷遠帶著周昊等人,輕裝簡從踏上了回大冶縣的道路。
至于以后會怎么樣,高懷遠心中還是有些朦朧的感覺,但是有一點他很清楚,就是現在以他的力量,還遠遠不足以影響到這個時代,雖然他投入了這場宋金之戰,也創造了一些甚至可以說是不錯的戰績,但是卻依舊遠遠沒有影響到歷史的發展,這一點他是有著清晰的認識的。
眼下仗也打過了,雖然只有短短一年時間,但是高懷遠自詡從這些戰斗之中,學到了不少書上學不到的東西,大大加強了他對兵法的認識,再也不是一個只會紙上談兵的菜鳥了,而接下來繼續呆在這里,已經沒有什么更大的好處了,他現在需要的是盡快回到臥虎莊,繼續積蓄力量,這才是他這次對趙方請辭的一個關鍵,人生苦短,數十年間彈指而過,而他需要做的事情太多太多,所以高懷遠才會以這次有人找他麻煩的借口,趁機回到大冶縣去。
雖然高懷遠被逐一事,在軍中引起了一定的波瀾,但是在這樣大的戰爭之中,眼下的此事至多也只是在滔天巨浪之中掀起了一個小小的波瀾,很快便云消霧散了,畢竟他只是個小小的鄉兵指揮使,向他這樣的人物,在軍中實在是如過江之鯽一般,多了去了!
對于這件事,最為不滿的就是孟宗政和孟珙父子,覺得趙方如此處置高懷遠有失公允,但是眼下他們也正在忙于對付棗陽城外的金軍,無暇顧及更多的事情,好在孟珙還有所收獲,高懷遠的輜重營雖然解散,但是他看重的那些高懷遠的手下,還是依照高懷遠的意思,投入了他的麾下效力,這讓他倍感欣慰,當聽聞黃嚴等人來投的時候,孟珙甚至親自迎出營外,將他們接入營中。
而且孟珙也沒虧待黃嚴等人,直接將黃嚴留在身邊,當了他的副手,其余的人也都根據黃嚴的說法,按照他們的強項,至少給予了個隊正以上的安排,周俊甚至被直接安排成了個都頭,可見孟珙對這幫少年們的器重。
而孟宗政也對此事大為不滿,覺得趙方將高懷遠逐出軍中,簡直如同自斷手指一般,找到扈再興好一通發牢騷,埋怨扈再興沒有將高懷遠給他帶回棗陽軍中,都怪扈再興!
扈再興心里面也覺得愧疚,殺俘一事高懷遠雖然忤了他的意思,但是總體上來說,高懷遠做的并沒有錯,自己將他丟在太平鎮不管不問,最終才導致高懷遠返回襄陽,落得了這樣的處分,這件事貌似確實他有責任,而且他也同樣實在喜歡高懷遠,覺得此事實在可惜了!故此他決心,有機會的話一定要補償一下高懷遠。
高懷遠自然不知道這些事情,離開了襄陽之后,便帶著十幾個手下一路返回了大冶縣,沿途他們走的并不快,因為戰爭的緣故,道路上到處都是逃難的百姓,使他們根本沒法走快,而這些人之中,不少人都是從兩軍交戰的區域逃過來的人,如此數量眾多的難民,無疑給南宋增添了不少的負擔,可見戰爭對于老百姓來說,簡直就是滅頂之災,對于經濟來說,同樣也是毀滅性的打擊,甚至在路上,他們還看到有一些倒斃于路邊的難民,哀鴻遍野讓人不忍目睹。
可是高懷遠卻沒有一點辦法,只能默默的在他們面前走過,他知道,對于宋人來說,這遠遠還不是災難的開始,等到金國覆滅的時候,蒙古大軍要比金軍更是殘酷百倍,到時候又有多少宋人,會慘死于蒙古人的屠刀之下呢?
經過數年時間,高懷遠現在已經潛移默化的將自己徹底視為了宋人,而不再單純的以為自己只是漢人了,所以一想到不久之后,即將發生的事情,他便揪心不已。
正在行走之間,幾個衣衫襤褸的少年擋住了高懷遠一行的腳步,跪在他們面前,苦苦哀求高懷遠能給他們一點吃的,每個人都是一臉的期待,臟兮兮的小臉上每雙眼睛之中都充滿了對生的渴望。
“你們身上還有吃的嗎?有的話都給他們吧!”高懷遠心中一陣酸楚,扭頭對身后的周昊等人問道。
可是回答他的是無奈的搖頭:“沒有了!剛才咱們最后那點干糧也都已經給了一家快餓死的人家了!現在咱們自己都沒吃的了!難民太多了,咱們幫不過來,還是盡快趕到前面鎮子再說吧!要不然的話,咱們今天也要餓肚子了!”周昊一臉悲哀的望著眼前這些饑餓的少年們。
高懷遠無奈的對這些小叫花子們聳聳肩膀,攤開雙手道:“對不住了,我們現在一點吃的都沒有了,你們還是到前面鎮子里面找點吃的吧!”
于是一幫小叫花子們失望的讓開了道路,無力的又躺在了路旁,顯然這些小叫花子們已經沒有了家人,接下來他們的命運如何,只能聽天由命了!
一路上這樣的場景不知道發生了多少次,而高懷遠盡力的對他們提供一些幫助,并且從中又收留了十幾個十二三歲的少年,順路帶回臥虎莊,他能做的也只有這么多了,再多的話,他也承受不起。
襄陽到鄂州五六百里地,他們足足走了將近十天,沿途翻山越嶺,又是步行,又是乘船,這一天才總算看到了鄂州城的城墻,到了這里之后,情況才總算是好了一些,大批難民已經分散入了南方,這里的難民數量大為減少了許多,到了鄂州之后,他們也就基本上快要到家了。
每個人都露出了喜悅的神情,臥虎莊便是他們的家,他們總算是快要回家了,所以連腳步走起來都輕快了許多。
這一路上他們走的心情十分郁悶,而且因為他們心善,不斷的將食物分發給那些難民們,所以連他們這些人也都是饑一頓飽一頓的,當走到這里的時候,大家早已經是餓得饑腸轆轆,簡直想要吃下一頭牛了!
所以當看到鄂州城的時候,所有人都急著想要快一點跑到城里面飽餐一頓,于是眾人不由自主的都加快了腳步跑向了鄂州城的城門。
“來人止步!拿出你們的路牒查驗之后方可入城!”城門處的兵卒忽然將手中的武器對準了高懷遠一行人!
“我們是軍前回來的人,想要入城休息一下!這是我們的路牒,我等要回大冶縣去!”周昊立即拿出了懷中路牒,交給了守門的兵卒們,從襄陽過來,一路上他們已經不知道遇上多少次盤查了,但是只有這里,才盤查的最嚴,說明鄂州在整個京西路的重要性了,估計金人只要不傻,就一定會派人來鄂州查探消息。
查驗過了他們的路牒之后,又聽了眾人的口音沒有什么問題,加上高懷遠還是個保義郎的身份,兵卒們倒是不敢慢待他們,將眾人放入了城中。
可是一進城之后,眾人立即感覺到氣氛有所不同,因為和城外的劍拔弩張不同的是,城中似乎并未受到戰爭的影響太重,街頭依舊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路邊酒肆商鋪林立,煙花勾欄之處的那些妓女依然打扮的花枝招展,依欄在吸引客人找生意做。
看著城中的景象,眾人恍如隔世一般,一年多來他們過的都是軍營的生活,雖然不算是天天都在刀口上舔血,但是神經還是依然十分緊張,而突然進入到如此繁華的城市之中,眾人都有點覺得有些接受不了的感覺,張著嘴巴楞了半天。
“別看了!快找個地方歇歇腳吃飯,明天我們便趕回大冶縣!”高懷遠畢竟神經大條一些,第一個從這樣的環境中反應了過來,對眾人吩咐到。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他們一行人東張西望的看著城中熱鬧的景象,仿佛是從荒原之中突然回歸現實了一般,高懷遠還好一些,畢竟他在襄陽還多次出入襄陽城,平日在臥虎莊也沒少出去,在周邊縣城走動,但是這幫少年們自從進入臥虎莊之后,便很少有機會到這樣規模的城市中走動過,現在猛然一進入鄂州這個大城之中,頗有點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感覺,看什么都覺得新奇。
高懷遠也看出了他們的興奮,想想他們跟著自己出生入死這么長時間了,卻沒正兒八經的享受過,心中多少有些愧疚,于是便放慢腳步,讓他們好好的看看鄂州這個繁華的城市。
他們這些人似乎有些和這座城市格格不入,因為是從軍前回來,眾人都還一身征衣,雖然沒有披甲,但是各個都懸掛著腰刀,而且他們年紀雖然不大,但是卻都顯得十分彪悍,所以這么一群人走到哪兒都比較吸引人的主意。
路旁的酒肆跑堂的看到他們,熱情的招呼他們,請他們進去嘗嘗店里面的好酒,時不時的還有一些路邊的勾欄妓女們,會對他們猛拋媚眼,試圖留住他們一行,做他們的生意。
結果是鬧得這幫家伙各個面紅耳赤抱頭鼠竄,現在他們在軍中一年下來,沒少被那些軍漢們灌輸黃段子,早就知道了男女之事,但是畢竟還是一幫童子雞,哪兒架得住那些妓女們如此調息呀!所以包括高懷遠在內,也只能落荒而逃了,背后留下一片女人的嬉笑聲。
“娘的,這哪兒像是還在交戰的年頭呀!”周昊畢竟也是紹興府的人,見過一些市面,吞了一口吐沫之后,望著城中熱鬧的景象,對高懷遠說道。
高懷遠這個時候已經恢復了平靜,微微笑道:“鄂州本是京西路重鎮,此地又處于江南,金軍雖然陣勢不小,卻被阻于江北無法南渡,而且此地因為臨江,易守難攻,加上陳駐又水路兩軍,這里自然要比江北諸地安全不少,所以受到戰爭的影響自然不大,即便現在宋金交戰,這里依舊是京西路東西交匯之地,也是商賈云集之地,所以要比江北諸地要繁華許多,也不算奇怪!我們還是先吃飯吧!這會兒我看你們這幫家伙已經忘了肚子餓的事情了!”
一幫人連連點頭,隨著高懷遠繼續尋找客棧,走過了兩條街之后,總算是找到了一個合適的落腳之地,二三十個人有序的在客棧前面的大廳坐下,張羅著飽餐一頓,當熱騰騰的飯菜被送上來之后,眾人食指大動一起忙活了起來,將眾多食物一掃而空。
看著城中熱鬧的景象,眾人雖然一路上走的疲憊,卻還有些興奮,特別是他們年紀尚輕,難得進一次這樣的大城,立即讓他們休息他們也睡不著,一個個坐在大廳之中,一副躍躍欲試想要上街逛逛的表情,但是又都不敢說出來,生怕高懷遠不同意。
高懷遠看出了這幫小子們的想法,笑了一下下令道:“別這么看著我了,想上街逛逛就上街逛逛吧,但是要注意不得惹是生非,把你們的腰刀都留在客棧里面,省的太過招搖,每個人去周昊哪兒支一些錢,買點你們喜歡的東西也無妨,別耽擱了休息,都早點回來!”
“我不去轉了!我留在店里面睡覺,把你們的家伙都交給我好了!”周昊搖搖頭說道,他不喜歡熱鬧,所以寧愿呆在客棧里面看著這幫新收的少年,不愿意上街閑逛。
一群人立即發出了一陣歡呼,紛紛將腰刀交給了周昊,三五成群的結伙跑出了客棧,連平日里不喜言談的李二狗也跟著一起走出了客棧,可見他們畢竟還是少年郎們,還是經不起花花綠綠世界的誘惑。
高懷遠笑著看手下的這幫小子們跑出去之后,拍了一下周昊的肩膀道:“我說周昊,你也不必這么悶在客棧里面,這里讓吳明看著,咱們也出去轉轉,該給家人們買點東西,總不能這么空著手回去吧!”
吳明是高懷遠這次在路上新收的一個少年,年紀十三歲了,為人十分沉穩,在新收的這幫少年之中很是得到高懷遠的賞識,這幫新收的少年,自然沒有上街閑逛的待遇,只能留在客棧里面,所以高懷遠便讓這幫人暫時由吳明看管,決定也出去溜達一下。
周昊看高懷遠這么一說,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嚴厲的告誡了一番吳明他們這十幾個新收的少年,讓他們聽從吳明的安排,都老老實實的呆在客棧之中,不得出去,眾少年自從被高懷遠收留之后,這幾天已經漸漸習慣了聽從他們的吩咐,于是紛紛點頭答應了下來,在吳明的帶領下,到了后院之中休息,他們很珍惜這個機會,要不是高懷遠的話,他們保不準已經餓死在江北了,所以都比較聽話。
高懷遠這才和周昊一起走出了客棧,來到了熙熙攘攘的鄂州城的大街上轉悠了起來,高懷遠現在頗有點近鄉情怯的感覺,離家快一年時間了,他也不清楚現在臥虎莊到底如何了,這兩天時不時的在腦海之中會浮現出柳兒的面容,今天走到鄂州,他怎么也要給柳兒置辦一些東西,不能空著手便回家去。
所以兩個人走街串巷,不時的鉆到一些鋪子里面看看,不斷的買一些小玩意兒,不多時便搜羅了一大堆物件,高懷遠還特意給柳兒買了幾樣首飾,希望補償一下柳兒這么久以來,對他的關心。
隨著他們一通閑逛之后,二人不覺間走到了城南門附近,眼看天色已晚,于是正待返回客棧休息,卻忽然看到一隊差役壓著十幾個人朝城中走去,高懷遠本來沒有在意,而周昊忽然間一把拉住了高懷遠的手臂。
“大哥!糟了!是咱們的人!”周昊小聲對高懷遠說道。
高懷遠吃了一驚之后,趕緊定睛望去,果真看到這群人似乎面熟,其中一個赫然就是臥虎莊出來的名叫趙同的少年,這些人都被五花大綁,身上臉上都有皮鞭的傷痕,于是心中大吃一驚,知道麻煩大了!
原來這幫人都是高懷遠當初在太平鎮降兵之中挑選出來要送回臥虎莊的北人工匠,顯然在這里被人堵住,當作金人奸細給抓了起來。
“他們不是早該到了大冶縣了嗎?怎么會剛走到這里?”當看到這幫人之后,高還遠立即拉住周昊,躲到了人群后面,省的被這幫人認出來,惹出麻煩,周昊不解的對高懷遠問道說道。
“不清楚!可能他們走的比較慢吧!或者是路上遇上了什么事情,才會磨蹭到現在!這可麻煩大了!”高懷遠皺眉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