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春宵一刻值千金,然而因為一個消息,陳驀最終也沒能體會到新婚之夜的美好。
“長安冀北黃巾?徐和?”
被劉辟叫出內室的陳驀面色微變,因為如果他記得沒錯,徐和是張素素麾下侍衛頭領,也是她頗為看重的心腹,當初在長安時,陳驀便是通過此人與張素素取得聯系。
“在何處?!”
“弟兄們已將他抬進了廳中…”
陳驀回頭歉意地望了一眼一身嫁衣的唐馨兒,撩起簾子走了出去。
“…”手中捏著那塊紅布,唐馨兒微微嘆了口氣,默默坐在榻旁,原本的羞澀的臉龐卻已布滿了絲絲苦澀。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站了起來,將手中的紅布放在榻上,走向內室。
此刻內室中人滿為患,只見陳驀一臉愁容地坐在廳中,而劉辟、龔都等幾十號人則圍在四周,就連屋外都站滿了人,但是卻無一人說話,靜靜地望著那名躺在正中央席上的男子,冀北黃巾,徐和。
“大嫂!”或許是注意到了唐馨兒,龔都低聲喚道。
唐馨兒點了點頭,神色復雜地望了眼昏迷不醒的徐和,低聲問道,“他…如何了?”
龔都下意識望了一眼徐和,恭敬說道,“弟兄們已經為他包扎傷口,此人的傷勢并不礙事,只是過于勞累,想來是日夜趕路,以至于心力憔悴,是故昏迷不醒…”
“哦,”唐馨兒點點頭,忽然又說道,“夜里寒冷,如何能將他放置在地上,你且叫幾位大哥將他扶到偏房,我去抱一床被褥來,免得此人著涼…”
龔都訕訕一笑,點頭說道,“還是大嫂想地周到!”說著,他叫了幾個弟兄將徐和扶到了偏房歇息,說是偏房,其實那里除了一場床榻什么都沒有。
微微嘆了口氣,唐馨兒回房將自己準備新婚之夜使用的被褥抱了出來,龔都一見愣住了,這如何敢接。
唐馨兒搖了搖頭,說道,“不礙事的,替他蓋上吧,反正…”說著,她轉頭望了一眼坐在廳內扶額沉思的陳驀,苦澀一笑。
畢竟是龔都心思縝密,見唐馨兒如此表情,他隱約也猜到了幾分,暗暗嘆了口氣,一抱拳接過唐馨兒手中被褥,走到偏房替徐和蓋上,新婚之夜卻碰到這么一件事,他很是為唐馨兒感到遺憾。
想了想,唐馨兒默默來到廚房燒了一壺水,倒了一杯熱茶端給陳驀,輕聲說道,“夫君,夜里甚寒,且喝杯清茶驅驅寒氣…”
那時陳驀也不知在想什么,魂不守舍,直到唐馨兒又說了一邊他才反應過來,接過她手中茶盞,神色尷尬地說道,“要不馨兒先去歇息,我…我有點在意那邊…”
唐馨兒自然明白陳驀在意的究竟是什么,微微一笑,搖頭說道,“妾身尚無困意,不若陪夫君一會…”
陳驀張了張嘴,欲言又止,點點頭,讓她坐在自己身旁,但是唐馨兒卻顯得有些為難,畢竟此刻廳中還有好些葛陂黃巾兄弟。
似乎是注意到了唐馨兒的為難神色,陳驀轉過頭對劉辟說道,“劉辟,叫弟兄們先散了吧,天色也不早了,都回各自住所歇息!”
“哦!”劉辟點點頭,叫廳內、院中的弟兄都散了,只留了兩個到偏房照顧徐和,而他和龔都則留在廳中陪陳驀坐著,任憑陳驀和唐馨兒這么說都不走,反而不停地勸陳驀與唐馨兒先去歇息,別看這家伙愣頭愣腦,蠻橫粗鄙,但是有時候確實是有些可愛,至少他夠義氣。
因為閑著無事,陳驀又叫劉辟到院內搬來兩壇酒,和龔都一道三人喝著,而唐馨兒則默默地坐在一旁,看得陳驀倍感內疚,好幾次想勸她回房歇息,但是卻又無從說起,畢竟今夜是新婚,哪有叫新婚婦人獨守空房的道理?
想來想去,陳驀索性又拿了一只酒盞來,讓唐馨兒也一道喝些,免得她無事可做,心生寂寞。
本來,唐馨兒以新婚婦人的身份出現在劉辟等人面前已屬不該,但是好在劉辟、龔都二人比較熟悉,兩人每日大嫂長、大嫂短的,倒也算不上是外人,只是這喝酒…著實并非婦道人家所為。
唐馨兒推脫了幾次,最終抵不過陳驀連番相勸,為了不違逆自家夫君的意思,遂小小喝了一些,算是稍稍減輕自家夫君的內疚之心。
這一頓酒幾乎喝到天明,別說劉辟、龔都二人早已醉倒在地,就連酒量極好的陳驀也稍稍有些吃不消,而至于唐馨兒,她早已靠在陳驀肩膀上睡熟了。
望著唐馨兒睡夢中那微皺的眉宇,陳驀小心脫下自己外套,輕輕替她蓋上,隨即一手摟著她,一手斟酒獨飲。
素素敗了?
這怎么可能?
要知道陳驀離開長安時,張素素幾乎已經全盤控制了整片京師地域,論兵力,長安有八千禁衛、六萬京郊御林軍;論將領,且不說黃巾之中的張白騎,更有呂布、李肅、胡軫等數員大將,如何會被郭汜、李傕二人擊敗呢?
說到底還是陳驀估錯了郭汜、李傕二人的兵力,他以為進攻長安的二人手中僅僅只有兩萬飛熊軍,他怎么也想不到,郭汜、李傕二人竟然聯合了董越、牛輔等人,糾集了三十余萬西涼大軍反攻長安,如此一來,張素素區區萬余兵馬又如何能夠抵擋呢?
那一夜,新婚之夜,陳驀卻喝了一宿的酒…
估摸著天明時分,陳驀正閉目打盹著,忽然有一名照顧徐和的葛陂黃巾走到內廳,說是徐和醒了。
陳驀心下一緊,起身小心翼翼將唐馨兒抱起,抱到內室榻上,替她蓋好被子,隨即疾步朝著偏房走去。
期間,那名葛陂黃巾也叫醒了劉辟、龔都,陳驀與他二人來到偏房,果然見到房中榻上的徐和已經醒來,正在另一名葛陂黃巾的扶持下勉強坐起來。
“徐和,感覺如何了?”陳驀走上前問道。
正勉強坐直身體的徐和聞言抬頭,見是陳驀,面色大喜,急聲喚道,“陳統領!”說著便要起來,卻被陳驀及時伸手阻止。
“你尚未復原,就不要起來了…對了,你如何會來潁川?”
“這…那恕卑職失禮了,”徐和抱了抱拳,苦笑說道,“陳統領不知,長安一戰,我黃巾大敗,非但失了長安,更折了將近三萬弟兄…”說著,他嘆了口氣,繼續說道,“撤離長安之時,小天師猜測陳統領或許會來潁川一帶,便叫卑職等數百弟兄過來找尋陳統領…”
“小天師?張白騎?”陳驀皺眉問道。
徐和顯然清楚陳驀與張白騎之間的恩怨,抱拳說道,“正是!陳統領與小天師之間恩怨,我等弟兄略知一二,卑職出發之時,小天師托我轉告陳統領,眼下乃我黃巾性命攸關之期,若是陳統領能摒棄前嫌,助少主渡過此劫,他愿自刎于陳統領面前,以泄陳統領心中之恨!”
“…”陳驀聽罷默然不語,搖頭說道,“你回去告訴他,我已決定不再過問黃巾之事,至于他的性命…且暫時留著!”
“統領!”徐和疾呼一聲,激動地說道,“如今正是我黃巾蒙厄之時,數萬冀北黃巾全軍覆沒,陳統領若是袖手旁觀,恐怕我黃巾難逃覆滅一劫啊!”
“什么?冀北黃巾全軍覆沒?”陳驀聽著臉上一愣,急聲追問道,“到底怎么回事?”
也難怪陳驀如此驚愕,要知道當初張素素在青州發布豪言后,天下黃巾信徒盡皆涌向滎陽、洛陽一帶,當時張素素與張白騎將他們全數收編,編入冀北黃巾,雖說軍中良莠不濟,但好歹也有數萬人馬,沒想到如今竟然全軍覆沒。
徐和一點頭,遂將長安一戰詳細告訴陳驀,只聽地陳驀眉頭深深皺起,問道,“既然兵力相差如此懸殊,為何不撤出長安?”
徐和苦笑一聲,搖頭說道,“小天師也屢次相勸,奈何少主死活不愿,即便是城破之時,她亦不愿撤軍,仍想著重奪城門,最后小天師無可奈何,將其打暈,這才換來我兩千余弟兄活命…數萬冀北黃巾,如今僅剩下我等區區兩千余人…”
陳驀聽罷默然不語,他知道張素素為何死活不愿撤軍長安,因為那是長安,是大漢京師,黃巾軍自起義開始從未如此接近的城池,推翻暴漢,取而代之,那是張角、張寶、張梁三兄弟畢生的宏愿,也是如今張素素好不容易得到的機會。
“她…哭了么?”陳驀低聲問道。
徐和愣了愣,起初似乎并未想到陳驀指的究竟是何人,足足愣了半響才回過神來,神色怪異地搖了搖頭,低聲說道,“只是在撤軍后,少主一個人在山上向長安眺望了好久,誰上去都被她轟了下來,小天師也是…”
“呼!”腦海中浮現出張素素一人孤獨地站在山上默默眺望長安的景象,陳驀心中很不是滋味,深深吐了口氣,問道,“張白騎派你來找我,素素知道么?”
徐和搖了搖頭,偷偷望了一眼陳驀表情,低聲說道,“小天師是背著少主派我等來找尋陳統領…卑職不知陳統領與少主之間有何不合,只是在撤軍長安時,小天師與少主言及過,沒想到少主先是勃然大怒,隨后又默然不語,說什么也不同意小天師派人來找尋統領,說什么已經說了[不需要]、統領不會再回去了什么的…”
“不需要?”劉辟莫名其妙地抓了抓腦袋,連帶著龔都也是一頭霧水。
“…”陳驀沉默了,除了他,誰還能明白那句話的含義。
其實陳驀也知道,張素素當初說出那句不再需要,多半只是一時氣話,畢竟她一直認為陳驀是屬于他的,但是每日見到唐馨兒如此[纏著]陳驀,作為女子她又豈會不嫉恨,更要命的是,因為唐馨兒柔弱,是故當時陳驀想也不想也站在了她的一方,以至于張素素心中愈加嫉恨。
而陳驀當時會選擇離開長安,除了他對唐馨兒的承諾外,恐怕最多的也是一時氣憤,氣憤張素素不擇手段控制了長安,氣憤她說出了那句[不再需要]…
也不知過了多久,陳驀默然問道,“下一步的打算呢?”
徐和一聽,連忙抱拳說道,“我冀北黃巾已名存實亡,不過早先少主曾命管亥為青州黃巾渠帥,因為北海太守孔融懦弱,不曾出兵圍剿管亥麾下青州黃巾,是故少主想投奔青州…”
“投奔青州?”陳驀微微皺了皺眉,因為從長安往青州必定會經過陳留、東郡,而那里正是曹操的地盤,想要滿混過關,豈是那么容易的?
果然!
初平二年三月期間,以張素素、張白騎為首的冀北黃巾敗亡于長安,率殘部兩千余人向東逃,在經過陳留時,陳留太守曹操得知,為免冀北黃巾殘部入郡擾民,便親率三千精兵,并夏侯惇、夏侯淵、曹仁、曹純、曹洪等大將,大敗冀北黃巾。
見前無去路,張素素無可奈何,只得中途折道走譙郡,想順潁水南下,隨即轉走壽春、徐州,最后迂回至青州,但是萬萬沒有想到,當她來到安風津一帶時,卻遭到了壽春太守袁術的攻擊,以至于張素素渡潁水到下蔡地域時,身旁竟然只有區區三、四百黃巾相隨。
--初平二年三月二十九日,潁川--
據得知張素素敗亡長安、準備投奔青州已有六、七日,雖說在徐和的連番相勸下陳驀依然沒有松口說要相助黃巾,但是心底下,他卻非常擔憂張素素的安危。
其實到了這會,陳驀也想明白了,終究是天命難違,早在潁川黃巾全軍覆沒于長社時,就注定黃巾終究無法形成氣候,更別說歷史中早已寫明了黃巾的結局。
“素素一定很不甘心…”
坐在屋外的木階上,陳驀喃喃說道。
在他身旁,唐馨兒幽幽嘆了口氣,猶豫一下,坐在陳驀身旁,低聲說道,“大漢自高祖斬白蛇起義,立國傳承至今已有四百余載,根深蒂固,就連街頭巷尾的小兒都知炎劉正統,眼下雖說大漢萎靡不振、皇權旁落,然天下仍有無數世家、豪門傾慕漢室…何進、董卓,此二人皆曾權傾朝野,把持朝綱,難道他二人便當真沒有絲毫不臣之心?以妾身看來未必,只因天下百姓食炎劉米糧已久,大漢根深蒂固,難以動搖,倘若當真有人行不義之事,天下必群起而攻之,或為私心,或為大義。
倘若在一年之前,天下百姓皆恨朝廷苛刻,那時黃巾若能順利攻破汜水關,抵達雒陽,或許便能取而代之、改朝換代。
然而,圣人云,名不正則言不順,倘若黃巾僥幸成事,夫君不妨猜測,天下各地刺史、太守,會有幾路起兵征討?
再者,如今黃巾之中良莠不齊,多少賊人假借黃巾名義作惡,以至于黃巾之名望一落千丈,不說那些世家豪門,即便是在百姓眼中,亦與盜賊、強盜無異,古人云,得道多助失道寡助,如今黃巾若要成事,難入登天!”
陳驀聽罷默默嘆了口氣,因為唐馨兒所說的話句句屬實,為何如今黃巾難以取得天下,因為黃巾失去了民心,要知道黃巾軍不比各地的豪門世家,原本就只是一些平民百姓組成的軍隊,既無名望、又無根基,唯一的依靠便是民心,便是天下百姓報怨大漢苛刻的憤慨之心,但是如今,黃巾民心大失,又談何取漢而自代?
見陳驀搖頭不語,唐馨兒猶豫一下,低聲勸道,“妾身知道夫君與那妖女情絮難舍,倘若那妖女能就此收手,安安分分做陳家兒媳,妾身愿為平妻,將正房之尊讓于她,從此以姐姐喚她,端茶倒水不敢有絲毫怠慢…”
陳驀聞言笑了笑,拍了拍唐馨兒手背,帶著幾分玩笑說道,“你不委屈么?”
唐馨兒搖搖頭,,紅唇輕啟,微笑道,“即便稍有委屈,妾身亦能承受,妾身只是不想看到夫君為我二人為難、傷神…”
陳驀聽罷心中又是感慨又是內疚,握著唐馨兒小手,苦笑說道,“你的心意是好,但是…我太了解素素了,倘若黃巾能順利守住長安,或許我能勸他一勸,如今黃巾失勢,她必然會選擇與黃巾共存亡,又如何會跟我離開,將父親與伯父畢生心血、夙愿棄之不顧?”
“那她…”
“唔,”望著唐馨兒臉上驚容,陳驀微微點了點頭,嘆息說道,“這就是我現在唯一擔心的事,但愿她吉人天相吧…”
望著陳驀眼中的復雜神色,唐馨兒小心問道,“夫君當真不打算再去幫她?”
陳驀猶豫了半響,忽然狠下心搖了搖頭,就在這時,劉辟急匆匆地從院外跑了進來,連聲喊道,“大哥,不好了,出事了!”
“何事?”陳驀皺了皺眉問道,心中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
只見劉辟連連喘了幾口粗氣,舔舔嘴唇急聲說道,“今日有幾個弟兄從汝南投奔我,說是有一路黃巾弟兄被壽春太守袁術帶兵圍在下蔡山林中,至今已有三日,危在旦夕,聽那幾人說,好似正是冀北黃巾的弟兄…”
話音剛落,就見陳驀猛地站了起來,虎目微睜,戾氣迸發,隱約能看到翻滾的戾氣中有一頭兇獸目露兇光、咆哮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