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正凝注著王夫人,嘴角漸漸又泛起了他那懶散,瀟灑,而略帶冷諷的微笑,他微笑著道:你真的要嫁給我?王夫人道:自然是真的,你…
沈浪道:好。
這好字當真有如半空中擊下的霹靂,打得熊貓兒,朱七七,王憐花頭也暈了,身子也軟了。
王夫人竟也不禁怔了怔,道:你真的答應我?沈浪笑道:自然是真的,婚姻大事,豈能兒戲。王夫人也凝注著沈浪,嘴角也漸漸泛起了她那嬌美,動人,而略帶媚蕩的微笑,她微笑著道:我要再問你一句話。沈浪笑道:現在你對我做什么都可以,何況問一句話。王夫人道:我雖明知你會答應,卻想不到你答應得這么快…你…這是為了什么?你可以告訴我么?沈浪舉起筷子,夾了個是蝦球,笑道:我就是為了要王憐花做我的兒子,我也會答應的,更何況,你…帶著笑瞧著工夫人,手卻突然一動。
筷子夾著蝦球,便流星般飛了出去,飛向王憐花眼睛湊在上面的小洞,自洞中穿了出去。
王憐花本已呆了,更再也想不到有此一著,哪里還閃避得及,蝦球整個打在他臉上,打得他成了三花臉。
沈浪大笑道:王憐花,你看夠了么,如今我已是你的爹爹,你還不出來?王夫人笑道:我知道這是瞞不過你的。
沈浪笑道:你根本就是要我知道他們在偷聽,偷看…我知道有人在一旁偷聽,說話自然得更慎重些,答應你的話自然更不能更改。王夫人媚笑道:你可知道,我就是要你在那位朱姑娘面前說出這些話,那么,她從此以后就可以對你完全死心了。她披起了衣衫,又笑道:只是便宜了那貓兒的那雙眼睛。沈浪大笑道:你若肯轉個身子,他的便宜就更大了。王夫人嬌笑道:反正我已將他當做我的兒子,就讓他瞧瞧母親的背,也沒什么關系,何況,我還是坐著的。沈浪道:現在,可以讓他們出來了么?王夫人柔聲道:你說的話,誰敢不答應。
她的腳在地上輕輕一踩,那面墻壁,就突然自中間分開,往兩旁縮了回去,競沒有發出絲毫聲音。
于是,沈浪便瞧見了熊貓兒與朱七七。
滿面怒容的熊貓兒,滿面痛淚的朱七七。
自然,還有王憐花。
他正以絲巾擦著臉,他臉上那種狼狽的神情,若肯讓恨他的人瞧瞧,那些人當褲子來瞧都是愿意的。
朱七七身子搖搖晃晃,一步步向沈浪走了過來,她嘴里雖不能說話,但那悲憤,怨恨的目光,卻勝過于千言萬語。
熊貓兒身子也搖搖晃晃,也一步步向沈浪走了過來,他露著牙齒,似乎恨不得將沈浪一口吃下去。
王夫人手掌輕輕一抬,笑道:兩位請坐。
朱七七與熊貓兒只覺腰畔似是麻了麻,竟身不由主地坐了下去,竟再也不能站起,但眼睛還是瞪著沈浪的。
沈浪笑道:憐花兄也請過來坐下如何?
王夫人笑道:嗯…現在是什么時候了,你還叫他憐花兄?沈浪道:我該叫他什么?
王夫人眼波一轉,嬌笑道:花兒,過來拜見叔叔。沈浪喃喃笑道:叔叔…暫時做叔叔也可以…只見王憐花一步一挨地走了過來,他臉上是什么模樣,那是不用說出來別人也可以想象得到的。
沈浪笑道:暫時還不必磕頭,躬身一禮也就可以了。王憐花站在那里,就像恨不得鉆進桌子下面去,熊貓兒若不是滿心怒火,早已忍不住要放聲大笑出來。
王夫人卻板起臉,道:沈叔叔的話,你聽見沒有?王憐花道:我…我…。
終于躬身行了一禮,那樣子哪里是在行禮,倒像是被人攔腰在肚子上狠狠打了一拳似的。
沈浪瞧著他,微微笑道:賢侄此刻心里必定后悔的很,后悔為何不早些殺了我,是么?王憐花漲紅了臉,道:我…我…
王夫人嬌笑道:他還是個孩子,你何苦跟他一般見識,饒了他吧…沈浪哈哈大笑道:前一日我還請求他饒我,今日卻已有人求我饒他,我若不娶你這樣的太太,怎能如此?王憐花突也笑了起來,微微笑道:沈叔叔,你這樣可是故意在令小侄生氣,以便在暗中破壞這婚事…他一笑又道:沈叔叔,你錯了,小侄是不會生氣的,小侄今日喚你沈叔叔,固是心甘情愿,他日喚你爹爹,也是歡歡喜喜…家母能嫁給沈叔叔這樣的人才,小侄正歡喜都來不及,是萬萬不會生氣的。王夫人咯咯笑道:好孩子,這才是好孩子。沈浪亦自大笑道:果然是好孩子,有這樣的母親,再加上這樣的孩子,若不將江湖槁得人仰馬翻那才是怪事。他面上笑得雖和王夫人一樣開心,暗中卻不禁嘆息,王憐花,好個王憐花,你果然真的有兩下子…現在,房子里又只剩下沈浪,王夫人與王憐花王夫人只悄悄使了個眼色,就有人將朱七七與熊貓兒架走。
他兩人雖然不能說話,但那無聲的憤怒,卻比世上任何人的怒吼都可怕,那無聲的悲哀,也比世上任何人的哭泣都令人心碎,何況,還有那無聲的怨恨,那怨毒的目光,若被這目光瞧上一眼,包管永生都難忘記。
但沈浪,卻只是靜靜在瞧著他們被人架走,竟絲毫無動于衷,他嘴角縱無笑容,卻也無怒容。
王夫人嫣然笑道:你不生氣,不難受。
沈浪道:我生什么氣,難什么受。
工夫人道:他們…
沈浪一笑道:我知道你會好好待他們的,為何要生氣,他們既沒有死,也不是就要死了,我為何要難受。王夫人輕輕嘆了口氣,道:我本來生怕你會生氣的…沈浪道:哦。
王夫人媚笑道:誰知道你頭腦竟如此冷靜,想得竟如此清楚,能和你這樣的人做…做事,可真叫人舒服。沈浪微微笑道:在別人面前,你千萬莫要如此稱贊于我。王夫人銀鈴般嬌笑著,為沈浪斟了杯酒,又道:現在,他們都走了。沈浪道:嗯。
王夫人道:就連染香她們也走了。
沈浪道:嗯。
王夫人道:你可知道我為什么要將人都差走。沈浪笑道:想來自是因為要和我商量件重要的事。王夫人眼波一轉,媚笑道:你可知道現在什么事最重要。沈浪搖著頭道:不知道。
王夫人嬌笑道:你…你裝傻。
沈浪眨了眨眼睛,道:莫非是你和我的…王夫人嬌笑著垂下了頭。
王憐花卻笑道:小侄也正在想問,什么時候才可以改個稱呼。沈浪笑道:叫我叔叔,我已十分滿意了。
王憐花道:但小侄卻想叫你爹爹,而且越快越好。他居然能說出這種話來,居然面不改色他的心若不是已黑如煤炭,臉皮又怎會有如此之厚。
沈浪聽了,居然也還能面帶笑容,道:不錯,越快越好…你說哪一天。王憐花道: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夜如何?沈浪笑道:今夜…哪有這么急的。
王憐花道:那么…明天。
沈浪笑道:你母親和我都不急,你急什么。王憐花大笑道:這就叫皇帝不急,反急死了太監…依小侄看來,明天最好,后天…雖然遲些,也馬馬虎虎。沈浪道:明天既不好,后天也不馬馬虎虎。王憐花道:都不好?
沈浪道:嗯。
王夫人本還故意垂著頭,裝成沒有聽見的模樣,但此刻卻終于忍不住抬起頭來,柔聲笑道:你三天后就要走了,我雖然不急,但總得在這三天之中將這事辦妥,我…我才放心。沈浪道:這三天不行。
王夫人雖已有些變了顏色,但仍然帶著笑容道:那么,在什么時候?沈浪微笑著,一字字緩緩道:等你丈夫死了的時候。這次,王夫人真的變了顏色,道:我丈夫?沈浪笑道:不錯…我雖然不知做人'姨太太'的滋味如何,但想來必定不佳,所以,我也不想做'姨丈夫'。她居然又笑了,而且笑得花枝亂顫。
笑,有時的確是掩飾不安的最好法子。
她咯咯笑道:姨丈夫,真虧你想得出這句詞,一個男人既可以娶兩個太太,一個女子想必也可以嫁兩個丈夫,只可惜我…我哪兒來的丈夫?沈浪道:你沒有丈夫?
王夫人道:沒有。
沈浪含笑瞧了王憐花一眼,悠悠道:那么他…王夫人眼波一轉,道:縱有丈夫,也死了許久,久得我已忘記他了。她媚笑著,瞧著沈浪,接道:你這樣聰明的人,本該知道,寡婦不但比少女溫柔的多,比少女體貼的多,比少女懂得的多,而且服侍男人,也比少女好的多,所以,聰明的男人都寧愿娶寡婦,你難道不愿意?沈浪笑道:我當然愿意,只可惜…你還不是寡婦。王夫人道:你說我丈夫還沒死…哎喲,想不到你對我丈夫的事,知道得比我自己還清楚,難道你見過他?沈浪笑道:我雖未見過這位'老前輩',卻知道他。王夫人道:那么,他是誰?你先說來聽聽。沈浪道:他以前名字叫柴玉關,現在的名字叫快樂王。這句話說出來,屋子里的人除了沈浪外,好像是被人迎頭打了一棍子,有一盞茶的工夫,屋子里沒半點聲音。
然后,王夫人突又銀鈴般嬌笑起來,道:你說柴玉關是我丈夫,哎喲,別笑死我了。沈浪道:你放心,笑不死的。
王夫人道:這念頭你是從哪兒來的?告訴我。沈浪緩緩道:一個人要詐死之時,他自然要另外找個人做他的替身,他自然要此人的面目全都毀壞,使人不能辨認。王夫人道:不錯,我若要詐死,也是用這法子的。沈浪道:柴玉關做的也是這個法子,他也找了個人,做他的替身,他不但將那人面目全毀了,甚至連那人的身子也毀了。王夫人道:但…這和我又有何關系?
沈浪微笑道:本來的確沒有什么關系,但他毀那替身時,卻用的是'天云五花綿',到目前為止,江湖中還有許多人認為柴玉關早已死了,而且也是死在'天云五花綿'手上,這難道也和你沒關系?王夫人眨了眨眼睛,道:什么關系?
沈浪道:'天云五花綿'乃是'云夢仙子'的獨門暗器,而你,正是名聞天下的云夢仙子。他根本不給王夫人反辯的機會,便接著道:普天之下,除了你之外,非但再也沒有一個知道'天云五花綿'的使法、制法,簡直就沒有人見過它。王夫人道:哦沈浪緩緩道:因為見過'天云五花綿'的人,除了你和柴玉關,已全都死了。王夫人媚笑道:你想瞧瞧么?
沈浪笑道:我哪有這眼福。
王夫人咯咯笑道:那也沒什么,你若想瞧,我立刻就可以拿出來讓你瞧。她竟然她就是天云五花綿的主人云夢仙子。
因為她知道在沈浪面前,縱不承認也沒有用的。
沈浪大笑道:在下無福消受。
王夫人道:好,就算你說對了,我是天云五花綿的主人,我是云夢仙子,但云夢仙子并不是柴玉關的妻子,這也是江湖中人人知道的。沈浪微微笑道:這自然是件秘密,柴玉關既然已在江湖博得'萬家生佛'的美名,他自然便不能承認已娶了江湖中第一女魔頭'云夢仙子'為妻。王夫人笑道:由此可見,你實在孤陋寡聞的很…你若瞧過'歡喜佛'的像,你就該知道,菩薩總是配魔女的。沈浪也笑道:縱然如此,但那假菩薩柴玉關卻不承認,而你…一個女孩子,明明已嫁給別人做妻子,卻還要偷偷摸摸,見不得人,你自然不愿意,自然滿心委屈,這實在也本是天下女孩子不能忍受的事。王夫人嬌笑道:難怪女孩子喜歡你,原來你對女孩子的心事竟了解得如此之深…但我若真的不愿意,又怎會嫁給他?沈浪笑道:你雖不愿意,也沒法子,只因你那時對柴玉關實是百依百順。王夫人道:我像是百依百順的人么?
沈浪道:再倔強的女孩子,也有對男人百依百順的時候,她縱然將天下的男人都不瞧在眼里,但對那一個卻是死心塌地。王夫人道:看來你已將天下的女孩子都瞧成朱七七了。沈浪道:你知道若想柴玉關承認你是他的妻子,只有使他成為天下武林第一高手,那時,江湖中既己無人敢違抗于他,什么事就都沒關系了。王夫道:然后呢?
沈浪道:于是你夫妻兩人便訂下那密計,先將天下武林高手,都誘至黃山,一網打盡,然后,再使柴玉關將這些高手的獨門秘技都騙到手里。王夫人笑道:你想的倒是真妙。
沈浪說道:但要學會這些武功絕技,卻也非旦夕之功,所以,柴玉關只有詐死,然后你兩人再尋個秘密之處苦練十年,將這些絕代武林高手的武功精萃俱都集于一身,那時天下還有誰是你們的敵手?王夫人嬌笑道:既然如此,現在我為什么要殺他?沈浪嘆了口氣,道:只因柴玉關那廝實在是人面獸心,竟不愿有人與他共享成果,他事成之后,竟想連你也殺死!因為你那時武功已強勝于他,苦練十年后,這天下第一高手就是你了,還是輪不到他。王夫人道:哦…
沈浪道:幸好那時他武功還不是你敵手,所以雖然將你暗算重傷,卻還殺不死你,這十余年來,'云夢仙子'在江湖中銷聲匿跡,正也是為了此故。王夫人面上笑容也瞧不見了,默然半晌,道:然后呢?沈浪又嘆了口氣,道:他殺不死你,自然只有倉皇而逃,一躲就是十多年,這十多年來,你自然是天天在恨他,夜夜在恨他…王夫人目光凝注著遠處角落,喃喃道:恨他…我不恨他。沈浪道:這委實已不是'恨'之一字所能形容。他語聲微頓,又道:所以,'快樂王'出現之后,你第一個想到'快樂王'便是柴玉關的,自然是你,你積十年的怨毒在心,一刀殺了他,自然還不足以消你心頭之恨,所以你要慢慢地折磨他,讓他慢慢的死。王夫人沒有說話,但擺在她膝上一雙纖纖玉手,指尖卻已微微顫抖她的嘴雖沒有說話,手指卻已經在說話了。
沈浪瞧著她的手指,緩緩道:但今日之'快樂王'已非昔日之柴玉關可比,你要他死,已是不容易,何況要他慢慢地死,所以…他微微一笑,接道:所以自從快樂王'出現以后,你便在暗中布置一切,你不但需要人力,還需要極大的財力,所以在那古墓之中…王夫人突然叱道:夠了,不用再說了。沈浪道:我還有一句話…只有一句話…他目光移向王憐花,接道:這些事,我本還不能十分確定,直到你不愿讓他去,你說'快樂王'會認識他,想那'快樂王'已隱跡十多年,又怎會認識這最多也只有十二三歲的少年,除非這少年就是他的兒子。王憐花瞪著他,目光已將冒出火來。
沈浪微微笑道:除了'快樂王'這樣的父親,又有誰能生出這樣的兒子,父為梟雄,子也不差,這父子…王憐花突然一拍桌子,道:誰是他的兒子?沈浪道:你不愿意認他為父。
王憐花冷冷道:我沒有這樣的父親。
沈浪大笑道:好,很好,父既不認子,子也不認父,這本是天公地道之事,既有心腸如此冷酷的父親,便該有心腸如此冷酷的兒子。王憐花厲聲道:你還要說?
沈浪道:夠了,我本已無話可說。
王夫人凝注著他,良久良久,突然又笑了。
她銀鈴般笑道:很好,你什么事都知道了,這些事,我本來就想告訴你的。沈浪笑道:哦…
王夫人道:你不信?
沈浪笑道:你還沒說,我已信了,既有你這樣說話的人,就該有我這樣聽話的人,這也是天經地義的事。王夫人咯咯笑道:很好,那么…你還愿意么?沈浪仰天笑道:自然是愿意的,我若不助你除了他又怎能娶你,我若不能娶你,又哪里還能找得到你這樣的女子。王夫人瞧著他,也不知是喜是怒,終于嘆了口氣,幽幽道:說來說去,你說的意思就是要在事后才能和我成親,是么?沈浪道:看來也只有如此了,是么?
王夫人道:這樣,我又怎能對你放心。
沈浪微微笑道:你莫要忘記,我也是個男人…世上還有對你不動心的男人么?我既已動心,你就該放心。王夫人又瞧了半晌,她那雙有時明媚善睞,有時卻又銳利逼人的目光,似乎一直要瞧進沈浪的心。
沈浪就如同恨不能將心掏出來,赤赤裸裸地讓她瞧。
終于,王夫人嫣然一笑,道:好,我等你回來。沈浪笑道:我必定盡快回來的,我…你以為我不著急?王夫人笑道:你自然會盡快回來的,這里不但有我等著你,還有你的好朋友,你回來的那天,我們一定要痛飲一場,為你接風。沈浪目光轉了轉,道:我的好朋友…他們也要在這里等么?王夫人道:他們要在這里等的。
沈浪道:他們…能等得那么久?
王夫人笑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地看著他們。王憐花也笑道:你若不回來,他們一定會急死的。沈浪一笑道:急死…這'死'字用得妙。
王憐花冷冷道:對了,你若不回來,他們'急'雖未必,'死'卻必然。沈浪縱聲大笑道:好,好。
突然頓住笑聲,沉聲道:快樂王在哪里?我如何去找他?王夫人道:你急什么,三天后。
沈浪道:既已如此,又何必再等三日?
王夫人道:你…你這就要去?
沈浪微笑道:早去早回不好?
王夫人沉吟著,嫣然笑道:那么…明天。沈浪道:就是明晨。
王夫人道:好…憐花,你不快去為你沈叔叔治理行裝,以壯行色。王憐花笑道:只要給我一個時辰,我就可使沈叔叔之行裝不遜王侯。霍然立身而起,向沈浪含笑一揖,頭也不回的走了。
沈浪道:行裝不遜王侯?
王夫人笑道:你要去見的人是'快樂王',你自然也就不能寒酸,對寒酸的人,他是連睬都不睬的。沈浪道:但到了關外,這行裝豈不累贅。
王夫人道:你或許不必出關。
沈浪道:不必出關,難道他不在關外?
王夫人眼波一轉,緩緩地道:你可知道蘭州城外百余里,有座興龍山。沈浪道:可是號稱'西北青城'的興龍山?
王夫人笑道:不錯,蘭州附近的山,全都寸草不生,就像是一個個土饅頭,只有這興龍山林木茂密,溪泉環繞,可算是西北第一名山。沈浪道:興龍山又與'快樂王'何干?
王夫人道:你可知興龍山頂有個三元泉?
沈浪道:我知道有個興龍山已不錯了。
王夫人嬌笑:那么我現在就告訴你,你就又多知道一件事了…這三元泉的泉水,自石縫中流出,一左一右。沈浪道:一左一右,只有兩道,該叫'二元,才是,怎地叫做'三元'?王夫人飛給他個媚眼,故意嬌嗔道:你瞧,我話還沒有說完哩。她接著道:這兩道泉水由石槽流入水柜,水柜卻有三個小孔,泉水再自小孔中流入個半月形的小池,然后再自一個青石龍頭口中吐入另一個石槽,這石槽又有個小孔,泉水就自這小孔中注入殿前的深潭。沈浪笑著嘆息道:倒真麻煩。
王夫人道:雖然麻煩,但是經過這幾次過濾,再注入潭,潭中的水,當真是清冽如鏡,而且芳香甘美,可說是西北第一名泉。沈浪道:這泉水又與快樂王'何干。王夫人道:江湖中人只知他嗜酒,卻不知他另有一嗜。沈浪道:嗜茶。王夫人道:不錯,昔年他還和我在一起時,每年都要到金山去,收取那天下第一泉的泉水烹茶,他晚上喝酒,早上便以茶解酒,常常一住就是半個多月,在這半個多月里,無論什么事,他都可拋下不管。回憶往事,本該傷感,但這些傷感的往事,自她口中說來,卻是冰冰冷冷,她甚至連神情都沒有一絲變化。
沈浪道:如今他自然無法再至金山品茶了。王夫人道:所以,他只有退而求其次,我已得到確切的消息,知道他每年春夏之交,都要悄悄入關,到那興龍山去,汲泉烹茶,只因春夏之交,泉水味最甘美,而且泉水離山不能太遠,否則水味便會變質。沈浪笑道:不想他倒還是個風雅之士。
王夫人似乎沒有聽到他這句話,接著道:我知道這消息后,立刻就找了兩個人趕到興龍山去,你可猜得出這兩人是誰么?沈浪笑道:我雖猜不出這兩人是誰,卻可猜出這兩人其中一個長于烹茶,另一個么,想來必定長于制酒。王夫人嫣然笑道:你真是玲瓏心肝,一點就透。她含笑道:這兩人一個名叫李登龍,他本是世家公子,只是如今已落魄。沈浪笑道:我知道,天下的世家公子,像是沒有一個不精于茶道的。王夫人大笑道:這次你卻錯了,他雖長于品茶,卻不精于烹茶。沈浪詫異道:哦,那么…
工夫人道:但他卻有個姬妾,名叫春嬌,乃是茶道名家,要知道烹茶除了要茶精水妙外,那烹茶的火候,功夫也是絲毫差異不得的…甚至連那烹茶所用的爐子,柴火,'瓦壺'也無一樣沒有不考究的。沈浪笑道:夫人想來也是此中妙手。
王夫人柔聲笑道:等你回來,我定陪你到金山去將一切俗事都拋開,好好享幾天清福,那時,你就可知道我會不會烹茶了。沈浪正色道:金山?那地方我可不愿意去。王夫人咯咯嬌笑道:哎喲!你…你吃醋?沈浪大笑道:未喝美茶,先喝些醋也是好的。屋子里已沒有別人,不知何時,王夫人已輕輕依偎在沈浪懷里,佳肴美酒,朦朧的燈火,絕世的美女…
沈浪似乎已有些醉了。
王夫人方才若是圣女與蕩婦的混合,那么,此刻她的圣女的那一半便已不知走到哪里去了。她春筍般的纖纖玉手,輕弄著沈浪的鬢角,她柔聲道:還有個人叫楚鳴琴,不但長于制酒,還長于調酒,他能將許多不同的酒調制在一起,調成一種絕頂的妙味,那成色,那份量,也是絲毫差錯不得的。幾種普通的酒給他一調,滋味就立刻不同了。沈浪笑道:想來此人也是位雅士。
王夫人道:我以重金聘來了這二人,要他們到興龍山麓,去開了家'快活林',這'決活林'中不但有佳茗美酒,園林之勝,還有自江南選去的十多個絕色美女,以清歌侑酒,妙舞迎春,自然,必要的時候,還可做別的事。沈浪大笑道:妙極妙極,單只這'快活林'三個字,已足以將'快樂王'誘去,何況那其中的佳茗,美酒,少女,也無一不是投其所好。王夫人微微笑道:所以他去年秋天,就等不及似的入關了一次,在'快活林'中一住半月,幾乎連走都舍不得走了。沈浪笑道:我若去了那里,只怕也舍不走了。王夫人媚笑道:你不會的,那里沒有我。
于是,屋子里面有盞茶時分卻沒有說話的聲音。
然后,王夫人輕輕道:再有十天,你就能見著他了。沈浪道:十大…十天…這十天必定長得很。工夫人道:你要記住、'歡喜王'、'快樂王'、'快活王'這些,都是別人替他取的名字,你見著他時,切莫要如此稱呼他。沈浪道:我該如何稱呼他,叫他'老前輩'不成…哎喲。哎喲一聲,是為了什么,會心人都明白的。
又過了盞茶時分,王夫人輕笑道:我現在才知道,你并不是我以前想的那種好人,我…我得要用染香看著你才行。沈浪笑道:你不怕染香'監守自盜',哎喲。又是哎喲一聲。
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樣一個人?誰能了解你,你難道對天下任何事都不在乎不成。
于是,又過了盞茶時分。
王夫人緩緩抬起手,白玉的手,碧玉的酒杯。
酒杯舉到沈浪的唇邊,王夫人幽幽道:勸君更進一杯酒,西出陽關無故人…其實,興龍山還在關內。
自西北的名城到興龍山的這一百多里路,放眼望去,俱是荒山窮谷,雖是春天,也沒有一絲春色。
但過了山城榆中,將抵興龍山麓,忽然天地一新,蒼翠滿目,原來造物竟將春色全部聚集到此處。
但這里還不是興龍。
興龍山之西,還有座高山名棲云,兩山間一條小河,天然的形成一道鴻溝,兩山間吊橋橫貫,其名曰云龍。其勢亦如云龍。棲云山挺拔秀革,超然不群,曲折盤旋,殿字祁比,但巖洞大多,廟寺也大多,反而奪去了山色。
這正如農村少女,身穿錦衣,雖美,卻嫌俗。
而東山興龍,那雄渾的山勢,卻如氣概軒昂的英雄男兒,頂天立地,足以愧煞天下的世俗脂粉。
快活林,便在兩山之山麓。
那是一座依著山勢而建的園林,被籠罩在一片青碧的光影中,小溪穿過園林,綠楊夾道,幽靜絕俗。
驟眼望去,除了青碧的山色外,似乎便再也瞧不見別的,但你若在夾道的綠楊間緩步而行,你便可以瞧見有小橋曲欄,紅欄綠板你便可瞧見三五玲瓏小巧的亭臺樓閣,掩映在山色中。
這是少女鬢邊的鮮花,也是英雄中上的珍珠。
黃昏。
夕陽中山歌婉轉。
兩個垂譬少女,面上帶著笑容,口里唱著山歌,腳下踏著夕陽,自婉蜒曲折的山道上,漫步而下。
她們手中提著小巧而古雅的瓦壺,壺中裝滿了新汲的山泉,她們的心中都裝滿了春天的快樂。
她們穿著嫣紅的衣裳,她們的笑靨也嫣紅,嫣紅的少女漫步在碧綠的山色中,是詩,也是圖畫。
她們的眼中發著光,像是正因為什么特別的事而興奮著,左面的少女眼波如春水,右面的少女眼瞳如明珠。
春水忽然停住了歌聲,咬著嘴唇,微笑著,眼波像是在瞧著夕陽山色,其實卻什么也沒有瞧見。
明珠瞟了她一眼,突然嬌笑道:小鬼,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春水道:哦…難道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明珠笑著擰她,春水笑著討饒。
明珠的手,突然伸進了春水寬大的袖子里,春水便笑得直不起腰,喘息道:好姐姐,饒了我吧。明珠也在喘息著,道:要我饒你也行,只要你老實說,是不是在想他?春水眨了眨眼,道:他…他是誰?
明珠的手又在春水袖子里動了,道:小鬼,你裝不知道。你敢?春水大叫道: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我們明珠姐姐嘴里的'他',就是那…那位今天早上才到的公子。明珠道:再說,你是不是在想他?
春水道:是…是…,你…你的手…明珠道:既然說了老實話,好,我饒了你吧。春水喘息著,面靨更紅得有如夕陽。
她放下瓦壺,坐在道旁,嬌喘吁吁,媚眼如絲,全身上下像是已全都軟了,軟得沒有一點力氣。
春水瞟著她,輕笑道:小鬼,瞧你這模樣,莫不是動了春心吧。明珠咬著嘴唇,道:還不是你,你…你那只死鬼的手…春水咯咯笑道:我的手又有什么,要是他的手…說著說著,臉也突然飛紅了起來春天,唉,春天。
春水輕輕:那位公子…唉,有哪個女孩子不該想他,只要瞧過他一眼,有哪個女孩子能忘得了他…她的語聲如呻吟,她睜著眼睛,卻像是在做夢。
她夢囈般接著道:尤其是他的笑…明珠姐,你注意到他的笑了么?真要命,他為什么會那樣笑,我只要一想到他的笑,我…我就連飯也吃不下了。明珠道:他的笑…我可沒留意。
春水道:你騙人,你騙人,你騙人,你替他倒茶的時候,他瞧著你笑了笑,你連茶壺都拿不穩,都濺了一身,你以為我沒瞧見。明珠的臉更紅,顫聲道:小鬼,你…你…春水道:你又何必害臊?像他那樣的男人,莫說咱們,就連咱們的春嬌阿姨,她見過的男人總有不少了吧,但一見他,還不是要著迷。明珠終于噗哧一笑,道:我看她簡直恨不得…恨不得一口將他吞了下去似的,害得咱們的李大叔的臉都青了。春水喃喃道:我沒見著他時,真不相信世上會有這么可愛的男人,他那笑,他那眼睛,他那懶洋洋,什么都不在乎的神情…唉,簡直要人的命。明珠長長嘆息了一聲,道:只可惜人家已是名花有主了。春水道:你是說那個叫什么'香'的姑娘?
明珠道:嗯,染香。
春水撇了撇嘴,道:哼,她怎么配得上他,你瞧她那張嘴,一早到晚都翹著,像是覺得自己很美似的,其實,我見就惡心。明珠道:但她的確很媚…
春水道:媚什么,左右不過是個騷狐貍…突然站起身,扭著腰,道:咱們姐妹哪點不比她強,尤其是你,你…你那兩條腿,保險他一瞧見就著迷,就要發暈。明珠紅著臉啐道:小鬼,你幾時瞧過我的腿了?春水咯咯嬌笑道:那天,你正在洗澡的時候,我…在外面偷偷的瞧,瞧見你正在…正在…哎喲,那樣子可真迷人,我眼福可真不錯。明珠櫻嚀一聲,撲了過去,春水提起那瓦壺就逃,兩人一追一跳,跑得都不慢,壺里的水,卻未濺出一滴。
這時,山坡下密林中,正有一男一女在竊竊私語,兩人說話的聲音都很小,像是生怕被人聽到。
這男的乃是個四十出頭的中年漢子,打扮得卻像是個少年,寶藍的長衫,寶藍的頭巾,頭巾上綴著塊碧綠的翡翠,腰畔系著條碧綠的絲絳,絲絳上系著個碧綠的鼻煙壺,長長的身材,配著長長的臉,兩只眼睛半合半閉,嘴里不斷地打呵欠,像是終年都沒有睡醒。
那女的徐娘已半老,風韻卻仍撩人,眉梢眼角,總是帶著那種專門做給男人看的蕩意。
夕陽下,她看來的確很美,但這種美卻像是她專門培養出來對付男人武器,她縱然是花,也是人造的。
她眼波四轉,正是窺探四下可有別人。
他卻只是不斷地在打呵欠,懶懶道:人家正在想打個盹歇息歇息,你卻巴已地將我拉到這里,咱們老夫老妻,難道也要官監當作私監,在這兒來上一手不成。那婦人臉雖未紅,卻裝出嬌羞之態,啐道:你一天到晚除了盡想這種事,還知道什么別的?那男的斜著眼笑道:那種事有什么不好的,你不總是要么?昨天晚上,我己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了,你還要…那婦人跺著腳道:我的好大爺,人家都急死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那男的皺眉道:你有什么好急的?
那婦人道:你要明白,你現在已經是飯來張口,錢來伸手的大少爺,你現在吃的,喝的,穿的,都要仗著別人。那男的笑道:但咱們過的也不錯呀。
那婦人道:就是因為過的不錯,所以我才著急,你難道不想想,那姓沈的來這兒是干什么的?他不遠千里而來,難道是為了來玩玩么。那男的又打了個呵欠,道:來玩玩為什么不可以。那婦人道:唉!你真是個天生的糊涂少爺命。那男的嘻嘻笑道:我要是不糊涂,也不會娶你了。婦人跺腳道:你要是不糊涂,那萬貫家財也不會讓你糟踏光了,你難道還瞧不出,那姓沈的此番前來,正是王夫人要他來接管'快活林'的,所以,咱們一問他來干什么,他總是支支吾吾,敷衍過去。那男的怔了怔,搖頭笑道:不至于,不至于…婦人恨聲道:咱們過的那幾年苦日子,你難道忘了…我可忘不了,我也不想再過了,他既然要來砸我們的飯碗,咱們好歹也得對付對付他。那男的笑道:不會的,不會的,我瞧那姓沈的,決不是這樣的人。婦人道:你會看人?你會看人以前就不會被人家騙了,你若不想法子對付他,我…我可要想法子了。那男的打了個呵欠,涕眼淚都像是要流了出來,一面摸出鼻煙壺,一面笑道:好!我的玉皇大帝,你要想法子對付他,你就去想吧,無論什么法子都沒關系,只要不讓我戴綠帽子就成。婦人伸出根尖尖玉指在他的頭上輕輕一戳,嬌笑道:你呀!你本來就是個活王八。那男的一撮鼻煙吸了下去,精神就像是來了,突然一把摟過那婦人的細腰,咬著她的臉道:這么厲害,你還有讓我當王八的力氣,我要是喂不飽你這騷狐貍,我還是風流李大少么。他抱著那婦人就往地下按,那婦人蕩笑著輕輕地推,顫聲道:不要在這里…不要在這里…不…嘴里說不出,一只手卻已由推變成了抱。
突然,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傳了過來。
那婦人這才真推了,道:明珠和春水來了,還不放手。那李大少喘著氣道:那兩個小浪蹄子來了又有什么關系?他們反正也不是沒瞧過,來…來,快一點…那婦人卻蛇一般,自他懷里溜了出去。
春水和明珠也瞧見他們了,追的不再追,逃的也不再逃,那婦人攏著頭發從樹林里走出來,輕聲叱道:瘋丫頭,叫你們提水,你們瘋到哪里去了,到現在才回來。春水咬著嘴唇笑道:春嬌阿姨,是明珠欺負我。明珠叫道:哎呀!小鬼,還說我欺負她,她老是說瘋話,還說…李大少已負著手走出來,寒著臉道:說什么?明珠悄悄一吐舌頭,垂首道:沒什么。
李大少道:沒什么還不快去烹茶。
春水眨了眨眼睛,道:我知道大爺為什么生氣,只因為咱擾亂了大爺和阿姨的…話未說完,嬌笑著撒腿就跑。她再不跑,就要吃李大少的毛栗子了。
過了這樹林,通過一道小橋,便是三間明軒,綠板的墻,紫竹的窗簾,簾里已隱隱透出了燈光。
門是開著的,門里也沒有聲音。
明珠和春水跑到這里,腳步又放緩。
春水咬著嘴唇,盯著那扇門,悄聲道:你瞧,晚飯都還沒吃,就把門關上了,你說他們在干什么?明珠紅著臉道:騷狐貍,真是騷狐貍。
春水輕笑道:你也莫要罵她,若換了是你陪著沈公子,只怕你們關得更早…若換了是我,三天三夜不開門也沒關系。明珠咯咯笑道:小鬼,你連飯都不吃了么?春水道:吃飯?吃飯有什么意思?
她躡著腳尖,輕輕走過去。
明珠道:小鬼,你…你想干嗎?你想偷看?春水用手指封嘴,悄聲道:噓!別出聲,你也來瞧瞧吧。明珠臉更飛紅,道:我不,我才不哩。
她嘴里說了兩個不,腳卻往窗子走了五步。
突然,門開了。
一個輕衫薄履,微微含笑的少年走了出來,笑道:我還當是野貓呢,原來是兩位姑娘。春水和明珠整個人都呆了,身子呆了,眼睛也呆了,身子木頭似地停在那里,眼睛直直地瞧著他。
那少年笑道:水提累了么,可要我幫忙。
明珠道:多…多謝沈公子,不…不用了。那沈公子道:晚飯好了,還得煩姑娘來說一聲。明珠道:是…
突然轉過身子,飛也似地跑了。
春水自然跟著她,兩人又跑出十多丈,春水道:你…你跑什么?明珠道:我受不了啦,他…他那樣瞧著我,我若瞧他一眼,就要暈過去了。春水嘆道:你在他面前好歹還能說話,我卻連話都說不出了,你快要暈過去,我…我簡直早已暈過去了。沈公子,自然就是沈浪。沈浪微微笑著目送她們遠去,微笑著關起了門,于是,屋子里又只剩下他和斜倚在繡榻上的染香。染香已打扮得更美了。那華而不俗的打扮,她那柔軟而舒服的衣衫,她那懶散的神態,就像是個天生的千金小姐,富家少奶奶,無論是誰,做夢也不會想到她竟是別人的丫頭,就連她自己,似乎都已將這點忘了。此刻,那纖巧的,染著玫瑰花汁的腳趾,正在逗弄著一只蜷曲在床角,長著滿身白毛的小貓。她的眼睛正也像貓似地瞪著沈浪,故意輕嘆道:你瞧那兩個小丫頭,已經快要為你發瘋了,你還是今天早上才來,若是再過兩天,那還得了?沈浪道:哦!
染香瞧著他那懶散的,滿不在乎的微笑,突又長嘆道:其實,我也快為你發瘋了,你可知道?沈浪道:哦!為什么?
染香道:只因為你…你實在是個奇怪的男人。沈浪笑道:我自己卻覺得我正常得很,哪有什么奇怪之處?染香道:你若不奇怪,世上就沒有奇怪的人了。沈浪道:我怪在哪里?我的鼻子生得怪么?我的眼睛長得怪么?我的眉毛難道生到眼睛下面么?我…染香道:你的鼻子眼睛都不怪,但你的心…沈浪道:我的心又有何怪?
染香道:人心都是肉做的,只有你的心是鐵。沈浪笑道:我莫非吞下了秤錘?
染香道:我問你,你的心若不是鐵做的,為什么走的時候,連招呼都未和朱姑娘打一個,這簡直連我都要為她傷心了。沈浪道:既是非走不可,打個招呼又有何用,這招呼留著等我回去時再打,豈非要好的多么?染香眨了眨眼睛,笑道:算你說得有理,但…但這一路上,你競能始終坐在車子里,連瞧都不往窗外瞧一眼,你若不是鐵心人,怎忍得住。沈浪道:我若往窗外瞧一眼,若是瞧見了什么與我有關的人,只怕就已來不了此地,所以我只好不瞧了。染香道:好,算你會說,但…但這一路上,我睡在你身旁,你…你…你竟連動都不動,你的心不是鐵做的是什么?沈浪大笑道:我不動你,你動我豈非也是一樣。染香紅著臉,咬著櫻唇道:我動你有什么用,你…簡直像是個死人,你…你…你簡直連這只貓都不如…她腳尖輕輕一踢,那只貓果然咪鳴一聲,竄進她懷里,染香道:你為什么不學這只貓。沈浪笑道:學不得,這只貓是雌的。
染香一翻身坐起來,大眼睛狠狠盯著沈浪。
她盯了半晌,卻長長嘆息了一聲,道:沈浪呀沈浪,你究竟是怎么樣的一個人,我真不懂。沈浪笑道:連我自己都不懂,你自然更不懂了。染香嘆道:像你這樣的人,我真不知道夫人怎會對你放心。沈浪大笑道:她不放心的,該是你。
染香恨聲道:你莫要說這樣的話,你會真的愛她?哼,我不信,你一定在騙她,總有一天,我要揭穿你。沈浪道:她若騙了我,你可愿揭穿么?
染香道:她騙了你什么?
沈浪道:快活王門下那個不男不女的使者,明明已帶著白飛飛一齊逃了,她為何還要說是仍被她囚于階下?難道她故意要這人在快活王面前揭穿我的秘密,難道她本意只不過是要我和快活王拼個死活?染香面上居然未變顏色,悠悠道:你想得倒真妙,但卻想錯了。沈浪笑道:錯在哪里?
染香道:你不是很聰明的么?
沈浪道:聰明的人有時也會很笨的。
染香道:那陰陽人雖然逃了,但夫人可沒有騙你,她說那陰陽人已永遠見不著快活王的面,就是見不著了。沈浪道:既已逃出,怎會見不著?
染香緩緩道:逃出來的人,也是會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