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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那一刀的風情(一)

  轟轟隆隆的馬蹄聲連成一片,宛如雷鳴,不過只是兩千騎左右而已,但是連接在一起的氣勢已經是著實有些驚人。這便是近i間盤踞在白石城一帶的江湖聯盟,白石奪寶盟的全部人手。此刻已傾巢而出,正朝著東北方疾馳而去。

  在這群打扮各異的江湖客的前方正,是一位年約五十,高冠長袍,背負兩把長劍的道人。他便是這白石奪寶盟的盟主,黃山劍仙石道人。

  即便是放眼天下,黃山劍仙石道人也是個響當當的名字。他弱冠之年就已經是聞名一方的少年劍客,成年之后更有奇遇,得到兩柄通靈寶劍和一本上古的御劍心法,一身本來就已jing妙至極的劍法再加以御劍之術更是難逢敵手,連龍虎山都曾經禮聘過他想要他當客卿長老。只是他卻并沒對這道門第一家的邀請有絲毫的興趣,反而在yin山的論劍大會上敗盡其他各派好手,整合五岳劍派成立了五岳盟,自尊為五岳盟主。

  他這樣做的理由很簡單,他并不覺得他就真的比那龍虎山張天師差了,那不過就是仗著先人留下的道統才能作天下道門之首罷了。而且張道陵能傳下一門傳承數百年不衰的道統來,他也一樣的可以。

  至少他自己是這樣認為的。

  此刻他沖在隊伍最前方,聽著身邊身后這如雷的馬蹄聲,心里不禁有些意氣風發。原來這就是統領群雄,馳騁天下的感覺么,果然是威風凜凜氣勢逼人。就算是龍虎山張天師,真武宗掌教,凈土禪院這三大正派領袖也沒有這等聲勢吧?也不知那統帥五萬袖葉軍鎮守州北疆,縱橫沙場數十年無敵的袖葉大將軍又威風霸氣到何等地步呢?石道人不由得有些神往。但是他馬上又不屑地撇了撇嘴,那想來不過是一介武夫罷了,手大軍雖多,但不過是粗通拳腳的普通士卒,自己這麾下的兩千騎可都是武藝jing熟的江湖豪杰。其甚至還有一流好手,怎可同i而語?

  即便是這次冀州之行結束之后,這白石奪寶盟也用不著解散,借著這個基礎和底子,趁著這股奪取靈寶的氣勢。將這些江湖幫派和散人們整合一下。歸入自己的五岳盟,立刻就是江湖一股任誰也無法忽視的新生力量。那時候,黃山劍仙石道人的名頭,可能也就離龍虎山張天師。真武宗清微道人也不是太遠了吧。

  想到這里,石道人那冷漠淡然,一副世外高人的臉上也不禁露出一絲難得的微笑。

  看了眼旁邊的上官聞仲,即便是穿了一身錦袍,那縮在馬背上的姿勢也讓他看起來像只猴子。絲毫也沒有白石奪寶盟二盟主該有的氣魄。這人卻沒什么了不得的藝業,一身功夫只是二流上下,聽說原本姓孫,但因為長得瘦小,面目也是尖嘴猴腮,常被人喚做猴子,就干脆連姓氏都改了個聽起來更有氣勢的‘上官’。這人雖沒什么真本事,卻非常喜歡四處鉆營,到處吹牛。今天到徐州說自己和云州某個土司是過命的交情可以弄到什么珍稀山貨,隔幾天就可以去云州說自己是揚州某富商的總管手里有幾十萬兩銀子正要大肆采購。雖然有時也被人拆穿吃癟,但偏偏也還真的有不少人就吃這一套,所以這人經年來積累在手上的人脈確實也是非常人所及。

  原本石道人也是對這種取巧鉆營之輩沒什么好感,但是如今這白石奪寶盟確實又是靠著他四處組織串聯才組織起來的。看來這人平i間嘴上那說得能翻出花來的那一套也不全是胡吹。這次給他個二盟主來當也算是對他勉勵有加了。

  好像是感覺到了石道人的眼光,上官聞仲轉過頭來,一雙本來就不大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線,這是尖嘴猴腮地他臉上唯一不像猴子的地方。也是唯一比猴子還顯得難看的地方。他滿臉堆笑,拱手對石道人說:“還請盟主放心。我已著人傳信給留守在東南方的吳大炮,讓他們北上攔下那只馬車。那幾個云州蠻子的蟲子速度極快,不過一個時辰就能將信送到,吳大炮定能截住那天火派的幾人。”

  石道人點點頭,然后又冷冷說:“就憑吳大炮那幾路拳法,還有兩百來個人,你覺得真能攔得住么?”

  “...攔自然是攔不住的...不過至少也能擋上一擋吧。能讓我們趁機追上去就是了。反正松嶺幫那些人也沒什么本事。恰好在這里發揮一下,也正是物盡其用了。”上官聞仲嘻嘻笑了笑,猴子臉上是說不出的jiān猾,好像偷了一顆別人的大桃子一樣。“不過那護送馬車的似乎有天火派的長老,也只有盟主你那兩把仙劍才能穩穩對付那些燒火的怪物。也就只有請盟主你出手才行。”

  “...這里這許多人難道只是用來看戲的么?”石道人皺眉,微微有些不悅。居然直接便要盟主出手,這顯然是有失體統。

  “自然是須得先有批人上去探探虛實了。”上官聞仲幾乎不用眼睛都能看出石道人不高興,也能看出他為什么不高興,連忙瞇著眼睛解釋道:“只是從之前松陽山那幫人的死狀來看,那幾人必定有天火派的長老級高手,尋常人等前去自然是送死。不過等前面去的人死光了,那些天火派的人看似無敵天下囂張跋扈不可一世,讓他們聲勢漲到極點之時,盟主你再御劍出手以驚天之勢將其斬殺,方顯黃山劍仙的絕世風采啊。不僅令麾下的好漢們心折,對某些暗藏其居心叵測之輩也能狠狠震懾,讓其不敢妄動。”

  石道人點了點頭,微微瞇了瞇眼。不得不承認,這猴子在這些小地方上的小聰明是有過人之處的,這一番安排聽了確實讓他心大快,真有些恨不得馬上就能追上那天火派的人。

  “對了,還沒查出那天火派的人到底是用那馬車運送了什么東西么?”

  “唉...這確實還沒有查出來。畢竟我們來這白石城不過短短時間,人手也太過繁雜,還有幾派人不和,明爭暗斗下相互牽制。耳目眼線都沒能安插得妥帖,而天火派卻在這邊扎根了數百年,雖然不大涉足江湖事。但肯定也一直有所安排,那馬車一直隱藏在城外...”上官聞仲連忙解釋了一大堆,直聽得石道人開始皺眉了,這才補充說:“...不過黑山派有幾個善于追蹤的兄弟去查看過那馬車的印記了,說是上面沒載著什么過重的東西。而且重心挪動。分明是活物。也有可能是人。”

  “人?”石道人的眉頭一皺。“會是什么人?”

  上官聞仲連忙說:“若真是人,那定是很重要的人。天火派明知各路英雄都在對他們虎視眈眈,這時節卻還有所舉動,定是不得已才為之的。而還派出高手前來一路護送。這不管是人還是什么東西,總之一定非常重要。說不定便和那天火派宗主要祭煉朱雀靈火有關,我們將之拿到手,便是得了先機。”

  石道人點了點頭,想了想又說:“那之前那唐家堡的老四突然冒出來。大張旗鼓地出城而去,可也是沖著那天火派的馬車?”

  “厄...這...應該也是了...”上官聞仲的額頭有些冒汗。“懾于唐門的名聲,之前那唐家老四沖城而出,我們的人也不敢阻攔盤查...只看那馬蹄印確實也是隨著那馬車而去的。”

  “...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說那些世家大族,自號名門正派的都不會來插手此事么?”石道人瞥了上官聞仲一眼,眼一抹寒芒閃過。

  “...這...這...我也不知這是怎么回事...”上官聞仲額頭上的汗水越來越多,聲調也不禁拔高了個幾度來辯解,尖起來的聲音更像只猴子在哀叫。“...那些世家名門其實就和那些清高婊子一般,表面上都好個面子。自命清高,就算心里其實想要得厲害嘴上也絕不松口。若這朱雀靈火是無主之物那還不好說,現在名義上已是天火派之物了,那他們也不好出手。何況是這些世家門派相互之間也有牽制,誰個真要出手了。立刻就成為眾矢之的,所以應該絕不會出手才是”

  石道人冷哼了一聲,沒開口,心卻也承認了。這番話確實也是極有道理的。

  “...這應該只是那唐家老四的自把自為...這等大張旗鼓飛揚跋扈的手段絕不是唐門慣有的風格。聽聞那唐公正xing子和唐門其他人全然不同,乃是直來直去粗豪率xing。做出這種事來也不足為奇。對!定是如此了!”

  說著說著,上官聞仲也逐漸找到了關竅之處,臉上的驚慌之色也慢慢褪去,猴子般jiān猾的味道又重新浮現出來,想了想,繼續說著:“其實這對我們來說也并非壞事。有他先去前面和那些天火派的交手,我們隨后趕到,無論是施以援手還是坐收漁人之利都是有益無害。就算最后他想要搶奪那朱雀靈火,既然只是他個人之舉,我們也不用與之客氣。而且這人行事如此莽撞,想來也不是什么難對付的角色。哼哼,居然如此高調跋扈,人群一刀開路,威風得很啊。這些世家子弟都是如此地愚不可及么,不知潛伏之伺機而動才是制勝之舉,還真以為他那唐家堡的名頭就能讓人嚇得不敢動手”

  上官聞仲說得越來越興奮,口沫橫飛,好像真的早已將這些世家子弟完全看透看穿,只等撥弄與掌握之了。但是突然發現石道人看他的眼神似乎變得有些奇怪,冰冷帶著些俯瞰的嘲笑,好像看著池塘里的青蛙一樣的眼神。他一怔,連忙回想一下自己是不是哪里說錯了露出了什么可笑的破綻,但是好像又確實沒說錯什么。這一愣神的時間,石道人的眼神卻已經收了回去。

  果然,終究也只是只猴子罷了。石道人看著前方露出絲不屑的冷笑。

  那氣勢恢宏的一聲大喝他聽見了,那沛然莫御的一刀所留下的裂痕他也看見了,直到現在回想起來,他也能感覺自己心似乎有什么早已沉淀到最深處的東西在朝上跳,在朝外涌。

  當然他并不是吃驚于那一刀的威猛,借著背上的這兩把寶劍,他可以斬出比那一刀更大更猛更凌厲的一劍來,但卻絕斬不出那樣不傷一人,滿城皆驚。群雄避讓的一擊。那已不是時機,招式,速度,罡氣等等之類的問題了,那是對自己。對自己的刀。對自己的道,對這整個世界都再沒有絲毫的猶豫絲毫的疑惑才能斬出的一刀。

  他很羨慕那一刀,很羨慕能劈出那一刀的人。這是作為一個習武之人最最根源的本能,比強弱。比勝負,比生死都還重要還深處的本能。

  這就是武道。

  當然,就像糞池里的蒼蠅永遠也不會明白藍天之上的雄鷹為什么要冒著跌死,風暴,冰霜的危險去飛那么高那么遠一樣。在上官聞仲這種人眼,這一刀依然是愚不可及,不懂收斂潛藏不懂伺機而動不懂效率和后果的莽撞舉動。

  但是石道人是懂的,明白的。他甚至一度生出了一個前所未有的強烈沖動,那就是取得了朱雀靈火之后再也不去管這什么聯盟,什么三十萬兩黃金,就借著這據說能燒融生命魂魄的真靈之火重新再把自己這兩把寶劍再祭煉一遍,祭煉得和自己心xing完全合一,祭煉成自己魂靈的一部分。然后再借以踏上能斬出那一劍的境界。當他那樣想的時候,他背上的那兩把寶劍也發出陣陣的嗡鳴,似乎真的有了自己的生命。

  不過沖動終究只是沖動罷了,石道人的年紀早已經很能弄清沖動和現實的分界了,所以他背上的兩把劍很快地又重新沉寂下去了。所以現在他最多也只是能對身邊這只猴子暗表示一下自己鄙視而已。

  “飛去探查的兄弟回來了!怎么只有兩人了?”

  一聲驚叫把石道人微微出神的心思叫了回來,他抬頭看向天空,果然有兩只大鳥一樣的黑影在朝這里飛來。他揮了揮手,身后的奪寶盟眾人和他一起慢慢地放緩馬蹄。等著上面的兩只大鳥降下。

  那并不是真的大鳥,是神機堂的飛天鷂子。一種可以載人的機關獸。不過膽敢坐上這種東西飛上天的人實在不多,一般都是軍旅才有配備,江湖上極少有人使用,但這次行動非同尋常,上官聞仲才去神機堂定制了三架,又花費了不少時間來讓幾個機靈的少年學習駕馭。剛剛得到天火派出現的消息后馬上就派出了這三只飛天鷂子去探查,這時候飛回來卻只有兩只了。

  兩只鷂子從天上搖搖晃晃地降了下來落在了眾人的馬隊之前。選出來駕馭這飛天鷂子的都是各派一等一的機靈弟子,短短月余間就能把這機關物件cāo縱得很自如。只是從上面滾落下來之后,這兩名少年都是面色慘白,一個一張口連話都沒說就先哇啦哇啦地大吐特吐起來,還有一個則是躺在地上動也不動,那乘坐的鷂子上滿是穢物,原來已在上面吐得jing疲力盡了,掙扎著用最后一絲心力才能堅持著飛回來。

  “怎么了?還有一個呢?阿亮呢?”跳出去大吼的是三盟主,散影會的二當家千里獨影姚金東,他一直是負責這聯盟的消息情報搜集,這飛天鷂子也歸他管,而這沒回來的那個正是他的關門弟子。

  “死了...摔死了...”那個嘔吐的弟子掙扎著直起身,在嘴里的嘔吐物間擠出話來。“被那些天火派的人燒壞了鷂子,掉下去摔死了...”

  “混賬!我不是早就提醒你們飛高一點離得遠一點么?”一向yin沉的三盟主暴跳如雷。這關門弟子也是他傾注了最多心血的弟子,還以為這遠遠地探查一番并沒什么風險。

  “我們飛得很高了...足足有三四百丈啊,風大得鷂子都快控制不住了,離得也遠,只能剛好看到那馬車和幾個人而已,但是那天火派的人扔出火來,還是飛來將阿亮的鷂子給燒了啊而且那些人還是故意的,只燒掉了鷂子的翅膀,連阿亮的一根汗毛都沒燒到,阿亮是我們親眼看著慘叫著掉下去摔成肉醬的啊嘔嘔...二當家我再也不坐這東西了,求求你找其他人吧...”

  “廢物!都是廢物!”

  三盟主轉身看了身后那些預備的弟子一眼,發現全都是面如土色,瑟瑟發抖,根本不用問就知道再也沒人敢上去,氣的一張黑臉脹成了紫色。對于絕大多數的江湖好漢來說,挨上一刀一劍掉個胳膊手臂什么的也遠沒有乘著這木頭獸皮做的玩意飛到百丈高空去來的可怕,不少殺人不眨眼的豪邁好漢離地數十丈就會嚇得哇哇大叫。而且這東西也毫無自保之力,在強弓勁弩和法術符咒之前純粹就是個活靶子,從某個角度上來說也就和送死無異。

  “那馬車之后,我們之前,是不是還有兩人在追趕?”

  石道人冷冷的聲音傳來,將這嘔吐的弟子也激得一個激靈,連忙回答:“是,是。是有兩人在騎馬追趕...不過我們回來的時候,另外的方向還有一人也正騎馬朝著那里趕去...好像...好像還有一只鷹也正朝著那兩人那里飛過去...”

  “哦?還有其他人么?”石道人的眉頭一皺,眼寒光一閃。想了想,他忽然笑了笑,一點頭,淡淡說:“也好,貧道也就先去見見那位與眾不同的唐門老四。你們在后面跟上吧。”

  說完這一句,石道人就從馬上憑空跳起,直達四丈多高。而當他上升之勢剛盡,背后的一抹寒光就剛飛到他腳下,他單足輕點穩穩站在上面,隨即寒光一動,一陣刺耳之極的尖嘯聲響起,他整個人已站在這寒光朝前飛速而去,轉眼間就只剩一個小點了。

  “御劍飛天!這便是御劍飛天!黃山劍仙果然是劍仙啊。”激起的罡風刮起,直吹得下面的人頭臉生痛。但也掩蓋不住一片片的驚叫羨慕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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