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能看見的地方都在冒出火焰,紅色的,明黃色的,金黃色的,藍色的,綠色的,白色的微火,烈火,猛火,暗火各種火焰爭奇斗艷爭先恐后地以各種方式各種方向從石縫中噴出,空氣中莫名其妙地冒出,地面上點了油一樣地燒起,還有從巖石中毫無征兆地炸出。連天空都被升騰起的火光完全掩蓋住,好像連天都在燒。好像這才是真正的天地洪爐,天與地皆成洪爐。
用不著多想,小夏就明白了這是那個長老是將大陣內中積攢的巨大火元之力全部釋放出來。因為他身上和這地火陣相連的離火縛身咒幾乎已經要被自身的力量撐破,但即便如此,和之前能抵擋熱浪一樣,這縛身咒始終和地火陣相連的同時又保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他的腳下一片是唯一沒有火焰噴出的地方。
隱約可見暈倒在地上的天火派弟子全部被火焰吞去了身形,沒有道術運轉防護,他們的血肉之軀也不會比其他人多能挨一下,連那邊的莫離老道也同樣不能幸免,還有徐少幫主也是,發給他的通行令在這狂暴的地火陣上也沒有用。不止是這廣場之上,整個天火派分舵,整個山頭全部在噴火,唯獨小夏身上這個本來是桎梏他用的縛身咒還能在這無邊的火海中開辟一片小小的孤島。
但是這肯定也支持不了多久,四周轉眼間就炙熱到了極限,就算是一頭牛在這里。片刻之間也能烤得里外俱熟。如果不是小夏手腳快摸出一張水行符箓用出護身,他也早熟了。
小夏明白必須得盡快出去,但是他也沒有抱頭就朝外面沖,雖然看似到處都在噴火,但實際上各處卻還是不同的,有些地方只是尋常的火焰,有些地方卻是直接噴出的巖漿,那是他身上的離火縛身咒也不能抵消的東西。
這地火熔金陣是天火派的根本大陣。和地心真火隱隱相連,天火派在這分舵駐地之上的道術,陣法都是基于這個地火陣建立起來的。連同剛才祭煉朱雀蛋的天地洪爐大陣也不例外,所以小夏之前才在導引辟塵咒的時候有機會窺見其中一些陣法走向,加上之前莫離老道告訴他的。也算對這陣法有了三四分的了解,在心中推斷了一下,他這才朝外跑去。
一個身影在不遠處閃過,是唐輕笑,他居然也沒有被這火海淹沒,不過他則是仗著身周的一圈藍色旋風。他現在顯得很狼狽,好像跑了幾個方向,卻都被驟然涌出的巖漿和猛火擋了回來。他那種靈光符能抵擋的不過是尋常火焰,不用說那些巖漿,就算是猛烈一些的金黃色火焰都萬萬不敢去碰。如果不是身手敏捷反應迅速。他早就連尸首都沒了。
“不想死的話就跟著我!”小夏大叫了一聲。若是沒事,他要怎么樣小夏也懶得再去搭理,但現在卻也不能見死不救。
唐輕笑顯然還不想死。他身周的寒冰旋風已經微弱得看不見了,只是微微一猶豫,就馬上飛身跳了過來。落在小夏的身邊。
“為什么你剛才不出手攔住他們?只要是合適法術,應該能將他們攔下!”唐輕笑臉上的驚怒和失望還沒褪去,原本以為已在掌中的靈火飛走,肯定讓他一直到現在都還想不明白。
“你唐門暗器如此凌厲,哪里還輪得到我道家符箓?”小夏冷哼一聲。“還有他們要怎么樣又關我屁事?”
“.....你真的不是為那朱雀靈火而來?”
“我懶得和你說,不想死就跟緊點。”
唐輕笑跟得很緊。他的身法和輕功也很好,不管小夏怎么樣忽左忽右,忽快忽慢,忽走忽停,都能恰恰跟在小夏身后兩尺里,踩在那縛身咒開辟出來的無火之處。途中他還能拿出兩個和之前一樣的靈光符,一個用在自己身上,一個想了想還是扔在了小夏身上。
地上的火焰越來越猛烈了,而且小夏能夠感覺到地火熔金陣已經在開始慢慢崩解,但是地底更深處卻有一股更加恐怖的火力正在朝上涌來。看來那位天火派長老居然是沉入這死火山深處,將下面那沉寂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地心真火給扯了上來,誓要將這里的一切掩埋,不再留下一絲一毫的痕跡。好在這時候他們也已跑出了原本布置天地洪爐陣的廣場,外面的火勢也遠沒有那么猛烈,想來只要再沖出去不遠就能離開天火派分舵駐地的范圍,那就能算是脫出生天了。
奔跑中的小夏忽然感覺肩頭一痛,人整個橫飛了出去,居然是后面的唐輕笑一掌把他拍開。他正要發火地喝問,就看見一個巨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地從他身邊掠過。
居然是那些在外巡邏的靈火貓,沒有了人掌控,它們便只是自動地襲擊所有進入這里的外人。這些周身都是火焰的妖獸和周圍的火焰完全渾然一體,行動又毫無聲息,小夏居然毫無察覺,還是唐輕笑發現了才一把將他推開。
小夏轉頭看去,唐輕笑這時候也跳上了一個巖石的屋頂。這外圍的火勢沒有那么猛烈,而且屋頂上也沒有地火熔金陣,倒也可以勉強立足,另外一只靈火貓的身影在他身邊也是一掠而過,又旋即消失在周圍的火焰中。也幸好那些火甲兵已經燃盡了本命靈火而消散,如果是還剩下一兩個來對付他們,在這周圍全是火的環境之中,他們干脆也不用再逃了。
“你不是能指使這種怪物么?快讓它們滾開啊。”唐輕笑在屋頂大叫。
“那兩只只是給那守門的弟子打賭贏來玩耍的,這些妖獸都有專門祭煉的信物來控制,這漫天大火的哪里去找?難道用你的唐門暗器對付不了么?”
“剛才我已試過了。我暗器上的毒沒用。”
這等專門用道術祭煉而成的怪物不是尋常生靈,一般的毒當然沒用。不過不是尋常生靈,也總是生靈。小夏想了想,大聲說:“這靈火貓雖無自身靈智但還有妖獸本來的習xing,腦子該是要害,而且終究還是血肉之軀,心臟應該也是致命之處。”
“但是我其他暗器都已用光。現在只剩蚊須針和無形砂,這怪物周身又全是火焰,射入皮肉已是不易。如何射得入腦子和心臟去?”
小夏不知道蚊須針和無形砂是什么,但只聽這名字也知道大概是沒什么分量的東西,被這四周的大火一燒。大概在半空中就已經軟了,想了想只能大叫:“眼睛鼻子耳朵七竅不行么?你唐門弟子連這些也不知道,還要我來提醒?”
“那也要看得見才行。這些怪物本身就全是火焰,七竅只能看得見個大概輪廓,如今又潛伏在漫天大火之中,現身的一瞬間才能看見位置,哪里來得及看清?”
唐輕笑的聲音聽起來焦急無比,小夏心里也沒好到哪里去。唐輕笑還能勉強察覺閃躲過去,他卻沒這反應和身手,如果那靈火貓從身后之類完全無法看見的地方撲來。等他察覺反應過來的時候可能也是腦袋被咬下的時候。咬了咬牙,從腰間摸出兩張符箓,對唐輕笑高聲說:“如今只有合力才能有一線生機,你快下來和我依墻站在一起,我用符法將這火焰暫時吹開。你定要把握時機將暗器由眼睛七竅射入它們腦子。”
唐輕笑立刻從屋頂跳下,和他一起背靠旁邊的一幢石屋旁,小夏則將手中兩張符箓合在一起,這是一張中品的旋風真空咒和下品的寒冰符。這彌漫四周的火不是普通的火,乃是純粹用火元真力逼迫出的道術,根源是地面之下的地火熔金陣。再大的風力來也難以吹開火焰,只有用水行符箓才能奏效,但是普通的水行符箓范圍又不大,所以現在唯一的辦法只有同時將這兩張符箓之力結合在一起。
這其實是種極度危險的施放符箓的方法。聯合符箓之力一般是要靠慢慢布置的法陣,而不是這樣直接用出來,分心二用尚且不易,何況是全然不同的本來就要靠心神導引的法術?稍有差池,效果全無符箓毀去那還是好的,法術反噬把本來要發出去的法術全倒在了自己身上那才是真正要命的事。
但是現在已經根本沒有時間去布置法陣,這種一般只有正統門派傳承才有的東西他也根本不會,他現在只能仗著剛從那天地洪爐大陣中偷學來的一些門道,還有對這兩張符箓的熟悉。那寒冰符是他親手所制,真空旋風陣是中品符箓他還沒那份功力繪制,卻是出自師傅之手的,而師傅的手法他也熟悉得和自己的差不多了。
剛一開始還是滿心焦躁,還有對著漫天火海中那兩只不知道什么時候就會竄出來的靈火貓的恐懼,但隨著神思逐漸完全投入兩張符箓中間,他慢慢地又進入了之前導引辟塵咒時的狀況中,什么都拋開,什么都忘記,什么都不知道,腦海中只有對云紋,符箓中五行元力的觸感,好像一個一頭扎入海中的人,除了身邊的海水,什么都感覺不到。
“還沒好么......”
小夏身邊的唐輕笑滿頭大汗,手上的青筋賁起,五指間的蚊須針幾乎要被夾斷。他的一雙鳳眼睜大得幾乎要滴出血來,還恨不得馬上能換上一對貓的狗的甚至豬的耳朵,但是眼中除了火海熊熊的火海還是什么都看不見,耳中只剩空氣在火焰中不斷升騰的呼呼聲,那兩只可能已經在他們數尺外,露出尖牙利爪馬上就要飛撲過來的靈火貓卻好像完全和這火焰溶為了一體。
小夏沒聽見一樣,依然還是那樣雙眼似閉非閉,好像快要睡著了似的。如果唐輕笑知道他絕不可能真的能在此時此刻睡著早就一個人朝外沖去了。
地面微微傳來一陣抖動,廣場位置的火光突然暗淡了下去,但那并不是代表這火焰煉獄的終結,而是更加恐怖的預兆。那是里面的地面已經開始塌陷下去,地心深處的巖漿在開始涌上來。
也就在這時。一個在火焰中幾乎不可見的身影從他們兩人的頭頂出撲下。靈火貓這種妖獸雖然早已經被從小抹去了自我意識,但是作為捕食動物沉淀了數千年的狡猾依然留存在了本能中。唐輕笑居然也沒有絲毫的發覺。
但是小夏卻在這時候猛然張開了眼睛,也許是湊巧,也許是這完全忘我之中才能敏銳地感覺到一絲危險的預兆,他手中的兩道符箓也猛然炸出兩片靈光,然后渾然為一,化作一片冰冷的寒風以他為中心朝四周吹開。
呼的一下。離得最近的唐輕笑幾乎被吹得飛了起來,而周圍的炙熱也在這冰冷的寒風下驟然被吹開了一大片足足數丈的空間,兩只肌肉賁起。身上沒有一根毛,像小一些的豹子一樣的靈火貓也完全顯露出了身形,一只正從他們的頭頂撲下。一只正潛伏到了他們的腳邊正要躍起。而且這寒風也將它們撲來躍起的身體吹得一滯。
雖然身體也被吹得沒站穩,唐輕笑的手卻是穩的,早在手中捏得快變形的蚊須針灌注了他全部的手力激射而出,帶著蚊子鳴叫般的尖嘯瞬間從兩只靈火貓的眼睛,耳朵里射入。
噗通兩聲,兩只靈火貓一聲不吭地掉落在地上。知道這蚊須針上的毒藥無用,唐輕笑在這些針上還灌注了數種后勁,入腦之后分別彈,鉆,震。扭曲,回旋,轉眼之間就把這靈火貓的腦髓給攪成了一坨漿糊,頓時死得不能再死。
小夏噗通一下跪倒,他也感覺自己的腦髓好像成了一團漿糊。這兩張符的合力之用實在耗神太過。
“快走!”全力發出這一輪針,早也耗費了不少jing神和力氣的唐輕笑也是感覺不輕松,但總比小夏好得多,拉起他就朝外沖去。
好在他們運氣不錯,終于再也沒遇見其他的靈火貓,終于跑到了這分舵駐地的邊緣處。朝外一跳,終于脫出了這好像無邊無際的火海。而在他們身后不遠的地方,巖漿已經在緩緩朝這里蔓延過來。
剛一出來,唐輕笑就一屁股坐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氣,但是小夏卻感覺一股巨大的灼熱感從外到內不斷地收縮,似乎馬上就要在他身體中爆開。
“不好!”小夏這才記起他身上還有著離火縛身咒,轉身連滾帶爬地又朝火海里跑去,總算他這一下沖得不遠,及時地跑回了地火陣的范圍之上,那爆炸在即的感覺才化解開來。
但是這也不過是稍微延遲了一下而已,小夏能感覺到地火陣正在由內到外地慢慢地崩解,只要他腳下的這最外圍地火陣也開始潰散,連接和交融的縛身咒肯定也會隨之反應,他同樣逃不了。
還有,在不遠的石屋之間,暗紅色的巖漿正在朝這里蔓延過來,一些不怎么結實的石屋在巖漿中緩緩傾倒。
“你在干什么?”唐輕笑莫名其妙地看著重新跑回火海中的他。
小夏嘆了口氣,老老實實地說:“我被那道士下了離火縛身咒,和這地火熔金陣相互呼應,結為一體,在這陣中無事,但是出陣之后立刻就會被燒成焦炭。”
“原來這就是你之前腳下無火的原因?”
“對。”
“那...現在怎么辦?”
“...我也不知道怎么辦。”
“找不到辦法解么?”
小夏搖頭:“這法術至少也是中品以上,而且是天火派的獨門法術,除了他們沒人能解。”
“...難道就沒辦法了?”唐輕笑有些發怔。
“......除了等死,好像真的沒辦法了...”小夏回頭看了看越來越近的巖漿。他感覺自己的心情很古怪,好像很害怕,好像也不是那么的害怕......
說到死,當然是怕的,但是師傅又給他說過修道之人不該怕死,反正不管你怕不怕該死的時候你都要死,那還有什么好怕的,怕就可以不死么?說到底,這離火縛身咒等會不過就是收縮住一團然后從臟腑中將火元之力炸開把人從里到外全部燒熟罷了,除了可能有點痛之外好像也沒什么了不起的......
想到這里,突然一股靈光在腦海中閃過,小夏連忙朝唐輕笑問:“剛才你用的那種寒氣護身的靈光符還有沒有?”
“還有最后一顆。”唐輕笑拿了出來放在掌心,看來果然是對這天火派之行早有預備的。
“快扔給我。”
接過靈光符,小夏用最后所能鼓起的神思去感覺了一下身上的離火縛身咒,果然,在隨著腳下地火陣的崩潰,這縛身咒的組合也有些松動了,但是總體來說卻依然還是會在脫離地火陣之后將他燒個透熟,最多不過燒得慢一些,沒原本那么猛,燒焦的地方少些罷了。
不過要的也恰好是這慢一些。小夏估量了一下,還是趕在巖漿流過來之前跳了出去,然后感覺那火元之力朝里一收之際,張口一吞,把那顆靈光符給吞了下去。
果然如他所料,這收縮回去的火元之力先把那顆靈光符給激發了,一股冰涼之極的寒氣陡然散發出來,和那炙熱的火力碰撞在了一起。小夏突然想起了什么,連忙張口,像要嘔吐一樣盡量把喉嚨口放開。
撲哧的一聲悶響,小夏從來沒聽過這種響聲,或者說從來沒聽過自己肚子里發出過這樣的響聲,好像是一百個水壺同時在他肚子里燒得滾開,然后一股莫可能沛的力量就撞開他的喉嚨氣管朝外猛沖。一時間他感覺自己的嘴巴鼻子耳朵甚至眼睛都在朝外猛的噴氣,可以看見一大兩小白色的氣柱從自己的嘴里和鼻孔中開始然后翻翻滾滾地延伸出丈許之外才消散。即便如此他還是感覺自己的肚子脹得似乎馬上就要爆炸一樣。
我還不知道原來當一只水壺是這樣幸苦的么?小夏還來得及這樣想上一想,然后就被胸腹肚子里傳來的好像一萬把燒紅的刀子一起在里面切削一樣的劇痛給痛得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