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當然不是面團,當然不會被人輕輕一碰就凹下去,更何況滅怒和尚根本就連碰都還沒碰。這虛空一擊的威能神通早已不是人力所能。
沒有人去關心應該在坑底的小夏怎么樣。能將方圓兩丈的地面擊陷數尺,這一擊至少也有數十萬斤的力道,就算是神機堂最結實的玄鐵機關獸也能給錘得散架,血肉之軀能留下一兩塊完整的骨頭就算運氣不錯了,更何況現在也沒有人再有什么心思去關心別人。
“胡香主,這...要如何是好?”李玉堂的臉色慘白,似乎連手中的長劍也拿不穩。滅怒和尚那一擊打踏的不只是地面,還有這位李大俠的信心。
而且滅怒和尚這首先的一擊是對看似最沒威脅,卻是隨時都準備著逃跑的小夏去,那只說明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絕不會讓今日這里任何一人生還。
“冷靜。”胡茜的聲音還是冰冷冷的,只是好像沙啞了些。“這已是他壓箱底的手段,而且該不能持久。別忘了他本身早有重傷,我們只要將他法力耗盡便是贏了。”
“不愧是以機關算計聞名天下的神機堂,胡香主果然聰穎過人,料事如神。不瞞胡香主,貧僧這大威德金剛法相乃是匯集了所有法力,念力,借著對這娑婆世界的一口不平之氣和普渡眾生的大愿力才能聚成,確是壓箱底的手段,確也不能持久,不過超度兩位絕對是綽綽有余了。”
怒氣滔滔的聲音在樹林中彌漫回蕩,雖然能看著滅怒和尚的嘴在動,但是這聲音卻仿佛是從虛空中滾滾而出,宛如真正的神佛天音。合著他那靛青色的丈高身軀,六只手臂,還有隱約浮現在他頭旁的六張臉,好像一尊真正的明王怒相。
滅怒和尚并沒繼續出手,那轟殺了小夏的一對手臂收了回來,依然結出手印,好整以暇地看著胡茜,說:“只是貧僧還有一事不明,既然胡香主既已撕破臉皮準備動手了,又為何要等貧僧慢慢匯聚心念法力,將這大威德金剛法相發揮出十層威力呢?”
胡茜默然了一會,回答:“自然是想看看你的壓箱底的手段究竟是什么了。最危險的手段便是根本不清楚到底是如何的手段。只要讓你將手段亮出來,那無論是如何的高明,總也有應對之法。”
“那胡香主現在可看清楚了?可想出了什么應對之法么?”滅怒和尚怒容朝兩邊微微一展,一松,從彌漫的怒意中間升騰了點笑意出來,原來這才是他真正的笑。
“只能說大師佛法高深,這手段確實遠超在下所料...”胡茜的嗓音已經有些發干。“只是在下也有一事不明。大師這金剛法相既然有如此大威力大神通,之前隨便尋個機會施展出來,即便我那兩只機關獸還在,再加上那云州蠻子也絕不是大師對手。大師何不干脆直接將我們一網打盡,盡數誅殺,又何必要等到這身受重傷之時呢?”
“阿彌陀佛,罪過罪過。”滅怒和尚中間的雙掌合十,口喧佛號,連連搖頭。“雖然早料諸位施主居心險惡,但并無證據之下,貧僧出家之人豈能隨意妄造殺孽?若是諸位施主心存良善,能壓得住心中邪魔,貧僧自然不敢妄動無明,但你們居然要為獨占那妖孽而加害貧僧,說不得貧僧也只有自保,將諸位施主超度了。”
“...大師故意傷在那云州蠻子手上,其實就只是為了示敵以弱,誘我們出手?”胡茜的聲音第一次顯得很古怪。
“阿彌陀佛,那也是不得已之舉,再加上之前貧僧還隱瞞出陣之法,實則早犯了誑語之戒。將這妖孽送還凈土禪院之后,貧僧也自將去戒律堂領受一百法杖,再自割口舌,永不再犯。”
雷鳴般地嘆了口氣,滅怒和尚合十的雙手放下,握拳:“好了,已解了胡香主心頭之惑,也該將兩位送上路了。還望兩位施主在業火煉獄中洗去罪孽,來世再去領受佛法大義。”
“禿驢!休得妄動!”
李玉堂的大喝聲忽然響起。和剛才那有些發抖的聲音相比,現在這一聲大喝的中氣無疑足了許多。可能是因為他手里的長劍又架在了白衣少女的脖子上的緣故。
多虧有了胡茜和滅怒和尚對話這一段的時間,李大俠在這絕境之中,急中生智,居然也想通了某些關節,發現了某些手段,好像也找回了一些自信來。看來這一來就將這白衣少女掌控住確實是英明非凡之舉,不光之前令那姓夏的無名小輩不能逃跑,現在還能依仗為保命翻身之本。
“若是你稍有妄動這妖孽便立刻性命不保。難道你千里迢迢地送具腐尸回去還能弄出你師伯的那什么舍利子么?速速將那什么怪物法身的法術給卸了......”李大俠的劍鋒就貼在少女的脖子上,所以他很有信心。滅怒和尚離他還有十多丈的距離,那離體拳風無論如何也沒有他心念一動手一動來的快,那擊殺小夏的虛空一擊固然不可捉摸,神威難測,但他就站在白衣少女身邊,滅怒和尚也只能投鼠忌器。
“阿彌陀佛。”滅怒和尚忍不住又嘆了聲氣,又搖了搖頭,那都握成了拳的雙手也不得不舉起來再合十。“這世間正是因為多有李大俠你這等不可救藥之輩,方才如此不堪......”
“禿驢!你說什么!”李玉堂勃然大怒,手上一抖,手中的長劍就朝下一刺。當然這一刺用的力度并不大,只是要見點血,讓這口不擇言的禿驢見見他并不只是說說而已。
李玉堂料得其實沒錯,滅怒和尚確實沒有拳風離體,也不敢用那能擊出數丈大坑的伏魔杵,只是下面那只右手中指屈指,像彈蒼蠅一樣地朝他彈了一下,口中輕念:“明王無相色空指。”
咚的一聲輕響,李玉堂的胸口整個地凹了下去。明明他那手上的筋肉都已經在鼓起,正在朝下用力,手中的劍尖卻還是連在少女身上刺出道血口都來不及,就和他整個人一起飛了出去。飛出去的李大俠以幾乎和胡茜那機關獸轟出的火焰獸頭一樣的速度在空中劃出一道筆直的軌跡,再轟然撞到一棵樹上,人身粗細的樹干應聲而斷。
啪嗒,李大俠的尸體和他吐出的第一口鮮血同時落地,相隔卻在十丈開外。
也就趁著這個幾乎一眨眼的時機,胡茜也動手了。
說是動手好像并不恰當,因為她動的不止是手,實際上她全身上下每處地方都在動。她和她那一身盔甲一轉眼之間就從毫無動靜毫無生氣的死物變成了一堆繁復忙碌的工坊。她左肩隆起處的盔甲驟然打開,一排細細的藍色弩箭激射而出,右手一抬,手肘上的刀刃也破空飛去在空中繞出一個弧線劈向滅怒和尚的頭。胡茜手臂再朝內一曲,臂端一個凸起處也有一顆彈丸跟著飛出,甚至她膝蓋一頂,也有一團事物碰的一聲被機括彈上半空,在滅怒和尚的上方炸開成一片銀色的絲網落下,最后她本人再一側身,從背后取下了一只手臂粗細的鐵筒對準滅怒和尚,轟隆一聲火光炸起,居然是一門火炮。
滅怒和尚伸了伸手,他面前三尺之處就轟然炸起一陣火光,那火炮中五行道術燒出的烈焰只能四下飛濺,沾不了一滴在他身上。至于其他飛來的各式各樣的暗器他理都沒理,彎刀和弩箭射在他身上只能發出叮當聲后跌落于地,那顆彈丸在他面前爆開成一團粉紅色的煙霧,他啜唇一吹就將之完全吹散,至于那落在他身上絲網,他好像連動都沒動,那絲網就是用紙扎的一樣寸寸斷裂。而就在做出這些的同時,他的一只手也輕輕地屈指,就像剛才對李玉堂一樣,遙遙對著胡茜輕輕一彈:“明王無相色空指。”
格拉一聲,盔甲碎片四射中胡茜也飛了出去。不過沒像李玉堂飛得那么遠那么快,她只是飛出了一丈外就落了地,而且一翻身就還自己站了起來,只是從胸腹到左腰的盔甲全部都碎掉,露出下面一片血肉模糊。
滅怒和尚看了看地上的弩箭,被他吹走的紅煙,再轉過頭來看著胡茜,搖頭嘆氣:“阿彌陀佛。弩箭上淬了毒,那毒煙該是紅煙青雨樓的‘蝕心夢’吧?而且居然連火器都用上了。如此不擇手段,看來一些江湖中人戲稱你們神機堂乃是‘下十流’也是言之有理。”
“能辦得了事,能殺得了人,達到得了目的的手段就是好手段。”胡茜在喘氣。有了李玉堂的前車之鑒,再加上早有防范,即時地側身閃了一閃,還有了盔甲的保護,她沒像李大俠那樣被一擊致命。
“阿彌陀佛。此等外道邪說正是禍亂世間的根本,看來胡香主你果然已入了魔道,待貧僧速速超度你吧。”
“能超度得了再說。大師如此多的廢話,該不是因為這些神通威能過大,還不能運用自如,還需要回氣吧?最初的乃是伏魔杵,現在的已經是色空指了,不知大師是不是感覺靈臺有些不穩,氣脈運轉也有些不對?不知大師還能支持得了多久呢?”
胡茜的聲音雖然急促沙啞,好像狼狽不堪,但其中好像又隱隱有了絲炙熱。說完這句,她猛的抬手取下了自己的頭盔,露出了一張慘白的臉,紛亂的短發被汗水沾在額頭上,雙眼也已經滿是血絲,絲毫沒有平日間聲音表現出的那種冷靜。她丟下了頭盔,再張口的時候已經是那種只有女人才會有的那種尖利聲音:“姓夏的小子,我知道你沒死。但你已早中了我的紅線蠱,若我死了你也活不了。還不快來幫忙!這禿驢早中了毒,已經撐不了多久了!”
第一次,滅怒和尚臉上的驚訝完全壓過了憤怒,不知是因為胡茜前面所說的,還是這后面一句。
一聲梵文從嘴里誦出,滅怒和尚頭上原本模糊的其他五張臉突然變得清楚了起來,六對十二只眼睛朝四處看去,隨即馬上又把視線集中到了一處,那是小夏最初站立的地方,一塊看似普通的巖石上。
這塊巖石似乎也知道自己被注視了,一下跳了起來,半空中就重新變成了原本應該已經是在那邊土坑里一團肉醬的小夏。
PS:這封面.......不是我貼上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