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一見到受邀而來的瑪麗貝萊,就意識到這貨果然就如同他所想的那樣。
當代人里,估計連那幾個還活著的科幻大師都不會認為神姬之中有個機器,但林有德是從后世回來的,從小時候開始就深受各種人工智能科幻作品的影響。
小學的時候他最喜歡正大劇場放的《霹靂游俠》,里面那輛無所不能的霹靂車和它搭載的人工智能給林有德留下了很深的印象。隨后他又接觸到了更為人所知的《終結者》,天網控制地球什么的,這種套路林有德太熟悉了。
所以一見到瑪麗貝萊,林有德就很確定她是類似人工智能的存在,這當然有林有德這么些年練就的識人功夫的功勞在里面,用一句俗套的話來說就是:瑪麗貝萊這個人類完全沒有人味。林有德不知道她是怎么誕生的,按照狐貍的調查,瑪麗貝萊曾經以植物人狀態癱瘓在床上,在美國廢棄差分機的同時她剛好誕生,這兩者之間林有德總覺得有什么聯系。
林有德和瑪麗貝萊握手之后,朗聲問道:“貝萊小姐,如果我現在掏槍向自己射擊,您會阻止我么?”
“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您知道艾薩克阿西莫夫嗎?”
“那個喜歡胡說八道的科幻小說家?我很討厭他的機器人系列小說,雖然賣得很火。”
林有德笑了笑,自己的第一輪試探被人回避了,不過他也獲得了相當重要的信息,瑪麗貝萊可能認為艾薩克阿西莫夫的小說對身為計算機的她是一種威脅。
“我聽說您喜歡直入正題,那我們就直接開始吧,請您展示人類勝過計算機的地方給我看。”
“別急嘛,”林有德笑著轉身,緩步走向座位,落座之后翹起二郎腿看著還在原地等待的瑪麗貝萊,“不坐么?”
瑪麗貝萊這才落座,她一言不發,看來林有德除了直奔主題之外也沒有別的選擇了,不論他說什么應該都會被瑪麗貝萊無視吧。
“貝萊小姐,想問您,計算機要如何區分禿子和正常人呢?如果定義頭發少于五十根的是禿子,多于的不是,那么計算機會把五十一根頭發的定義為正常人,四十九根頭發的就叫禿子,可在我們人類這里,這倆都是禿子。這就是計算機的缺陷之一。”
“這個缺陷無傷大雅,計算機在其他方面依然全面優于人類,在計算機管理下的人類社會依然會全面優于現在的人類社會。你們把大量的資源浪費在…”
“我說了,那只是計算機的缺陷之一,”林有德強行打斷了瑪麗貝萊,如果她確實是計算機,那應該就不會因為被打斷而不高興,而事實確實如林有德所想,他在瑪麗貝萊身上沒有感受到哪怕一絲一毫的不悅,于是林有德更加確信這貨就是個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跑到一個無關女孩身上的人工智能,“我們來猜拳吧,貝萊小姐。”
“猜拳?”
“沒錯,單純的幾率游戲,理論上講哪一方獲勝都只是純粹的概率問題。不過我們人類在進行這種游戲的時候,往往會做一些博弈,比如說,在猜拳之前告訴對方自己會出什么。貝萊小姐,來試試嗎?”
瑪麗貝萊在短暫的停頓后,點頭同意了。
“來,”林有德舉起了手,“我會出石頭。”
第一輪下去,林有德贏了。
“因為是概率游戲,”林有德說“所以我們會增加比試的次數,來增加所謂的公平性,當然這只是個錯覺,增加次數并不會讓這種游戲變得更公平。再來一次么?我還是會出石頭。”
然后林有德再次獲勝了。
這時候瑪麗貝萊說:“你每次出手都比我慢大概零點三秒,我認為以人類的反應速度,這個時間已經可以決定勝負手了。”
“沒錯,貝萊小姐。博弈什么的只是煙霧彈,猜拳的必勝法其實很簡單,就是比對手慢出,說白了還是反應神經和動態視力的問題,通過人類的智慧,單純的概率游戲變成了沒有概率什么事,單純比拼個人實力的游戲。”
“這樣勝負就不能成立了,你作弊,猜拳的結果無效。”
“這就是問題所在了,”林有德笑了,“猜拳這種活動,很難精確的做到兩個人完全同時出拳,就算猜拳的兩人都是計算機,也會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而導致出拳的時間有微妙的差距,不是嗎?所以關鍵就在于,延遲多少算是作弊。在人類的認知中零點三秒這個時間太短了,所以我不算作弊。”
瑪麗貝萊沉默著,她似乎已經搞明白了林有德的把戲。
“你也意識到了吧,貝萊小姐,你無法定義時間的長短,對你來說,零點三秒就是零點三秒而已,你無法決定它是長還是短,自然也就無法決定這個延遲算不算作弊。所以從一開始,這個猜拳游戲,你就不可能贏過我。”
“我可以追加一個定義,限定最大的延遲時間。”
“是的,你可以追加,但現在我們已經比試完了,我不會再和你在一個經過修正的規則下再比試的。我們可以換一個別的游戲,來下西洋棋如何?”
林有德指了指就擺在旁邊的棋盤。
瑪麗貝萊這次完全沒有停頓,立刻就同意了。
一個小時后,林有德將死了瑪麗貝萊的國王。
“貝萊小姐,你總是遵循最優解來行動,這就是你的敗因,你的行動全部是可以預測的。你雖然用窮舉的方式將所有的步驟都演算了一遍,但你默認我也會遵循最優解,或者和它相近的選擇,所以你沒有計算那些在你看來非常不好的走法,我猜這是因為你的運算能力不足以在限制的時間內算出窮舉所有的走法,對嗎?”
“所以你才選擇快棋。”瑪麗貝萊看了眼擺在棋盤旁邊的計時器,“你從一開始就針對我的計算能力設計了一切。”
“當然,不過這一次你本來是有贏的機會的,只要你像個真正的人類一樣去下棋就好了,我的棋藝其實不算好。但是你沒有,你一直在依賴你的自豪的運算能力——不,更正,你沒有自豪這種感情,你會依賴計算能力,是因為你判斷那是你的優勢。計算機總是會選擇最優解去行動,只有在概率學表明冒險的風險系數和收益成正比的時候,你們才會冒險。你們的一切都建立在數學的基礎上,就算博弈也是遵循數學理論。你們總是符合邏輯的,而人類不是,人類是非邏輯的,人類會相信自己的強運,人類會做出非常不理智的冒險,不過這些都不是關鍵,你會輸,是因為你——
林有德直接伸手指著瑪麗貝萊的鼻子:
“你,沒有我狡猾。”
“確實,”瑪麗貝萊完全沒有受到影響,絲毫不見一般人受到這種挑釁時的慍怒,“我輸了,但我認為這些失敗都是可以挽回的,有了這一次的經驗之后,我就不會在同樣的項目上失敗了。”
“所謂圣斗士不會被同一招治兩次么?”
“什么?”瑪麗貝萊皺起眉頭,她當然不可能聽懂林有德這句話。
“貝萊小姐,你太天真了,這個世界比棋盤復雜得多,尤其是人類社會,雖然很多人認為人類社會作為一個單獨的對象的時候,是可以被各種規律概括的,他們也確實做得挺好,總結出了不少可以被稱作規律的東西,但最終他們沒有一個人能一直正確,人類在社會學方面的理論有許多不同的流派,互相都沒能擊敗對方確立自己的絕對優勢地位,我認為這正體現了社會的復雜性和不可預測性。
“也正是因為這樣,在處理和人類社會有關的事情的時候,個人的經驗還要狡詐遠比理論重要,而這些經驗和狡詐都不是能用數學來總結的。研究你過去的行事方式,我已經可以斷言我準確的掌握了你的行動原理,所以如果你和我競爭的話,我可以完全針對你采取行動,你沒有一丁點的勝算。就算你在知道這點之后,加入了一些變數,只要你還是以數學和邏輯為基礎來思考,你的所有那些變數都可以被我掌握,你從根本上就不可能贏我。”
瑪麗貝萊完全沉默了。
林有德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等到反駁。這也正常,計算機會接受所有符合邏輯的論點,它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固執己見,而剛剛林有德這番話非常有邏輯,她不會反駁,而是會全盤接受。
唯一可能出現反駁的情況,就只有她找到了林有德的邏輯漏洞,從而證明整段話是非邏輯的,但顯然她并沒有找到這個漏洞。
確定沒有邏輯漏洞后,林有德稍微松了口氣,其實他也沒想好瑪麗貝萊反駁的時候他該怎么回答,現在他可以繼續下去了:“而夏綠蒂,作為我的老對手,我很確定她不會輸給你。你等著瞧吧。”
“實際上,我競選總統的時候,夏綠蒂應該已經兩屆連任結束了。”瑪麗貝萊這次回答得很迅速,“從時間上講,我們不可能發生競爭。”
林有德一時有些尷尬,他忘了瑪麗貝萊現在還只能競選參議員,之后大概要用好幾年時間成為黨鞭或者同一等級的人物,然后才有足夠的資歷來參選總統。這個過程就算快,那也得60年代末,而夏綠蒂可能下一屆就要接艾森豪威爾的班了,兩次連任后按美國憲法,夏綠蒂不能再連任,剛好瑪麗貝萊那個時候能接夏綠蒂的班。
這時候瑪麗貝萊繼續說道:“我承認人類在某些方面具有優勢,可我們也有優勢,我們從不會忘記事情,我們從不犯錯,沒有失誤。人類只要犯錯,就會被我們擊敗。”
“沒錯,這點我也得承認。”
“我已經了解了您的想法,這非常有益處,現在我必須告辭了。”瑪麗貝萊不愧是機器,一點不客氣,辦完事說走就走。不過在站起來之后,她突然停下動作,再次看著林有德。
“還有個問題,如果立場對調,我是說,假設我雇傭您來回答那個‘禿子和普通人’的問題,您會怎么回答呢?”
“很簡單,”林有德兩手一攤,“計算機為什么要區分禿子和普通人呢?人類的模糊判斷能力,是為了彌補人類大腦能力不足而誕生的,人類不可能清楚的掌握每個人有多少根頭發,只能進行模糊判斷。而計算機則不然,計算機知道每個人的頭發是多少根,它根本就不需要禿子這個概念。
“舉個例子,人類警察要抓一個只有五十根頭發的逃犯,通緝的時候只能說這個逃犯是個禿子,但計算機的警察就不需要這點,只要準確的說出這個人有五十根頭發就好了。說白了以人類的標準來衡量計算機的智能本來就是人類的自我滿足而已,計算機真的擁有了自我意識,它也不可能通過圖靈測試。阿蘭麥席森圖靈從根本上就搞錯了,計算機根本沒有必要像一個人類。
“這是必然的,哪怕同為人類,也存在不同的文化圈,出生在這些文化圈里的人在很多問題上是沒有辦法互相理解的。人類尚且如此,更何況從身體構成開始就和我們完全不同的計算機呢,我認為情況正好相反,越是能通過圖靈測試的計算機,越說明它不具備所謂的人工智能。你就是最好的例子,瑪麗貝萊小姐。
“你雖然在很多方面按照人類的規矩來行事,但只要和你深入的接觸,我就可以確信你根本不是人類,你是一臺機器,一臺有了自己的意識的機器。之前你接觸的人沒能發現這點,是因為他們從根本上就不相信有機器會有意識,他們的大腦里沒有這個選項,所以你被歸類為‘特立獨行的家伙’,但我不同,我清楚的知道硅基生命是有可能存在的,意識根本不是上帝賜予人類的獨一無二的禮物。所以我,在和你見面之前,就推斷你可能是個機器,是個人工智能。”
林有德說到一半其實已經跑題了,但他并沒有停下,而瑪麗貝萊也很認真的在聽著。
在林有德說完后,瑪麗貝萊說:“你的存在,對我是個巨大的威脅。”
“但你無法排除我”林有德果斷的回擊道,“按常理來說,你作為神姬距離我只有幾米…”
“二點七五米。”
“很好,在這個距離上,你可以對我一擊必殺,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你。但是,你做不到。因為我的存在本身,就是非邏輯的,只要你是怪力亂神的東西,你就無法傷害到我。要不要試試看?”
“不必了,關于您的體質,坊間早有傳聞,我認為那應該是真的。最后一個問題,您相對于人類,又是什么樣的存在呢?”
“我是先知,是人類的引路者。你可以叫我摩西、可以叫我圣子,隨便什么都行,我將引領人類踏上神國。”
“神國存在嗎?”
“這是個比喻啊,機器小姐。”林有德笑著伸出手指,指著天花板。
(話說寒門崛起好可怕啊,下個月它就不在新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