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的假期開始后沒多久,她就給自己找了個活兒:教林明妃學習。
“你啊,我看出來了,就是那種閑不下來的性格。”林有德在旁邊嘆了口氣,“就和薇歐拉一樣一樣的。”
薇歐拉這些天實在沒事干,竟然跑去參加波茨坦居民的社區活動去了,堂堂神姬和一幫大爺大媽混在一起搞社區公益勞動什么的,也是醉了。
不過這樣的做法讓林有德的聲望進一步提高,而且既然薇歐拉自己樂意,那林有德也就沒有理由阻止她。
“戰爭結束之后,大家都變得有閑心了嘛。”伊莎貝拉一邊注視著林明妃答題,一邊對林有德說道,“薇歐拉肯定覺得,社區勞動比起戰場廝殺來好太多了。”
“肯定啊,給我選我也肯定選社區勞動,戰爭什么的,還是在藝術作品里體會吧,現實生活還是安寧點好。”林有德伸了個懶腰,“不經歷真正的戰爭,就不知道和平的可貴,我算是真的理解了這句話了。”
林有德說完看見林明妃仰著小臉,正盯著他看,于是就問道:“明妃說是不是啊,戰爭很可怕吧?”
林明妃歪了歪頭:“嗯,很可怕,每天都有炮聲,到處都是爆炸,很多人死掉了。但是炮聲沒了之后的事情,更可怕。”
“哦,這是為什么啊?”林有德頗有興趣的問,“不打炮了難道不好嗎?”
“不打炮了,戴著有網的帽子的叔叔就來了。”明妃微微縮了縮脖子,“他們會拿巧克力出來,我們餓得受不了了,就求他們分一點給我們。但是他們會要我們付錢,不能付錢就要媽媽和他們出去。媽媽每次出去回來,就會坐在床上哭,爸爸會一口接一口的抽旱煙。每當這時候,我就很害怕。”
林有德咬了咬牙,毫無疑問,所謂有網的帽子指的是帶偽裝網的美軍鋼盔,看來美國佬在中國不見得比日本兵在中國更紳士。
林有德已經可以想象二戰中明淪陷區是什么景象了,鐵定和越南戰爭時的西貢差不多。
而同樣聽明白發生了什么的伊莎貝拉輕輕撫摸著明妃的頭,溫柔的對她說:“明妃別擔心,那樣的日子已經永遠過去了,再也不會回來,在這里你很安全。你的每個媽媽都很強大,能夠一個人打飛一萬個那樣的壞叔叔。”
明妃扭頭看著伊莎貝拉,猶豫了一下才問道:“伊媽媽,我要怎么樣才能變得像你一樣厲害呢?或者,變得像小璐一樣厲害也行…”
“小璐啊,可是我們這么多人中最厲害的。”伊莎貝拉輕聲說,“至于你,明妃,你不用變得和我們一樣厲害,因為我們會保護你的。”
“我,不想被別人保護,我想保護別人。”明妃口齒清晰的說,“小璐明明是我的妹妹,但已經保護我很多次了,她接住了從樹上掉下來的我,還在我不小心的時候扶住我,沒有她我就糟糕了。我也想能夠像她那樣…”
伊莎貝拉露出為難的表情,她看了眼林有德,于是林有德說:“明妃,你是不可能變得像小璐或者伊媽媽那樣的,她們從一出生就和你不一樣。但是明妃,你可以變得向伊瑟拉姐姐那樣,伊瑟拉姐姐并沒有小璐和伊莎貝拉那樣的力量,不是嗎?但是她現在用自己的聰明才智,幫助了我們所有人。我們沒有她就寸步難行,所以只要你努力學習,你也能擁有可以幫助別人、保護別人的力量。”
明妃扭頭看著林有德,那表情似乎有些失望。
“我不能擁有小璐那樣的力量啊…”
伊莎貝拉從背后抱住了明妃:“沒關系的,剛剛爸爸也說了不是嗎,你只要變得向伊瑟拉姐姐那樣就好了啊。實際上,伊瑟拉姐姐在這種和平年代,發揮的作用比小璐和我都要大呢。”
“真的嗎?”明妃將信將疑的扭頭看著伊莎貝拉,“這是真的嗎?”
“當然,現在我們吃的穿的用的,能夠這么豐富,全都是因為伊瑟拉姐姐的聰明才智哦。”
伊莎貝拉說完,林明妃就皺起眉頭,看著林有德說:“那些不是因為爸爸的聰明才智嗎?”
“當然我的聰明才智也很重要,”林有德趕忙回答道,“但是如果沒有伊瑟拉姐姐,我的聰明才智就不會像現在這樣產生這么多的價值,你懂嗎?總之,明妃你不用擔心,只要努力,將來就一定能成為一個有用的人。”
林明妃這才點點頭,再次低頭看著書本上的題目。
伊莎貝拉輕輕摸了摸林明妃的頭,這才站起來,走到林有德身旁坐下。
她壓低聲音,用不會干擾到林明妃的音量說:“這孩子真可,讓我變得更想要孩子了。”
“把她當作你親生的孩子不就好了?”林有德這樣說。
“也對,”伊莎貝拉笑了,“可惜,不知道她愿不愿意啊,畢竟我在她看來,只是個不相關的人吧,你至少和她還有血緣,雖然比較遠。”
“我看她就挺喜歡你,所以沒問題。”林有德拍了拍伊莎貝拉的肩膀,“就把你的母都放到她身上吧。”
伊莎貝拉沒有回答,她看著林明妃,臉上露出溫柔的笑容,她就這樣溫柔的注視著林有德的養女,很久都沒有移開目光。
最終,她咽了口口水:“你說得沒錯,與其等待不知道什么時候會降臨的孩子,還是就在面前的可姑娘更重要。”
說罷伊莎貝拉站起來,回到林明妃身旁,附身查看她正在苦思冥想的題目。
“這里要用定冠詞。”伊莎貝拉指著書本上的某一行說,“然后這個位置用的代詞不對,想一想我怎么教你的。”
明妃咬了咬筆頭,思考了一會兒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樣,飛快的擦掉了書上寫的東西,重新填寫起來。
伊莎貝拉臉上露出笑容,她回頭看了眼林有德,隨后按下電鈴叫來女仆。
“到我的房間去,把床頭柜抽屜里的陣線和編織教程拿來。”
“你還學編織了?”
“是打毛衣啦,千尋教我的一門手藝,說可以用這個手藝來調整心態。”
“她還會打毛衣啊…”林有德毫不掩飾自己的驚訝,“沒想到沒想到。”
不過轉念一想,松平千尋在和他林有德相遇變成林千尋之前,可是接受過全套新娘課程——至少她自己這樣聲稱的——那么會打毛衣也沒什么奇怪,她說不定還有更多居家技能呢。
林有德不由得感嘆:真不愧是瀛洲妹子,雖然是那種個性,但大和撫子該有的優點竟然一個不少…仔細想想這種妹子的殺傷力太充足了,很少有男人在深入了解她之后會不喜歡她吧。
這時候女仆送來了剛剛打了個開頭的毛衣和針線,還有一本畫著簡易示意圖的教程,林有德遠遠的掃了眼,發現那教程竟然是中文的。便問伊莎貝拉道:“那你現在看得懂中文了啊?”
“這不廢話么!”伊莎貝拉用中文說,“語言這種東西啊,學會說了以后學會閱讀只是時間問題啦,雖然中文要難一點,因為要記字形,但我可是神姬啊,很簡單就能學會了好嗎。”
“哦,很自信嘛,那我問你,‘他差點沒摔死’,這句話里‘他’到底死沒死?”
“沒死。你啊別以為這種題能難倒我,我早就明白了,你們中國人說‘差點沒摔死’‘差點摔死’等看起來會讓人混亂的句子時,其實都是在否定最壞的情況,所以只要分辨描述的狀況是好還是壞就知道了。”
“哼哼,你太天真了,”林有德裝出冷笑,“我問你,‘差點及格’這又怎么回事?”
“沒及格唄。”
“為毛這不是否定壞的狀況了?”
“因為語境就不同吧,雖然我現在說不太清楚,但這個差點及格雖然結構上和剛剛的差點摔死類似,但其實是不同的。我之前認為導致這些區別的是描述的狀況的嚴重程度,但后來發現并不全是這樣,再后來我就放棄用理性來分辨這些奇怪的用法了,放棄之后反而變得能準確分辨了。”伊莎貝拉對林有德兩手一攤,“太奇怪了,我必須要說,中文確實是我遇到的所有語言中最難學的,但還不到能難倒我的程度,懂嗎。”
“懂了懂了。”林有德笑著回答道。
這時候林明妃說:“我覺得英語才難呢,我廢了好大功夫才分辨清楚各種時態。”
“中文也是有時態的,”林有德對林明妃笑了笑,“而且中文的時態運用起來更加麻煩,老外學中文的時候經常被搞得暈頭轉向。但明妃你是中國人,你從小生活在中文環境中,你本身就擁有強大的中文語感,它讓你能夠立刻分辨出你聽到的中文的時態,甚至不需要通過腦子去想就明白。”
“是這樣啊…”
“沒錯,”伊莎貝拉也附和道,“換成英語,我們英國的孩子考試的時候也很少會考什么定冠詞啊時態啊之類的東西,因為這些都太基礎了。”
“這樣啊…”
“而你,明妃,其實你并不需要答這些題目,你只要堅持每天和我用英語對話,很快就能熟練的運用英文了。”
“我每天光堅持用德文就很吃力了。”明妃一臉為難,“再讓我用英文…我還是先搞清楚這些基礎的東西好了。”
“先搞清楚也有好處,反正等德文能夠熟練運用之后,學英語也快,畢竟都是字母語言有一定的共同性。”林有德如此說道。
“其實我覺得,英語和德語還算好,”明妃繼續說,“數學才是最難的。”
“但是數學是將來你要從事各種工作都必須用到的學問,”林有德一副語重心長的口氣,“你要從事文科方面的工作,往往要用數學來進行統計,工科就更不用說了。”
“別信他,”伊莎貝拉對明妃笑了笑,“我數學就不太好,但也沒怎么影響我做事情。”
“別信她才對,她因為不懂數學,把國家治理得糟糕透了,最后還把自己給坑進去了。”
“我治國糟糕我認了,我自己把自己坑進去我也認了,但這和我數學不好有什么關系?”伊莎貝拉聽起來都無語了。
林有德哈哈大笑。
“開個玩笑嘛。”
聽到林有德是開玩笑,明妃長舒一口氣:“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數學真的這么重要呢。”
“明妃,”林有德柔聲呼喚自己的養女,“你現在知道自己將來想做什么嘛?”
林明妃歪頭想了想,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沒錯,你不知道自己想做什么。正因為這樣,你不知道自己將來需不需要數學的知識。所以你才要學習它,因為從現在開始的十年,是你學習東西的黃金時間,過了這段時間,你再想學習難度就會成倍的提高,到那時候你再后悔就來不及了。所以,與其將來發現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后卻悲傷的意識到自己不具備做那事情的知識基礎,不如現在努力學好每個學科。”
林有德這番話,并非他的親身體驗,而是他圍觀自己的同學的遭遇得出的結論。在林有德初中的時候,有個非常叛逆的家伙,那時候星際爭霸剛好流行,于是那家伙竟然想著要做職業選手——當然最后還是沒做成。在職業選手的夢想破碎之后,那家伙又想要當作家,當時學校規定每周每人都要寫周記,然后那個家伙就在周記上寫:人生應該是七彩的,而不是現在這樣一派非黑即白的單調色彩——林有德只記得這么多了,反正是一篇讓當時的林有德很受觸動的散文。
當時班主任在班會上朗讀了這篇周記,隨后嘲笑那家伙說:“就你現在這成績,要七彩也七彩不起來,全是紅叉的顏色啊。”
幾年后,考完大學的林有德參加同學聚會,卻驚訝的看到那家伙在聚會的時候還不忘看公式,一問才知道他工作的工廠技術工工資高,他要升技術工就必須去考試。這會兒他正從初中課本開始,惡補數學——因為如果連初中數學的基礎都沒有,是不可能通過高級技術工考試的。
林有德當然沒有跟明妃講這些,估計講了她也聽不懂——就算能聽懂也不會愿意去聽。想當年林有德不也是這樣么,直到自己經歷過之前,年輕人都會把來自長輩的老生常談給當成耳邊風,不論男女在這點上似乎都差不多的樣子。
不過,明妃還是個聽話的孩子,雖然不知道她聽進去了多少,但她馬上就表示自己懂了,會努力把數學學好的。
又過了一段時間,在伊莎貝拉的毛衣終于打了一圈之后,墻角的座鐘開始鳴響。
林明妃抬起頭,看著林有德。
林有德笑了笑,揮揮手說:“好了,去玩吧。今天小璐應該沒事做,你在院子里應該能找到她。”
明妃歡呼一聲,小跑著離開了。
伊莎貝拉看了眼她留下的桌子,嘆了口氣,放下毛衣開始幫她收拾起來。那姿勢動作,活脫脫的就是林明妃的母親啊。
收拾的同時,伊莎貝拉問林有德:“現在小璐和明妃還能玩到一起去么?”
“能,怎么不能呢。小璐一直想要個妹妹,這會兒就把明妃當妹妹了。當然明妃自己沒有自覺就是了。小璐很懂事,所以也不踢破這點,兩人相處得可融洽了。你笑什么?”
“沒什么,”伊莎貝拉搖搖頭,“我就是想起幾天前莉迪亞的說法了,她說自己是大智若愚,她知道大智若愚是什么意思么?我看小璐這才是大智若愚呀。”
林有德也笑了。
“是啊,說起來,小璐這是越來越像喔醬了,你有沒有這種感覺?”
“嗯,有。”伊莎貝拉點點頭,隨后打趣道,“難道你開始懷疑小璐是喔醬和安杰利塔的孩子?”
“我還是第一次知道神姬還有同性繁殖的功能啊。”
伊莎貝拉笑起來,她終于完成桌子的收拾,又重新回到位置上,開始打毛衣。
“話說,你這毛衣是準備給誰的?”林有德問。
“我的貼身女仆中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家庭條件不太好,我想給她一件。”
“看來是和你很親近的小姑娘啊。”林有德摸了摸下巴,“我有點感興趣了,想要見一見吶。”
“見可以,但是禁止對我的女仆出手哦。”伊莎貝拉如此告誡道。
林有德只是聳了聳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