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夜。
娜塔莉婭來到暫時存放鋼鐵姬遺體的教堂,在暫時用來停尸的圣壇臺階上坐下,左手把拿著的那一大瓶伏特加放在最上面一級臺階上,右手則將疊在一起的兩個杯子排開。
這天晚上天氣不錯,明亮的月光穿過圣壇后方的彩色玻璃,化為斑斕的色彩落在圣壇上。
東正教那形狀特殊的十字架上,耶穌正擺著一如既往的表情,俯視著娜塔莉婭的背脊。
“仔細想想,”娜塔莉婭一邊拉開伏特加瓶上的木栓,一邊輕聲說道,“我已經很久沒有這樣和你一起喝酒了,約瑟芬。其實我早想好好跟你談一次,談一談現狀,談一談我們的應對,但最終我什么都沒做。因為我現,在現在的局面下,除了贏得戰爭之外,其他任何應對,你都要成為眾矢之的。你早就把自己逼上了死路,而我,沒有信心把你拯救出來。”
娜塔莉婭很少見的露出了悲戚和自責的表情。
“我對林有德的實力判斷出現了誤差,沒有在你動攻擊前阻止你,這是我最大的錯誤。”娜塔莉婭倒完酒,放下瓶子,拿起屬于自己的那一杯,“我有很多很多可以用來自我開脫的借口,比如說,西進是俄國的傳統戰略,比如說當時的情況誰都覺得我們會迅勝利,美國人的支援十分充足,確實找不到半點失敗的可能性,再比如說,當時如果不西進,國內的局面可能會崩盤,等等等等。但是,我知道,這些都沒有意義,我的失誤,讓我永遠失去了你。”
說罷,娜塔莉婭舉起酒杯輕輕喝了一口。
酒精的刺激下,回憶開始從腦海深處涌起。
她又想起很多年前的那一天,自己和那眼神兇惡的小女孩相遇的那個下午。
——我聽說過你的事情 那個小女孩單手叉腰,指著比她年長的娜塔莉婭。
——我很欣賞你的作風來和我一起改變這個該死的國家吧 “那個時候,我把你話當作小孩子的戲言,沒有當真。”娜塔莉婭說著又給自己的酒杯滿上,“所以后來你的行為震驚了我,我心甘情愿的跟著你,就是想看看你能創造一個什么樣的俄羅斯。說來真是奇怪,那個時候的我滿心以為什么都無法阻擋你,你會掃平波瀾和德國,讓俄羅斯成為整個世界都為之顫抖的真正強國,而不是英國人眼中那個笨重的、可以被限制和肆意玩弄的國家。我至今,都無法回想起事情是從哪個地方開始改變的,變得不像樣子。”
娜塔莉婭喝完第二杯伏特加,給自己滿上第三杯。
“這一切,難道真的是林有德一個人帶來的嗎？難道那個男人的出現真的改變了我們——改變了你的命運么？”娜塔莉婭向后靠在圣壇的石桌上,抬頭看著教堂的天花板,在此時的光照下,天花板上的壁畫完全看不清楚,仿佛一群魍魎鬼魅,“難道這個世界上,真的存在所謂的天數、命運和宿命嗎？”
自然,娜塔莉婭的提問沒有得到任何回答,整個教堂一片寂靜,只有風聲時不時的鉆進娜塔莉婭的耳廓。
娜塔莉婭將第三杯伏特加一飲而盡,然后一面倒第四杯一面繼續道：“真奇怪,平時我根本不會說那么多話,這一定是因為,我憋了太多太多的話沒有跟你說了。你知道嗎,看你每天用男人來放縱自己,我都覺得自己的心在滴血,不,不是因為你搞男人,而是因為在這些行為背后,你在封閉自己,放棄自己。我知道,你只是因為找不到突破口,看不到未來,所以才自暴自棄。”
在俄羅斯,兩性之間其實相當的開放,所以娜塔莉婭不可能因為鋼鐵姬“行為不檢點”而心痛。
“很苦悶吧,”娜塔莉婭輕聲問著已經無法回答的摯友,“明明那么想要勝利,卻什么都做不了,這種感覺非常的糟糕吧。明明想要讓俄國成為舉足輕重的大國,最后卻只能抱著美國人的大腿,很不甘吧？”
娜塔莉婭不由得又想起不久前美國大使來拜訪時的情景,美國人那趾高氣昂的樣子,別說鋼鐵姬了,她娜塔莉婭都非常不爽。美國人走后鋼鐵姬摔了很多東西,一副快要給氣哭了的樣子。
“有時候我會想,也許我應該試著告訴你,想哭的時候就哭出來。如果我這樣做了,說不定情況就會有所不同。
娜塔莉婭不記得自己喝了多少杯了,這一杯伏特加下肚,她又想起鋼鐵姬最后的模樣,想起鋼鐵姬在自己懷中出的不甘心的呢喃。
“最后你終歸還是哭了出來,”娜塔莉婭的聲音感傷而溫柔,“如果我沒記錯,這是你這么多年來,唯一一次哭泣。”
娜塔莉婭又一次拿起酒瓶,她剛想往杯里倒,卻臨時改變了主意,直接端起酒瓶猛灌了一口。
如果上蒼能給娜塔莉婭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她絕對會采取不一樣的做法。
娜塔莉婭一定會經常性的抱住那小小的身軀,用身體來溫暖她,然后用溫柔的話語撫慰她。這一次,娜塔莉婭不會以志同道合的同伴的身份站在約瑟芬身旁,她要當一個溫柔的大姐姐——當然,以娜塔莉婭的性格和扮相,要做到這點也挺難的,但多少要試一試不是？
越是這樣想,娜塔莉婭的心情就越低落。
“真的很對不起。直到今天早上,我還認為我和你已經走向不同的道路了,現在回想一下,說不定正是我懷著這樣的想法,才讓你徹底把自己逼上絕路。直到今天早上,我都以為我能平靜的看著你走上末路,但在離別突然降臨之后,我才現自己錯了。”
娜塔莉婭一口氣將酒瓶里剩下的伏特加全部喝完,然后輕輕抹了抹嘴。
“你就放心的走吧,我會照看好俄羅斯的。”她拿著自己的酒杯和空掉的酒瓶站起來,低頭看了眼依然放在原地的另一只酒杯,隨后一言不的離開了教堂。
耶穌和屋頂壁畫上的圣母瑪利亞一起,靜靜的注視著這一切。
［本章結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