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稍微往前推一點。
皇家阿爾伯特音樂廳中,著名指揮家路易德菲奈斯正惱火的看著跟隨自己的密探。
“走開!我每天早上的練習需要絕對的集中精神,你知道么?絕對的集中精神!你這個又蠢又笨的混蛋在這里晃啊晃,我還怎么集中精神?”
“我很抱歉,指揮先生。”
“你很抱歉!你很抱歉!你整天就知道說你很抱歉!我要你滾蛋懂嗎?滾蛋!你就因為我名字里有個‘德’就監視我,可我家里從法國移民已經一百四十年了!要我說,你們最應該監視的是你們的皇室,因為你們的皇室根本就是德國人!是漢諾威來的德國種!就因為這樣,你們的女王跑到德國去了,現在你們卻來監視我,干擾我練習!”
“我很抱歉,指揮先生。”
“你除了這個就不會說別的了么?”
“我很…”
“夠了!”路易搖搖頭,把精力集中在面前的樂譜上,開始用低沉的中音哼唱樂譜上的旋律。在他面前,偌大的樂池空空如也,今天應該來練習的樂團顯然還在路上。實際上最近能夠出席的音樂家越來越少了,因為音樂家也是人,這種情況下演出數量直線下降,而物價卻越來越高,音樂家們也得干別的活兒賺錢糊口。
就連一向受到追捧的指揮家們,有不少也開始干起副業來了。比如路易的老相識就去擺攤買些從崇拜自己的貴族那里弄來的農產品什么的,小日子倒也過得可以。
但路易才不會去干那些粗人的活兒,雖然有人指責他是個泛人類主義者,但路易打心底里討厭體力勞動。用他自己的話來說,他是個纖細高雅的人,這一輩子除了音樂之外什么都不感興趣。
他之所以會被當作泛人類主義者,單純只是因為他喜歡林有德那些曲子,并且還在自己的公演中公開加入了那些曲子。在他看來曲子就是曲子,把庸俗的、毫無意義的歌詞拿掉之后,剩下的只是純粹的音樂之美,但顯然其他人并不這樣想。于是路易就被套上了泛人類主義的大帽子,處處受到監視。
這反而讓路易從街上演說的學生手里拿了基本小冊子讀了讀,然后他發現自己對林有德大部分看法都很贊同。實際上音樂家里贊同林有德理念的不在少數,畢竟在音樂家的領域里向往變革是有傳統的,這都是那位聾子音樂家開的好頭。
路易的問題就在于,他公開把自己對林有德的理念的想法說出來了,結果就被好事的記者斷章取義,于是之前他放在公演里的曲子就都成了他贊同泛人類主義的證據。只不過因為他實在太有名了,又深得一位大公爵的欣賞,所以連丘吉爾也不敢輕易動他,只是要求秘密警察盯緊路易,試著抓住他和泛人類主義份子勾結的證據。
路易一個人面對空蕩蕩的樂池,對著樂譜哼哼唧唧,還時不時做出指揮的動作,看起來那是相當的陶醉,可這時候從音樂廳二樓傳來的響動打攪了他。
“你們在干什么!”路易對著二樓大喊,“就不能輕一點么!我才不管今晚要來聽音樂會的是什么大人物,現在我在練習,你們布設那該死的擺設的時候給我安靜點!”
“我很抱歉,指揮先生。”
“你們!”路易猛的跺腳,這時候他注意到旁邊的密探在竊笑,于是惱羞成怒,猛的一扔手里的指揮棒,氣呼呼的走下臺階,“算了,我不練了!今天上午的彩排也不排了!晚上演成什么樣就是什么樣,來聽音樂會的大人物不滿意,你就要背鍋!”
路易指著密探的鼻子:“你!知道嗎?”
這時候,一群蘇格蘭場制服的警察闖進了大廳,警察們表情嚴肅而緊張,而領隊的警探趾高氣昂的下令道:“你們,去那邊!你們幾個,到后臺去!”
“干什么!”路易迎著警探走上前,“你們干什么!還嫌對我這美妙的早晨造成的破壞還不夠嗎?一個密探和一群傻工人就已經讓我受夠了,現在還來一群吃白飯的警察!要我看你們就該解散,讓福爾摩斯一個人來對付罪犯就夠了!”
“指揮先生,我…”
“你很抱歉對嗎!”路易雙手叉腰,看著比自己高幾個頭的警官。這個場景非常的詭異,矮個子禿頭指揮家的氣勢竟然完全壓住了高大威猛的蘇格蘭場警探,這個社會要么非常尊重藝術,要么非常尊重階級差別。
“呃…是的,我很抱歉。不過我們保證在您的音樂家們到來前完成搜查。”
“搜查什么?你們已經把我這里所有出自林有德之手的樂譜都拿走了!你們還要拿什么直接跟我說,我自己拿給你們!”
警探一副尷尬的模樣,看起來他很想兇一下眼前的禿子,卻不敢這樣做。
“實際上,”警探說,“我們要搜捕的是剛剛跳傘的德軍飛行員,我們收到目擊報告說他落在這附近了,所以搜查并不是針對您的,您大可放心。”
“好好,放心放心,搜吧搜吧。”路易抬起手甩了甩,轉身就往后臺走,一邊走還一邊罵罵咧咧,“抓到德國飛行員又怎么樣?你們連女王都被德國人抓了!我就應該回法國去,可是你們吹了兩百年的皇家海軍連水雷都掃不掉,我想回都回不去!飯桶!”
蘇格蘭場的警探和軍情處的密探對視了一眼,后者說:“我早就想揍他一頓了。”
警探撇了撇嘴,對密探露出個笑容。
隨后密探跟上路易的步伐。
來到自己在后臺的房間門前,路易回頭對密探說:“站住,就站在你現在的位置,我可不想待會一開門就看見你的面孔!”
密探點點頭,很聽話的原地站住了。
“后退點!”路易做了個驅趕的動作,等密探后退了好幾步之后才一副勉強滿意的表情,打開門進入自己的房間。
進入房間后,路易才長出一口氣,然后大聲抱怨道:“該死的溫斯頓丘吉爾,都是他那傻缺政策把一切都變成這樣的!”
這時候他房間衣柜的門突然打開了,一名身穿德國空軍制服的人鉆出來,用美國口音的英語對路易說:“我很高興聽到您這么說。”
路易嚇一跳,整個人都往后退了一步,直接靠在門上。
“哦,我很抱歉…”
一聽這詞路易就狠狠的瞪了飛行員一眼。
“我不是故意要嚇唬您…”
“噓、噓!”路易拼命的揮動雙手,讓突然出現的飛行員閉嘴。
緊接著路易轉過身,把門拉開一條縫,往走廊里看了一眼。密探不知道從哪兒拉來一張椅子,正靠在墻壁上打盹。
“找椅子的動作倒是很快嘛。”路易嘀咕了一句關上門,回頭對杵在屋里的飛行員說,“你瘋了,竟然跑到我這里來。我可是被那幫蠢蛋盯上的人,你在這里很快會被發現的。”
“放心,我現在馬上就離開,不會給您帶來困擾的,雖然我的降落傘藏在這音樂廳屋頂上,不過您可以裝作一切都和您無關。”
說著飛行員就向門口走去,路易直接張開雙臂擋住大門。
“你聽不懂英語,嗎?我是被監視的,門口就有密探在盯著我,雖然我覺得明目張膽的盯梢已經不能算是密探的工作了,但他確實是密探。而且現在整個音樂廳都是蘇格蘭場的警察,你這樣走出去肯定立刻就會完蛋。你給我坐下!”
“可是…”
“我叫你坐下!”路易強行把比自己高很多的飛行員推到屋里的鋼琴前,一把把他按在椅子上。
緊接著他打開自己的衣柜,開始翻找衣服。
“我莫名其妙的就給他們污蔑成泛人類主義者了,”一邊找衣服,他的嘴還是絮絮叨叨的說個不停,“可我明明就連泛人類主義的著作都沒看過,只是讓樂團演奏了一下你們領袖寫的曲子!像這樣下去…找到了,你試試這件!”
五分鐘后。
“說實話,這衣服有點小。”
“閉嘴!”
這時候門外傳來人聲。
路易趕忙來到門邊耳朵貼著門傾聽著。
“報告,只剩下指揮先生的房間沒有搜了。”
“好的,我自己來。”警探的聲音透過門傳來——雖然是音樂廳,但這房子的隔音效果真令人不敢恭維。
路易趕快從門前走回來,把換裝完成的飛行員往鋼琴前一摁,把軍裝全都塞進床底下。這時候剛好響起了敲門聲。
“進來!”
路易應門的同時往飛行員旁邊一座,大聲說:“你這個廢物!手勢都不對,這樣怎么能彈鋼琴呢?”
正好這時候蘇格蘭場的警探開門進來了。
路易扭頭瞪著警探,怒吼道:“怎么又是你!你打攪了我的晨練,現在還不讓我教學生嗎?”
“我很…”
“夠了!你不就是想要搜查嗎!來,看看!桌子底下!有沒有?”路易把警探拉到桌子前指著下面,隨后又把警探拉到窗前,“窗簾后面!有沒有?”
“廁所!有沒有?”
最后他把警探拉到衣柜前面,一把打開衣柜:“衣柜里面有沒有?”
他突然看見藏在衣柜角落的降落傘,趕忙一下把門關上,回頭看了眼警探。
可警探似乎沒看到角落里的降落傘。
“好吧好吧,我看過了,沒有。我很抱歉打攪您了。”說完警探鞠了一躬,轉身離開了房間。房門關上后,路易長出一口氣,抹了抹額頭上的汗。
門外,警探皺了皺眉頭,對在墻邊打盹的密探說:“他有學生嗎?”
“可多了,他教人彈鋼琴和豎琴,拿了不少好處呢。”密探不以為然的說,顯然沒意識到警探為啥問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