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晚上,我和妮婭從通風口…”
“不,不用跟我講你和妮婭怎么離開的波茨坦。”林有德擺了擺手,打斷了女兒的話,“就算我之后把你利用的漏洞都堵上了,你要真想走就還會找到其他的漏洞。沒人比我更清楚‘事在人為’這句話的意思了。記住,女兒,我并不是因為你自作主張而生氣,我是因為你自作主張之前考慮得太少了而生氣。只要你能充分考慮到所有的情況,三思而后行,我就支持你在你認為必要的時候自作主張。”
林有德這番話讓薇歐拉大皺眉頭,不用想也知道這和她從小受到的教育基本背道而馳。
其實林有德這番話也和他自己小時候從大人們那里聽來的背道而馳,林有德的老爸奉行放任主義,早早就跟林有德約法三章:第一,不許犯法,不犯法老子我不管你;第二,沒犯法的情況下自己闖禍自己負責,老子不幫你擦屁股;第三,養你到十八歲,考上大學繼續供,考不上給你個碗你出去自生自滅。
林有德可喜歡老爸的原則了,在這個原則下很是過了幾天舒服日子,但后來林有德就被送到爺爺奶奶家去了。
爺爺奶奶的教育方針非常的正統,林有德的爺爺地主家庭出身,早年隱藏了身份參加了抗日,后來就一直裝貧農子弟裝到改革開放,實際上骨子里一股老派文藝青年的氣質,對林有德嚴格得很。
林有德的奶奶更是買辦家庭出身,小時候在日占區一路讀完高中,典型的大家閨秀,平生干過的唯一一件出格的事情就是日本戰敗兔子和禿子搶東北地盤的時候滿懷一腔熱血加入了兔軍。
所以林有德在爺爺奶奶家受到什么樣的教育可想而知。
基本那也不行這也不行,干什么都得經過爺爺奶奶同意,而且零花錢還被限制得死死的。那段日子林有德雖然學業長進飛快,在學校里光鮮無比,但過得其實一點都不開心。那個時候正好國內剛剛提出素質教育的口號,學校一窩蜂的搞課外活動,林有德想學無線電,被家里否決了,想學做航模,被家里否決了,后來想去講故事比賽,又被家里否決了,他的爺爺奶奶整天教育林有德:一心只讀圣賢書,將來高考上了大學出來一輩子不用愁。
在這樣的教育下,林有德高考考得還不錯,但這時候時過境遷,大學生自主就業的政策已經實施了十年以上,當年大學包分配的美好光景已經不復存在。還好林有德在去爺爺奶奶家之前已經養成了反骨,精神經過這么多年的這么不降反升,上了大學之后果斷走自己的路,至少在他穿越之前,他的大學生活過得還算挺滋潤。
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林有德無比希望能從大人們口中聽到對自己決定的肯定和支持,他現在跟大女兒伊瑟拉說的,其實都是當年他希望爺爺奶奶對自己說的話。
他希望向伊瑟拉傳達這樣的信息:你可以自己決定任何事,但必須在決定前深思熟慮;當你自己做出了決定,就必須要為這個決定負責,承受由這個決定產生的一切后果。
林有德不知道這個信息究竟傳達了多少給女兒,此時懷里的伊瑟拉正用她小時候看林有德的那種純凈無比的目光看著林有德——好吧,說小時候并不準確,因為此時她也才三歲,嚴格來說還屬于“小時候”的范疇。
終于,伊瑟拉點點頭:“我知道了,爸爸。下次我會仔細考慮的,如果我想不明白,可以找你請教么?”
“找我請教的話,我可能就不會讓你做這件事了哦。”林有德對女兒說,“所以你要自己斟酌好是不是來找我請教。”
這時候薇歐拉看不下去了,大聲說:“你到底想怎樣嘛,別說女兒了,我都快讓你繞暈了,你到底支不支持她自己做決定啊?”
“當然支持,但我也會禁止她去嘗試我認為她不應該嘗試的事情,她來找我請教,實際上也已經做出了她的選擇,她必須要承擔選擇的后果。不過這都是將來的事情了,現在告訴我,你為什么要到不萊梅去。”
“我聽說這個城市很重要,需要守住它…但好像爸爸你不能派媽媽們過去,所以我想也許妮婭和喔醬可以幫上忙。”伊瑟拉說著臉上露出愧疚的表情,“我…做錯了么?”
“嗯,你做錯了。”林有德非常干脆的告訴伊瑟拉。
“為什么啊?”伊瑟拉扭了扭身體,說實話,這個時候林有德格外清楚的體會到她是薇歐拉的女兒這一事實:她坐在他膝蓋上時扭捏的樣子,簡直和當年十四五歲的薇歐拉一模一樣。不過現在老女人薇歐拉已經不會露出這樣的姿態了,她就連騎在林有德身上扭動腰部的時候,都不會露出半點嬌羞,完全變成了如狼似虎的大齡婦女了。
“因為我們只要堅守一天就可以了,作戰的目的是讓英軍認為繼續進攻將會面臨堅決的抵抗,從而投入更多的部隊在接下來的進攻中。”
伊瑟拉歪了歪腦袋,臉上依然滿是不解:“難道您之后不準備進行堅決的抵抗么?”
“怎么說呢,英軍會遭遇到十分強有力的抵抗,但這些抵抗都會在他們奮戰之后恰到好處的被突破。我們的意圖是引誘英軍深入內陸,為了把盡可能多的英軍引入進來,我們需要讓他們相信,我們采取了一種以空間換時間的策略,這樣他們為了更快的突破我們的防線,不讓他們臆想中的這個目的達成,就必然會投入更多的、更強有力的部隊。”
進行激烈的抵抗,在擋住攻勢之后卻主動撤退,這樣的情形反復出現,自然會讓英軍產生德軍在拖時間的想法,要讓他們確信這個想法,撤退前的抵抗必須十分的激烈,這樣之后的撤退就會給人一種“完成任務了就主動保存有生力量”的印象。
當然英國人肯定會猜測這背后隱藏的林有德的戰術意圖,但他們肯定不會想到,這是為了把他們的戰姬盡可能的吸引到岸上,為航空部隊襲擊海上的艦隊創造條件。
林有德不會把自己全盤計劃告訴伊瑟拉,她畢竟是小孩子,再怎么注意保密,也難保不說漏嘴,所以進行這種程度的解釋已經是極限了。
伊瑟拉眨了眨眼。
“也就是說,不管我們去不去,爸爸的目的都會達成對嗎?”
“是的,所以你只是讓你和妹妹還有喔醬白白置身于危險之中,你的決定是錯誤的。”
伊瑟拉的表情變得很愧疚:“對不起。”
“不過,”林有德頓了頓,對女兒露出笑容,“你的決定是錯誤的,但幸好這次你們倆都平安回來了,所以產生了比較好的結果,從總體上說,你們的行動減輕了前線將士的傷亡,而且讓英軍損失更加慘重,所以我們的計劃的效果毫無疑問會變得更好。但是,記住了,這些并不值得你們用自己的生命去冒險。”
林有德話音落下后,伊瑟拉如釋重負,長出一口氣。
“那么下一個問題,昨天晚上我們監測到一次虛數空間異常震動,那和你有關嗎?”
林有德剛說完薇歐拉就抗議:“別這樣,她連虛數空間是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伊瑟拉撅著嘴,瞥了媽媽一眼,“我當然知道那是什么意思,而且我還去過那個空間。”
林有德皺起眉頭,看著伊瑟拉。
“怎么去?”他問。
“我只要睡著了,就會做同一個夢,”伊瑟拉這樣說的時候,臉上略過一絲難以名狀的表情,“一開始我覺得那是個很可怕的夢,我夢見的地方街道都是扭曲的,到處都是黑暗和行走在黑暗中的魍魎鬼魅…”
“魍魎鬼魅。”林有德重復了一遍從女兒嘴里跳出來的這個中文詞,“你竟然會這么難的漢字了么?”
伊瑟拉點點頭,看起來還有點小驕傲。
“好吧,繼續說。”
“一開始我只能在這個夢里到處跑,被怪物們追逐著,但后來我發現,我有辦法打敗這些東西,在夢境里我擁有和妮婭一樣強的力量,從那以后,我就不再把這個夢境當作永遠不會結束的噩夢了。我開始探索這個夢,把我看到的一切記錄下來。后來我發現這個夢里有很多東西和現實世界是對應的。我總是看見金色的有九條尾巴的狐貍徘徊在我進入夢境的地點周圍,還有用雙腳站立的巨狼也時不時出現,天空中偶爾還會飛過體型巨大的龍。”
伊瑟拉看著林有德,用沉穩的口氣繼續說:
“而當爸爸你和千尋媽媽去法國的時候,狐貍消失了。茜茜阿姨懷孕的時候巨狼也變得虛弱了。”
林有德不由得挑了挑眉毛。
他作為一個閱讀了大量幻想作品的穿越者,立刻意識到女兒看到的很可能就是可視化之后的虛數空間,也就是這個世界對位存在的鏡像世界——按照理論物理所的大能們的說法,虛數空間應該是不能被人類的視覺所捕捉到的,但顯然他女兒在夢中能以視覺的形式來觀測到這個本不應被視覺觀測到的世界。
乖乖,林有德在心里嘀咕,為了和妮婭配套起的名字,這尼瑪竟然歪打正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