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還在等什么!立刻進攻,將補給線重新打通!”德皇的聲音通過聽筒傳入露絲瑪麗的耳朵。
露絲瑪麗用無奈的聲音回答:“是,陛下。”
接著她將聽筒還給攜帶魔導通訊機的部下,絲毫不理會依然不斷從聽筒中傳來的咆哮。
“這樣沒問題嗎?”部下有些擔心的問道,“那可是皇帝陛下…”
“就算把他的咆哮聽完,又能怎樣?”露絲瑪麗看了眼部下,“他根本不理解現在的狀況,也許他在上次大戰的時候是個出色的前線指揮官,但現在他只不過是一個陷入偏執之中無法理解狀況的老頭罷了。”
透過部下那敞開的面罩,露絲瑪麗能看到她臉上的擔憂之情,畢竟公然說皇帝的壞話這種事一旦傳出去,就算戰姬也要吃不了兜著走。
露絲瑪麗對部下露出笑容,她伸手拍了拍部下魔導裝甲的肩膀,輕聲說:“別擔心,你和我聽得一樣清楚,不是么,‘從來就沒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說著,露絲瑪麗轉動裝甲的頭盔,望向歌聲傳來的方向。
大地上還殘留著積雪,融雪后露出的地面仿佛一塊塊黑斑散落在廣闊的平原上。黑白交錯的風景向著地平線延伸,卻在一公里開外的地方戛然而止。
黑色填滿了雪原——仔細看就會發現黑色只是錯覺,那其實是各種顏色的大雜燴。灰色的大衣上貼著褐色的補丁,赭色的圍裙上依稀還看得出它未經肥皂摧殘時的鮮艷,還有許許多多其他的色彩,所有這些色彩都因為污漬和簡單粗暴的洗滌手段而顯得暗淡,因此當他們匯集在一起的時候,就讓人產生了錯覺。
黑色的陣線中不少人擁有武器,那數量看起來可不像是帝國軍高層宣稱的“偷越戰線的零星小部隊”。而陣線中沒有武器的人大多拿著鐵錘扳手,甚至有人完全空著手。
露絲瑪麗通過自己那卓越的視力,看見一名身穿俾斯麥時代的舊軍裝的老人,在學生打扮的年輕人的攙扶下走在隊列里,在他們身邊,一群紡織廠女工打扮的勞動婦女握著不知道什么工具,和男人們以同樣的步速前進著,昂首挺胸,仿佛她們各個都是流淌著神之血的戰姬。
雄壯的歌聲順著從北海吹來的暖風傳來。
“這是最后的斗爭,團結起來到明天,英特那雄耐爾就一定要實現!”
突然,露絲瑪麗那負責魔導通訊儀的副官說:“他們老唱的這個‘英特那雄耐爾’到底是什么?”
“誰知道。”露絲瑪麗搖搖頭,“應該是某種充滿了力量的存在吧,正是那個存在讓這些人無所畏懼。”
“…那么,我們怎么辦?”副官繼續問,“他們看起來不像是有戰姬支持的樣子,我們可以輕而易舉的消滅他們。”
“消滅他們之后呢?難道我們要把所有人都消滅嗎?”露絲瑪麗再次搖頭,“這些都是普通的德國百姓,我們每殺一個人,我們的榮耀就要減損一分,當我們的雙手沾滿鮮血的時候,我們的軍旗就會暗淡無光。”
“可我們已經在德紹干過同樣的事情了。”
“是啊,我們已經犯過錯了。”露絲瑪麗看了眼副官,隨后抬手將肩甲上的條頓騎士團標記扯下來,丟在地上,“正因為犯過錯,所以我們不能一錯再錯。”
副官盯著露絲瑪麗看了幾秒,隨后也松開右手,讓握在手中的德意志軍旗在地心引力的牽引下倒在地上。
在她們周圍設置陣地的帝國軍士兵面面相覷,臉上滿是動搖。
這時候察覺到異狀的步兵部隊指揮官騎著馬沿著陣線跑來,一邊跑一邊高喊:“你們在干什么!臨陣扔軍旗可是重罪!就算是戰姬也要吃鞭刑的!”
露絲瑪麗轉過身,將擴音器開到最大:“士兵們!想想你們在家鄉的父母、兄弟和孩子!前面那些人,和你們的親人是一樣的!想象一下,你們的親人被別人肆意屠殺的樣子!你們還能扣動扳機嗎!”
正在往這邊趕的軍官拔出手槍,對天鳴槍。
“誰都不要聽她說!她背叛了德…”
露絲瑪麗射出的光彈徑直命中了那軍官,將他的上身連同戰馬的頭部一起削掉。
噴涌而出的血雨把周圍慘劇周圍的士兵全都淋了個透心涼,數米見方的雪地全都變成了一片殷紅。
接著,其他戰姬接二連三的丟下手中的帝國軍旗幟。
露絲瑪麗對自己的部下高喊:“我們一直都為皇帝而戰,可仔細想想,那個皇帝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而已,他并不比其他人更優秀更出色,他甚至沒有辦法喂飽自己的人民!他不過是借助神的力量建立起特權的人們的代表,一個過時的象征!現在,姐妹們!讓我們為德國真正的主人而戰!”
戰姬們高聲響應著露絲瑪麗的號召,她們轉過身,將槍口對準陣線后方的軍官督戰隊。
“目標萊比錫!”露絲瑪麗一邊下達指令,一邊關上條頓二型裝甲的頭盔面罩,“前進!”
戰姬們沖向督戰隊的同時,被扔在原地的帝國軍士兵們面面相覷,不知道該怎么辦。他們顯然還沒有做好背叛的心理準備,但又不想在失去戰姬支持之后直面前方步步緊逼的龐大“軍團”,最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到各自信任的軍官身上。
這兒的最高指揮官已經死了,普魯士出身的高級軍官大多在后方的督戰隊里,剩下的下級軍官里很多都是城市市民階級出身。
大部分軍官選擇直接放下武器——識時務者都看得出來,到這個份上戰爭也打不了幾天了,送命太不值得;而另外一部分軍官,則轉過身去,義無反顧的跟著舉起反旗的戰姬們沖向督戰隊的機槍。
從最初就回蕩在戰場上的歌聲此刻似乎變得更加雄渾有力了。
威廉三世仿佛一下子老了許多。
就在不久之前,他和派去打通交通線的戰姬騎士團支隊指揮官的通話非常突兀的中斷了。
魔導通訊被中斷只有兩種可能:發信源被毀,或者發信源的操縱者強行中斷通訊。不管怎么想,“游擊隊”都不可能有突破戰姬們的防衛強行摧毀理應設置在戰姬們陣線最核心部分的通訊機,那么通訊中斷的原因就只能是后一種了。
強行中斷和皇帝的通訊之后,那名指揮官會做什么很容易猜到。
威廉三世掃視自己面前的軍官們,銳利的目光仿佛在瞪視敵人一般。誰知道這里面還有多少人會臨陣倒戈,誰知道這幫依然表現得忠心耿耿的人背后隱藏著多少小算盤。
反正在這個時候,威廉三世看誰都覺得是在看心懷鬼胎的叛徒,包括此時也列席會議的三名神姬。
自從當年普魯士的兩大神姬雙雙倒向拿破侖的懷抱后,普魯士就逐漸形成了一種在實質上架空神姬們權力的制度,普魯士的皇帝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由普通人擔任——在這之前普魯士的男人們在權力道路上的巔峰僅僅是帝國宰相。
德意志用了許多代人鞏固這套制度,再加上魔導技術的發展,神姬們在德意志文化圈內漸漸成為一種象征性大于實際擁有的權力的存在,她們是戰場的女王,但在政治上卻更多的是作為某個集團的象征,裝飾華麗的橡皮圖章。
但現在看來,這百余年的努力,也為現在這種狀況做足了鋪墊。
貴族們親手葬送了神姬至高無上的權威,還不等他們沾沾自喜,現在就輪到他們被別人葬送了。
當然這些此刻的威廉三世根本無暇去想,也不可能去想。而將軍們當中倒是有人很明白,但也只能揣著明白裝糊涂。
“我們還沒有輸!”沉默了許久的威廉三世突然猛擊桌面,“我們還有逆轉的機會!不管他們送了多少游擊隊過來,不管他們策反了多少缺乏忠誠心的混蛋!我們只要摧毀他們抵抗意志的來源,就能獲得勝利!”
說著威廉三世拿起圓規,將圓規的尖端支持戳在地圖上代表慕尼黑的圓點上。
“我們用神姬和剩下的空戰裝備騎士團,襲擊慕尼黑!殺掉共和國的那個小姑娘,和她的最高顧問,勝利就會成為我們的囊中物!”
將軍們互相交換了一系列眼神,誰都知道在這種局面下干掉任何人都無法阻止帝制的滅亡,但沒人想在這時候站出來指出這點。
為什么要惹一個正在歇斯底里的邊緣的皇帝呢,尤其是在明知他的皇冠戴不長了的時候。這種時候盡一切辦法自保才是人之常情。
三名神姬的表情也各不相同,帝國長公主表現得最為平靜,二公主一副一看就知道心懷鬼胎的臉,而三公主則戰意高昂。
“陛下,”三公主站起來,一副慷慨激昂的語調說道,“請您下命令吧,我們姐妹三個必定將那個黃毛丫頭的頂上人頭取來給您!”
“哼,”二公主冷笑一聲,“也不知道當初是誰在擁有巨大優勢的情況下被人打得落花流水。”
“那是因為有人從中作梗!”
“如果是我的話不等有人作梗那個小丫頭就身首異地了。”二公主玩弄著她那讓人想起牛角面包的卷發,“裝備完全的情況下面對裸身的對手,竟然沒能一擊斃命,除了無能之外沒有別的形容詞更適合這種情況了。”
“你!”
“別吵了!”長公主開口制止了兩個“妹妹”的爭論,接著她站起來,右手按著左胸心窩部位,“陛下,請您下命令吧,我愿意為了帝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哼。”二公主絲毫不掩飾自己的不屑。
但長公主瞥了她一眼,冷聲道:“難道我說得不對么,我親愛的妹妹。你當初,不也是出于對帝國的忠誠,才檢舉的那些叛徒嗎?”
這一番話讓二公主臉直接憋成了紫色。
接著整個司令部會議室里,再沒人提出異議。
離開司令部之后,二公主氣急敗壞的沖進自己的汽車。
其實出賣泛德意志同盟黨的南方同志并不是二公主的決定,她只不過是國內另一個利益集團的代表,在集團的上層部做出決定之后負責拍板而已。
而現在,她必須要為集團上層部的決定,走上戰場,去進行這次怎么想都沒意義的攻擊作戰。
在汽車里,二公主用可以殺人的目光透過擋風玻璃瞪著前方長公主的座車,牙齒咬得格格直響。
“那個老女人!”她惡狠狠的嘀咕道,“盡忠什么的,簡直太愚蠢了!她要去就自己去,我才不會那么蠢呢!”
“殿下。”這時候一直坐在車里的中年紳士開口了,“現在您不去的話,又能怎么辦呢?在南德發出那句該死的咒語之后,我們就已經失去了投誠的最后機會。”
紳士所說的“那句”咒語,指的就是南德電臺反復播放的那句“空氣在顫抖”的密語。自從那句密語播出后,整個北方政府的境況就急轉直下,這才幾周不到,就已經到了全面潰敗的邊緣。
雖說明眼人都知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這個道理,但對于大多數人來說,這一切都更像是某種魔法,而發動魔法的關鍵就是那透著不詳氣息的密語。
二公主咬了咬嘴唇,短暫的思考之后,她對自己的參謀說:“我不贊同你的看法,現在的局面,南方人肯定在擔心薇歐拉的力量做大,他們只想要薇歐拉當個聽話的橡皮圖章,戰場的女武神,可不想讓她成為真正收我大權的領導人。擠兌薇歐拉的最好的辦法就是…”
“再養一個神姬,你是想這樣說嗎?”紳士搖搖頭,“收留我們就意味著要南德那幫人在勝利垂手可得的時候給敵人網開一面,那幫人可都等著傾吞北方資本家的資產,收繳容克的莊園呢。”
“這幫現實的混蛋。”
“我們也差不多,當時決定出賣他們的時候,不也是想著要分南方的資產么。結果我們戰敗了,這叫自作孽不可活。”
“什么?”二公主皺起眉頭,剛剛她的參謀最后一句話顯然使用了一種她從未聽過的語言。
“這是一句中文,我在中國游歷的時候學到的,”中年紳士對二公主露出和他往常給人的印象截然不同的笑容,“不過,多虧了你們的自作孽,我的任務順利完成了呢。”
“什…”意識到紳士的話的意思的二公主抬起手。
可還不等她使用能力,紳士就搶白道:“如果殺了我,您就會失去前往法蘭西接受政治庇護的機會。如果您留著我,看在您和您代表的諸位先生成功毀掉半個德國的經濟,讓許多巴黎的大人物終于可以安眠的份上,法蘭西議會將慷慨的贈送一個莊園給您,讓您安詳的度過余生。”
二公主維持著舉起一只手的姿勢,怒發沖冠的盯著曾經無比信任的中年紳士看了很久,她這么些年來,頭一次覺得這男人那張帥氣的臉是那么的可惡。
“另外,”法國人用右手按住心窩,“請相信我對您的愛是真實的,當您來到法國的土地上,我將履行諾言,迎娶您進入顯赫的波拿巴家族…”
話音未落二公主臉上就露出恨不得打碎男人的下巴的兇狠表情,可這表情很快就被無力和倦怠代替。
終于,二公主放下手。
“不必勞您費心了,我會和姐姐妹妹一起參加突擊的。”
“這樣啊,”法國人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這真是遺憾,我可以向您發誓,不論您是否歸來,我都不會迎娶其他的姑娘,我的愛情,永遠只屬于您一個人。”
“哼。”二公主扭過頭,看著窗外,沒有回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