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有德沒有加入同學們的討論,他迅速洗漱完畢后拿著用具回房,剛上三樓就看見薇歐拉站在三樓的樓梯間里,一副不耐煩的模樣。
“下面在吵什么?”
“奉天失守了。”林有德言簡意賅的回答道。
薇歐拉接著問:“那是個很重要的城市么?”
“那是明帝國一個行政區域的首府,這塊地區比德意志帝國全盛時期的本土面積還要大二十萬平方公里。”
“誒,有那么大啊…”薇歐拉一點不掩飾自己的吃驚,“那這個城市失守還真是相當嚴重的問題呢。要不…”
“我們這些留學生不管做什么也改變不了奉天已經失守的事實。”林有德聳聳肩,“我們走吧,錯過火車可不好。”
薇歐拉盯著林有德看了幾秒,用稍顯疑惑的語調問:“你來德國是為了尋求振興你們國家的方略的吧?為我出力對你們的國家沒有任何好處啊。你該不會是想著把我泡回去吧?”
林有德心說“那肯定是備選方案之一啊”,嘴上卻表示:“我還沒有自我感覺良好到那個地步。”
薇歐拉依然盯著林有德,似乎在等著他繼續說下去,可這時候樓下傳來汽車的喇叭聲,看來是來接薇歐拉的汽車到了。
少女直接搶過林有德手中的洗漱用具,塞給等在她身后的女仆。
“我們走。”
說完少女就率先走下樓梯。
上了汽車之后,林有德看薇歐拉還是一副無法釋然的狀態,便對她說:“我幫助你也有現實的考量,首先我也許可以在德國實踐一下我的那些想法,看它們實際效果如何…”
“居然想把德國當作試驗場,你就不怕我現在就讓司機開到森林里把你埋了么?”
林有德聳聳肩。
“其次,現在看來瀛洲獨立基本板上釘釘,英國人現在估計正在慶賀,可隨后他們就必須面對一個問題:新獨立的瀛洲勢必會繼續增強自己對東亞的影響。英國估計會從支持瀛洲獨立轉向中立,甚至暗中支持明帝國,他們玩這一套那可是相當的熟練。瀛洲人的領導人如果看不到這一步,那也不可能在政治軍事斗爭中玩過大明了。”
其實林有德并不十分確定瀛洲人能不能看穿這一點,他原來的世界里,日本高層的蠢貨可不少,遍布政治經濟軍事三界。比如說,日本一直在研究開采撫順的油頁巖,他們引進的愛沙尼亞技術,卻發現愛沙尼亞的技術在大批量加工頁巖油的時候存在通風問題,小規模試產的時候產品完全符合海軍德山燃料研究所的要求,一旦大規模生產雜質就多得根本不能用,海軍頻繁報告使用頁巖油的時候雜質堵塞重油鍋爐的燃料噴嘴。
后來撫順工廠的燃料科長阿布兩只豬 ——哦不,阿布良之助發明了酸洗法,可以幾乎完美的解決雜質問題,但會導致產量下降百分之十。按理說面對這種情況大多數人都會選擇酸洗法,畢竟百分九十能用和全部不能用之間根本沒得選嘛,可是日本的官僚卻認為白白浪費百分之十的產量是不可饒恕的行為,否定了阿布的酸洗法,繼續生產根本不能用的高雜質頁巖油,直到1943年他們快戰敗的時候,才決定全面轉用酸洗法…
像這樣的奇葩事在上個時空的日本司空見慣,所以林有德也不是很確定日本人會不會看穿英國的下一步動作,不過這并不妨礙他把自己的想法告訴薇歐拉。
薇歐拉在聽完林有德的話后點了點頭:“有道理,難怪自從瀛洲在第二次中英戰爭中獲得部分自治權,他們就一直在往我們德國和旁邊的法國派遣留學生。”
林有德不由得蹙眉,這第二次中英戰爭又是個什么鬼,第二次鴉片戰爭在這邊的翻版么?由于不清楚具體的情況,林有德決定先保持沉默,并且下定決心回頭要惡補這個世界的近代歷史。
由于林有德保持沉默,薇歐拉等了幾秒后繼續說:“所以,你是認為瀛洲會在獨立之后,轉而向德國尋求支持,以抗衡英國?”
“這樣做最為合理,上次大戰德國失去了在亞洲的所有利益,那位威廉三世陛下也巴不得有個機會讓德國重回亞洲吧?”
薇歐拉點點頭,但立刻話鋒一轉:“可那樣子你接近我也沒有意義啊,我現在的立場非常的微妙,在可以預見的未來也不太可能獲得足以影響帝國外交策略的能力。如果你的目的是阻止德國支持獨立后的瀛洲的話,接近我的效率實在太低了。”
“其實我最開始根本沒想那么遠,”林有德聳聳肩,“最開始我只是在極力避免自己變成黑森林的肥料,或者北海的魚食。剛剛跟你說的那些,都是在說服你雇傭我之后才想到的。”
“你還真是誠實。”薇歐拉搖搖頭,“你就不怕我對你的評價降低么。”
“我覺得你還沒有昏庸到會因為一個人說實話而降低對他的評價。”
“剛剛這個馬屁我給八分。”
林有德正想回話,窗外的情景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數量眾多的中低收入階層打扮的人正向著同一個方向奔跑,仿佛他們身后有什么可怕的東西在追趕他們一般,更多的人正從大街旁邊的巷子里出現,源源不斷的加入到這股洪流中。
“發生了什么事?”薇歐拉也靠過來,看著林有德這一側的窗外,她身上的香水味鉆進林有德的鼻孔,幾縷金色的發絲從她耳際垂下,落到林有德的衣領上。
這時候林有德看見逆人流而動的人了,那些人手里抱著看起來相當有份量的麻布袋,臉上喜形于色。
緊接著,裝滿那種麻布袋的卡車進入林有德的視野,許多人擠在卡車旁邊,高高伸起的手上全都攥著皺巴巴的帝國馬克。一名軍人打扮的男人站在卡車車斗最邊緣,不斷的收取送到自己面前的馬克,同時指揮車斗里面的兩名工人將麻袋搬出來交給付錢的人。
突然,兩只包裹在不同的衣袖里的手同時抓住了一個麻袋,下一刻爭搶毫無意外的發生了,白花花的面 粉從被撕破的麻袋里傾瀉而出,糊了擠在車斗旁邊的人們一臉,但這絲毫沒能讓人群后退半分。
薇歐拉和林有德一樣,出神的看著這一切,可能是為了看得更清楚,她身體前傾,雙手壓在林有德的膝蓋上,整個人都快趴到林有德身上來了。
這時候開車的司機似乎打算獻下殷勤,張嘴向薇歐拉說明道:“慕尼黑市議會決定部分投放政府儲備的面粉和小麥粉,以緩解最近幾個月物價攀升帶來的負面情緒,像這樣的發放這兩周已經進行過幾次了,西德拉尼小姐。”
薇歐拉只是看了司機一眼,沒說話,繼續觀看車外人們搶購面粉的場面,直到汽車轉過另一個拐角為止。
重新坐回位置上的薇歐拉盯著林有德看了老半天,才輕聲呢喃道:“你這家伙…”
林有德也看著薇歐拉,半開玩笑的說:“你雇傭我這錢,花的值吧?”
薇歐拉聳了聳肩:“誰知道,說不定剛剛那一幕只是暫時的現象。”
之后林有德和薇歐拉又聊了些無關緊要的話題,汽車就來到了慕尼黑火車站。臨上火車前,薇歐拉對林有德說:“明天記得提醒我安排人去銀行將馬克換成黃金。”
“我以為你今天已經安排人去做了。”
“今天銀行不開門,你個笨蛋!”
林有德一行抵達德紹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多了。
不過德紹的氣溫比慕尼黑要高不少,這讓林有德相當的意外,他按照自己的慣性思維認定緯度比慕尼黑更高的德紹應該會很冷才對,所以下火車前還專門圍了條圍巾,結果被薇歐拉狠狠的嘲笑了。
另一個讓林有德意外的是,十點多的德紹街上人還很多,而且大多數是黃皮膚黑頭發的亞洲人。
對此已經來過好多次德紹的薇歐拉解釋道:“德紹因為軍用工業不多,所以來學習工業技術的明國留學生都喜歡往這邊跑的樣子,因為可以比較簡單的獲得進入工廠見習的機會。聽工廠里的老技師說,德紹從六七十年前開始,就經常看見黃種人的身影了。”
但林有德很快發現薇歐拉搞錯了一件事。
“這些不是明國人。”林有德指著汽車窗外聚集在路邊慶祝著什么的一小群黃種人說,“你看見他們手里拿著的酒壺了么,那是日…瀛洲的清酒,他們是瀛洲人,在慶祝攻下奉天。”
“是這樣嗎?”薇歐拉又靠在林有德身上,伸長脖子往外看,“可是那瓶子上寫的是漢子啊。”
“對,但我知道那是清酒。”
“這樣啊,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呢。”
“我剛剛開始就一直在注意路上的黃種人,他們幾乎全是在慶祝,應該都是瀛洲人。”林有德收回目光,輕輕嘆了口氣,“按你的說法,瀛洲人從六七十年前就開始到德紹學習技術了,看起來瀛洲人在向西方學習方面,比我們大明要早起步很多啊。”
——沒錯,就和原來的世界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