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未央不待說完就飛天而去,陸正也只得先按下心中的疑問,全神貫注感應天鏡,同時眼睛一眨也不眨地注視著空中的黑云和絢光,只等荒未央以無弦琴分開黑云,便要以天鏡尋出大陣破綻,為游走在光明凈地上的佛山照出前途。
此時的半空之中,黑云翻滾,發出轟鳴陣陣,好似內中隱藏無數怪物。而荒未央所化之絢光穿梭游動其間,不時穿透黑云,光暗交織之下,形成一幅迷離莫測之景象。陸正才剛看了一眼,便見無數幻象涌心而來,幸好他與天鏡感應一體。幻象才起,頓時引動天鏡破幻之用,天鏡圓照之下,幻象未起作用便被一一滌滅,令陸正元神得保清明無礙。
看眼前的情勢,荒未央還沒找到祭出無弦琴的機會,在能夠確保一擊而中之前,他是不會妄動的。要知對方可是蚩尤,只要稍有差池,一旦失敗,便會引起蚩尤的警惕。到時候想要再得手便沒有那么簡單了。
以荒未央和蚩尤這等神通境界的斗法,已經和普通的修行人相斗有著極大的區別了。首先就是他們不會太過倚仗法器妙用,因為天地萬物的變化已經盡在其形神之中,任何法器的妙用都可用形神施展。換言之,可以說他們施展最為厲害神通的法器,正是他們自己的肉身!再有一點,當他們全力出手相斗的時候,在他人眼中所見,會覺得更像是天地之間的萬物自然之變,比如風云卷舒,日月浮沉、山崩地裂等等。這是因為。所謂的神通法術,究竟其實,自天地而言,不過就是萬物的感應與變化而已!
因此,只要是在天地之間斗法。是絕對不可能超出萬物變化的。越是厲害的神通法術,與天地的感應就越深妙,法術施展開來之后激應萬物也越是強烈。因而,真正的大修行大神通,落入他人眼中,往往便是天地之間種種萬物變化之象。
從這一點而言。荒未央乃是出身道門,修行太上玄妙經。此法訣乃是道門修行的淵藪,從中變化而出天地二訣,又衍生陰陽八訣,其中蘊含便是道祖對天地之道的感悟。因而所創出的修行法訣。也合乎天地自然之變。
相比較而言,佛門的修行則好像有所不同了。因為佛門修行以心念之力為本,視天地之間的萬物變化無常、空幻、非我、不樂,因而所修成的神通往往不存萬物變化之妙,無論是密咒、手印還是其他的神通法術,皆是以心念變化為本。即如金剛神的金剛神通而言,也是如此,發乎自己一心一念而成神通。
那么佛門修行就真的回避天地之道嗎?當然不是。其實佛門修證之中的念力所生之心,便是天地之道,永恒自在。滅無常而常,去空幻而凈,消不樂而樂,易非我而我。既得常,便是得天地變化之本,既得凈。便是得天地變化之實,既得樂。便是得天地變化之用,既得我。便是得天地變化之成!
那么佛門修行從何證明的確是得天地變化呢?說出來很簡單,恰恰就在度化眾生之中。佛祖所傳,要令后世弟子度化眾生。眾生萬千,其心不同,要度化他們,佛門弟子便要面對萬千不同之人、萬千不同之心,開啟相應度化之法門,能夠令眾生入佛之智。這萬千眾生之心,便是天地萬千之變化,也是佛門修行需要面對的天地。這也就意味著佛門修行,正是需要在度化眾生之后,才能獲得真正的成就!
陸正既無幻象所擾,荒未央和蚩尤的斗法便清晰無比地展現在他的面前。與一般肉眼凡胎只能看見云光幻動不同,在陸正眼中所能看見的,是蚩尤和荒未央施展法術之時所含的萬物變化之玄妙,是他們對天地之道的感悟和運用。這種感悟玄妙而不可言,與直接看見萬物或者萬物變化不同,從中陸正能夠感悟的乃是造化。
蚩尤和荒未央雖然一個是混沌之妖,一個是修行高人,但施展法術之際展現出來的萬物變化,正是由他們的神通所造就,包含著他們對天地之道的感悟,從中便可見造化之妙。如果只是面對著萬物,就算是修行人,也未必能體會造化之妙。好比是站在一座山面前,讓人體會其中造化之妙趣,只怕沒有幾個人能夠辦到。
但是觀摩這樣的斗法就不同了,蚩尤也好,荒未央也好,畢竟都不是天地,所施展法術也不過是得部分天地之道,并不純全。正是因此,才能將原本蘊含在萬物之中的天地之道揭示在前,讓陸正能夠得到一些端緒。這就好比陸正面對蕓蕓眾生、紛紛萬物而不知所從,卻在蚩尤和荒未央的指引之下,漸漸清晰地看見萬物各安其位,陳列在前,由此洞徹天地之力,造化之變。等于是蚩尤和荒未央將天地打開,讓陸正看見一般。
因而,當陸正看得越久,他的形神之中便漸漸起了一些悄然的細微變化。陸正卻并無任何反應,似乎還沒有察覺,但實際上一切卻是歷歷都在他的心頭。這一些變化是來自他形神之中的天地之力,是他煉化天命花之后所得的。原本這些天地之力都潛伏在他的身心之中,但此刻卻隨著他對天地之道、造化之變的領悟,而慢慢地開始蘇醒過來了!
“陸正!”
一個意外的聲音進入了陸正的神念之中。陸正并沒有受到干擾而中斷對天鏡的感應以及對半空中斗法的關注,但他仍是感覺有些意外,因為叫他的不是別人,正是玉佩之中的白衣人師父,或者說是圣宗之殘念。自從走出顛倒夢想小徑之后,他就一直沒有說話,直到不久前出言提點他混沌之妖的事情,現在在這個關頭突然開口,必有大事。
陸正心生警惕,仍如以前一樣的恭敬道:“師父,弟子在!”
白衣人淡淡一笑道:“呵,你仍舊是叫我師父,看來是打定主意不想回復成為圣宗了?”
陸正沉默不語,抬頭看了一眼半空。白衣人道:“放心吧,荒未央一定能夠找到機會破開蚩尤的黑云大陣,你也一定能夠用天鏡帶領這佛山走出這光明凈地,突破妖物的包圍。只是…”
白衣人支吾不語,陸正一皺眉,道:“師父有什么話,不妨直說吧!”
白衣人便道:“我想說的也是你心里正在想的,剛才你不也是問過荒未央了嗎?”
陸正一下子就明白了,白衣人師父要說的正是自己的擔心。那就是沖出光明凈地,突破妖物包圍之后該怎么辦?就算能夠沖出包圍,難道就能擺脫蚩尤和他手下的妖物了嗎?那時候蚩尤追上來大開殺戒該怎么辦呢?看荒未央的樣子,似乎應該是大夏龍圖有所安排,但是大夏龍圖會有什么安排,能擋得住蚩尤呢?這是陸正所擔憂的。雖然他在知命境已經洞徹生死,但并不代表他就無懼于死。相反,他會更懂得活下去的意義,也會更加正珍惜自己的性命。別的不說,心兒的心可是剛剛才奪回來,自己還要將她復活呢!
白衣人與陸正神念相交,自然完全感應到他的心情,沒有再繼續逼問,而是道:“我知道,以你的性格,一定會選擇相信荒未央。哪怕你自己也在懷疑大夏龍圖到底有什么布局。但是我想提醒你的是另外一種可能!”
陸正心中一動,神念立即感應到了自成天地之中的心兒的心。他遲疑了片刻,才問道:“什么可能?還是讓我回復成為圣宗,然后對抗蚩尤嗎?”
哪知白衣人卻語出意外,道:“陸正,你也未免太小看我了。既然說了是另外一種可能,當然不會再是這個,否則我也沒有說得必要了。還記得天巫山嗎?”
“天巫山?”陸正不解道,“當然記得,天巫山怎么了?”
白衣人道:“既然佛山要去日月廬,那就一定會經過天巫山。在天巫山上,就存在著我說的另外一種可能!”
說著,白衣人便傳出一道神念,將自己拜托天巫一族以千年之功,借助天地之力煉化神器之事大概說了一遍,卻隱去許多關竅不提。只是讓陸正知道有這么一件神器存在,正是他當初留下為對付蚩尤而作的準備的。當然,白衣人最后也告訴了陸正當初進入天巫山之后,他故意取代陸正與千巫女說話一事。
陸正一聽,也顧不得為自己被白衣人取代之事生氣,急忙問道:“數千年的天地之力煉制鍛造,究竟是什么神器,真的能夠對付蚩尤嗎?”
白衣人坦然道:“老實說,究竟是什么神器,其實連我自己也不知道。這件神器是當初圣宗煉制一半,但遠遠沒有成形。之后被我帶去天巫山,數千年來在天巫一族引來天地之力鍛造之下,將會變成什么樣子,我也無法猜測。至于能不能對付蚩尤,也許可以,也許不行,我也不敢做出任何保證。所以這只是一個可能,至于愿不愿意嘗試,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我不過是告訴了你這個可能而已。畢竟你回復成為圣宗,就是為了對付蚩尤。不能因為你拒絕了我,我就不告訴你這個可能了,否則豈不是本末倒置!”
陸正聽得白衣人師父這番話,既愧且疚,自己這樣對待師父,但師父心地卻是如此光明。他正想要向白衣人表達心中的歉疚之意,突然神念有感,隨即半空傳來荒未央一聲大喝。他急忙一抬頭,只見云光變化之中,無弦之琴赫然出現在了光華的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