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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破戒之僧何所愿

  隨著大自在神通感應密咒越來越強,冰雪原上空的虛影變化也越來越快,漸漸從重重疊疊中抽離出越來越清晰的影像,繁復雜亂的一切也顯示出原來的條理。大約過了半個時辰后,荒未央忽然看見虛空之中的虛影停止了變化,形成了兩個對峙身影,安靜無比的站在虛空,。左邊一個是蓮華尊蓮華不滅,右邊一個是金剛神云葉尊者。兩人所立之處,正是在極寒之氣所凝聚而成的鉛云層中。

  被鉛云籠罩,當然是極為危險之事,但是在云葉尊者四周,鉛云被其散出的法力硬生生迫至三丈之外,不得近身絲毫半點。而蓮華尊則不然,極寒之氣卷動鉛云就在他周身浮動,不時將他整個身形籠罩其中,最夸張的是甚至從他的身形之中穿透而過。但蓮華尊卻是雙手合掌,雙目半開半闔,臉上并無一絲的異樣,看樣子這極寒之氣對他并沒有絲毫的影響。

  金剛神自創金剛神通,號稱物境第一神通,不壞不破,堅固如金剛,法力橫絕張揚,顯得十分霸道,所以是強行將這極寒之氣逼退。蓮華尊則不然,他法號蓮華不滅,既以蓮花為名,一身修為也是如蓮花一般,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所謂無染,不是避物無染,而是在境無染,因此雖與極寒之氣同在,卻是任運自然,虛而不受,受而不有。

  一拒一融,拒者強悍,融者自然。兩人都顯示了當世巔峰強者的絕世修為,只是境界氣象卻是全然不同。修行人入知天境,一身修為施法可稱氣象。所謂氣象者,言及廣大深微,影響深遠也。

  但是荒未央卻知道。眼前這一切所見并非真實,而是在九天之前發生在這冰雪原上的一幕。那時候,剛剛是率意山爭奪天意花進行的如火如荼之際。這一切都是三十二相所吟誦的大自在神通感應密咒形成的幻象,并非真的在虛空顯現,而是需要修行人神念與之感應才會在元神之中看見,可以說也算是煉化物境的一種神通了。

  三十二相已經散念削法。為什么還能以此咒力感應生相?這就是這大自在神通感應密咒的玄妙之處了,當初創出此密咒的月天大和尚就是一個身無半點法力之力,而此密咒所重在心念所化之愿力,不依賴神通法力,只與修行人的心念修為境界有關。心念越是通透,越是凝聚,形成的愿力越強,那這一門密咒產生的神力也是越發的不可思議!

  此時間虛空之中的虛影之真切,就如真的是蓮華不滅和云葉尊者站在那兒一樣。可知小和尚三十二相的心念之通達,愿力之強大。這是修行之中,自然而證,即便是散念削法也也是廢除不了的。

  這時,虛空之中傳來了蓮華尊的平和的聲音:“尊者,你不上佛山,而要約貧僧來此一會,究竟有什么緊要之事。不妨直言吧!”

  這大自在神通感應密咒所成一切,包含一切心之能感。只要是六識所及,都可自然化顯,所以就連他們的聲音也是聽得一清二楚。荒未央當然早知蓮花尊已經在金剛神和黑甲聯手攻擊之下涅槃坐化,卻不知其中具體經過究竟如何,這也是三十二相要自己帶他來此的目的,小和尚要搞清楚一切究竟是怎么發生的。此時虛空只見金剛神而不見黑甲。看來當時是金剛神來負責將蓮華尊騙至此地,這么說黑甲應該就埋伏在附近。

  難怪金剛神要選擇這冰雪原,分明就是為了便于黑甲藏匿啊,若無此地特殊地氣遮掩,只怕蓮華尊一靠近便有所察覺了吧。以他佛門世間尊的修為。就算不敵黑刀,但是要脫身只怕還是綽綽有余的。當初滌玄天也是一樣,只不過老道士是懷著別的心思,故意受刀,借機引黑甲入局。所以黑甲只有埋伏得當,出其不意地用黑刀攻擊,讓蓮華尊沒有防備,才有得手的可能!

  左右看了兩眼,也沒發現黑甲,應該是咒力難及,要么就是黑甲怕蓮華尊發覺,此時還在極遠之處。但荒未央聽見蓮華尊說這話,看了一眼對面白眉垂落的金剛神,心中卻有另外一層疑惑,別看這長眉毛老光頭慈悲善目,還真是一肚子齷齪,好端端的把人約來這種地方,能有什么好事才怪。看看這冰雪原,平常連只鳥兒都不會飛過來,不正是殺人滅口的好地方嘛。但蓮華尊可是堂堂一代世間尊,又不是修行界的小腳色,難道連這點警覺都沒有嗎?聽他說話,分明也是對金剛神有所懷疑的意思啊?

  荒未央正思忖之際,那邊云葉尊者開口了。金剛神先沖蓮華尊頂禮,然后說道:“老僧斗膽邀蓮尊至此,其實是有一個不情之請,不愿為他人所知,只能選此無人之地才敢說出,還望蓮尊不要見怪!”

  蓮華尊聽了這話,微微一皺眉,帶著幾分斥責的語氣道:“尊者,你的言行有所失當了,我佛門弟子修行心念有守。若是不能為人所知之言,本就不該說出,更不該擇一處無人之地來說。所謂不情之請,既已是不情,又何必為難于人呢?以尊者之修為,實不該說出這樣的言語。”

  蓮華尊說出這幾句話語氣平淡,卻自然帶著一代世間尊的威嚴,目光直射金剛神,靈明透灑,仿佛一切已盡收眼底。云葉尊者不自覺地避開蓮華尊的目光,微微頷首道:“老僧亦知言行有所不當,但此念浮沉于心,不得其果,終究難以自欺。雖則是妄,但若不真實有行,妄心終究難破,還請蓮尊明鑒。”

  荒未央聽到這里,心里又嘀咕道:“這長眉頭老光頭創出金剛神通,所成金剛不壞不滅身堪比道門紫金瓊玉之體,說起來也是牛皮哄哄的人物,怎么會說出這種糊涂之極的話來?這蓮華尊還跟他廢話什么,要是還了我這個不才子,早就狠狠地沖這老光頭大腦門上敲下去了。”

  蓮華尊聽了這話,也道:“尊者這話又錯了,智者行于覺中,既知是妄,何苦由妄起行。金剛之不壞,不在不損,而在動念即覺,一覺便修。修行之道,由行覺妄是真,豈有知妄而行,以行證妄之理。以貧僧所見,尊者非是心有妄念浮沉,而是心有所疑,所以生惑,由惑起妄吧!”

  “哦?”云葉尊者一抬頭,反而露出一絲笑意,道,“蓮尊請明示,老僧所疑的究竟是什么,何以老僧自己始終不曾察覺?”

  蓮華尊看見金剛神臉上的那抹笑意,眼中露出悲憫之色,沉默了一會兒,嘆氣答道:“尊者所疑,是疑佛祖。”

  云葉尊者臉上笑意更濃,但卻殊無半點喜悅之色,追問道:“他人或許不知,但蓮尊應該知道情實,老僧入佛門修行已歷兩百年。這兩百年來,日夜行勤事佛,念念不絕,不敢懈怠;種心慈悲,發愿菩提,無有間隙。終得身心并證,創出金剛神通,流傳佛門,回向眾僧。沒想到,以此行跡,在蓮尊眼里,老僧仍是一個疑佛之僧嗎?老僧倒是想要問問清楚,以蓮尊所見,老僧因何疑佛?”

  “本尊之言,如實如見!金剛神身無不違,但心已破戒,早成破戒之僧。”蓮華尊忽然改口自稱本尊而不再是貧僧,對云葉更從尊者直稱金剛神,語氣也變得凌厲了幾分,頓了一頓,又道,“金剛神之疑佛,乃起于不信。”

  不信二字出口,云葉尊者臉上的笑意凝固,漸漸退去。荒未央心中也是喟然一嘆,蓮華尊號稱不染,果然是心明非常。事實上而言,也唯有心明才能做到不染。蓮華尊這“不信”二字,并不是簡單地說金剛神不相信佛祖,或者不遵從佛祖,其中的意思倒更接近做自己。

  何為信?人間之人尚且談言而有信,對修行人而言更是直接,那就是所行即我。我之所行即是我,這就是信。所以一言一行都不可茍且,因為那就是我。荒未央聽見的是這兩個字,但心中聯想起的卻是陸正曾經轉述給他的八個字,出自日月廬的李先生,就是言無遮言,行無疑行,其實這八個字就是對“信”最好的注解。

  人間之人不修行,不得自返,往往有躁動之亂。常常會否認自己之言行,甚至悔恨自己的之言行,就是無信,因為其言行與己之身心相違。其實這有些類似身心相合的境界,只不過修行到了金剛神這樣的境界,所面對的已經不是身心的問題,而是己之所行落于天地之間、萬物之中。蓮華尊指出金剛神不信,并不是說他不可以懷疑佛,而在于他將這一部分遮掩了起來,并不表現,這就是不信,這才是問題。

  人不會無疑,存其疑而求專執之信,是為誆欺,修行人不為。存疑而不現,即為欺信。

  蓮華尊說出這句后,金剛神沉默良久,眼中神光閃爍,似有風云變化,而原本被他逼出三丈之外的極寒之氣,不知何時居然已經欺入他兩丈之外。金剛神察覺這一點,微微一驚,雙眼一眨,極寒之氣被急速逼退,隨之又傳來金剛神的聲音:“蓮尊說老僧不信,不知是從何處見得…老僧向來…”

  “金剛神可答本尊一問嗎?”云葉尊者還沒說完,蓮華尊突然開口打斷了他。

  金剛神一愣,顯然也有些愕然,沒想到蓮華尊會主動問他,于是道:“蓮尊但問無妨,老僧知無不言。”

  蓮華尊點點頭,露出滿意之色,問道:“本尊只想問金剛神,身在佛門,心有何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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