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何有之鄉,廣漠之野,道海三山。
此時正是日出之后不久,清冽無比的晨風吹拂著道海,水波之上泛起粼粼波光,上空的玄都、仙都、清都三山散開各處,安靜地在虛空之中圍繞著道海運轉飛動,如輕紗一般的流嵐飛煙環繞簇擁,映襯著道道飛舞的霞光,烘托出一番別樣的仙靈氣象。麗日行空,妙景入神,若非留心,幾乎難以察覺這三山是在活動著的,只會在間隔之后的偶然一瞥之中,令人生出三山挪位的驚艷之感。
最高處的玄都峰山腰的羽化臺上,就在宮闕魏然的道祖殿前方。荒未央長身而立,雙手負于身后,抬著下巴仰望高天云霞變化,目含若有所思之色,眉間輕鎖一縷淡愁,臉上則掛著無比凝重的表情,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
此時的荒未央一身打扮已與之前大不相同,身披玄紋羽衣,閃爍絲絲光華,隱現百羽之紋。腰系一根極為醒目的碧繩絲絳,散出一股勃發的生機,顯然也并非普通裝飾之物。而他頭上發梳成髻,插著一支碧綠的龍形玉簪,平添一份莊重之感,至于另一樣道門忘情天信物銀絲拂塵則是被他隨意搭在右肩之上,一陣清風吹過,拂塵上幾縷銀絲被風兒扯動,與他散逸的幾縷頭發交纏,時而飄動飛起,時而又伏落肩膀。
荒未央原本就生得面如瓊玉無暇,眸若星光燦爛,唇紅齒白,俊朗得比女子還要耐看。一身富麗堂皇之氣,猶如人間富貴帝王之子一般。但現在這一身衣飾改換,加上一臉矜持莊重之色,卻抹去了原來那一縷繞身的浮華之氣。真正顯露出一代道門忘情天的無上風采和絕代威儀來。
“赤腳仙人,一大清早這么站著,不怕腳上著涼嗎?”輕笑聲中,車輪響動,大夏龍圖坐在小車之上出現在了荒未央的身后,后面卻不見推車的令飛云。他竟是獨自前來,顯然是有什么話要與荒未央私下里相談。
大夏龍圖為什么叫荒未央赤腳仙人?此時正好一陣風吹來,吹動荒未央身上的羽衣,下擺飄起露出他一雙腳來,竟是赤光光的沒有穿鞋。難為他一身穿的那么鄭重,卻是打著一雙赤腳,頗讓人有些哭笑不得。
大夏龍圖來到,荒未央身形不動,卻是先嘆了口氣。接著又以一種低沉而帶著無限感慨的語氣道:“此時此刻站在這兒,我才算是真正明白老頭子。原來要真正理解一個人,最好的方式就是去做一做他做過的事情。”
大夏龍圖聽得這話,先是微微一愣,隨即明白荒未央一定是在感嘆種種煩心之事,才所以在此聯想起滌玄天了。此時離率意山天意花降世之會雖已經過去七天,道門各宗各自回轉到場,而他和荒未央一切來到了道海三山。天意花雖已各得其主。卻仍有許多事懸而未決、疑而未解,比如陸正下落不明該如何尋找。三十二相神通盡廢該如何助他恢復,道門之中心不齊一又該如何一統,天意花擇主帶來種種影響又將如何演變,黑甲逃回斷慈山眼前即將就是天地劫變、人妖之戰,又該如何應對等等。種種事情,千頭萬緒且又相互牽連。一時令人幾無從下手,而荒未央初掌玄宗,感到事情之棘手,肩上責任之重,也是很正常的。
想到這里。大夏龍圖也是嘆息一聲,正要開口勸慰,不料荒未央卻已經轉過身來,原本憂郁凝重的臉上卻早換了一副表情,堆滿了咬牙切齒的憤怒。只聽他仰天大嚎一聲,驚得四周的白鶴靈猿都一時四散,隨即荒未央猛地伸手向天空一指,扯著嗓子就罵道:“殺千刀的啊,該死的老頭子,你給我出來啊!”
這一嗓子實在太多突然,雖然沒用上法力但是卻出奇的嘹亮,不知道還以為是哪家的豬要被拖出來宰了呢!而且聲音之中更帶著一股極為憤慨的怒意,與之前那一副憂患深沉的樣子簡直判若兩人,倒是嚇了大夏龍圖一跳,趕緊捂住耳朵,抵御這無比刺耳的聲音。
荒未央這一嗓子吼了許久才停下來,仍舊是顯得有些憤憤不平。大夏龍圖這才小心翼翼地問道:“呃,我說荒未央,你這是怎么了,好端端地叫滌玄天做什么?他既已經飛升了,你再怎么喊他也是聽不見了。”
荒未央一聽見大夏龍圖的話,眼光刷一下子就掃了過去,大夏龍圖忍不住向后退了一步。果然,荒未央立即沖著他吼道:“什么聽不見?你說他聽不見,我告訴你,他一定聽得見,這該死的老頭子一定聽得見。只是他故意不聽,不想聽、不愿聽也不敢聽!哼,這狡猾無比的老頭子,他哪里還敢見我,他一定知道要是敢露面,非被我一拂塵把他打下云頭不可。”
荒未央這一腔怒氣是哪兒來的,聽起來是對滌玄天有著很深的不滿啊?大夏龍圖不由慶幸自己剛才沒有那么快放開捂住耳朵的手,好不容易忍著聽荒未央吼完,問道:“荒未央,你有話就不能好好說嗎?你現在可是道門第十八代忘情天,一舉一動應該講究些風儀。這么大呼小叫,可不成體統,滌玄天做了什么,惹你發那么大的脾氣?”
荒未央聞言一瞪眼,沒好氣道:“你這話怎么像極了老頭子,難怪他會去找你。這還用說嗎?老頭子做了什么,你不是最清楚的人嗎?”
大夏龍圖趕緊咳嗽兩聲道:“我只是知道一些事情罷了,畢竟我是個外人,滌玄天未必將所有的事情都告訴我,哪里會知道你究竟是因為哪些事情而發脾氣?”
“我為哪些事情生氣!”荒未央聲音又高了一倍,道,“哪一件事情我不生氣?哪一件事我都生氣!最讓我生氣的就是這該死的老頭子把什么都丟下不管,留下這么一副爛攤子給我。他自己倒好,拍拍屁股就飛升走人了,這么多人發愿請他留形住世他都不干,我現在明白了,他就是故意把這些事留給我來折騰我。
臨走了還要坑我一次,哼!該死的老頭子,狡猾的老頭子…不對,說他該死豈不是便宜了他,應該是讓他活下來,自己去處理這一大攤子事,哼!對,就該讓他活下來,再活個幾百年,看累不死他!”
大夏龍圖聽他數落著滌玄天,也聽不出他到底是責怪滌玄天呢,還是舍不得滌玄天飛升?只好住口不語,退在一旁。荒未央也不理他,兀自管自己在那里繼續對滌玄天各種罵罵咧咧。大夏龍圖反正也是坐在椅子上,所幸不再理會,閉目養起神來。
荒未央又罵了一陣,終于漸漸停了下來,對大夏龍圖道:“喂,大夏師兄,你這樣袖手旁觀是什么意思?要么陪著一起罵,要么就走遠一點,讓我一個人好好的罵個痛快行不行?”
大夏龍圖呵呵一笑,道:“罵人我不擅長,尤其對方還是一代忘情天。我跟你可是不同,你是第十八代忘情天,罵罵十七代當然沒關系,是你們自己的事情。我要是插嘴了,那可就算是侮辱道門第一人,有一天你突然翻過臉找我算賬,我豈不是吃虧!”
荒未央道:“大夏師兄,你也太過小心了吧,好端端地卷入這一場是非之中,難道你不覺得老頭子這也是把你坑了嗎?”
大夏龍圖繼續笑道:“滌玄天又沒將忘情天之位傳給我,要處理接下來一連串麻煩事的可不是我。就算他老人家之前坑了我,也算是小事一件。我這個人向來善忘,也不介意吃點小虧,況且他已經飛升,就不計較啦!”
荒未央一聽,連忙道:“沒傳你忘情天之位?這太容易了,我這就將玄宗掌門之位傳給你,你也不用拜什么師了,直接就升任忘情天。以大夏師兄你的身份威望,道門之人絕對人人服氣,比我可合適多啦!”說著,伸手就拔出頭上的碧玉龍簪,夾在指間向大夏龍圖遞過去。
大夏龍圖一見,連忙向后退避閃開,小車化作一道虛影變化,讓荒未央一下刺了個空。只聽大夏龍圖笑道:“未央天,這等福氣還是你自己慢慢消受吧。大夏龍圖一介道門叛徒,可萬萬擔當不起。”
荒未央哪里肯放,也運轉形神,施展瞬移之術,龍簪夾在指間如刺,破去大夏龍圖的法術,繼續逼身而上。同時說道:“大夏師兄未免太妄自菲薄了,你為何離開天宗,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事,又有誰會陣陣介意?再說這一次你又為維護道門立下大功,哪個不在心里暗暗感激于你。何況眼前就是劫變亂世,若是由你來領袖道門,一來眾望所歸,二來也必然能讓道門在大劫之中得以保存,豈不是很好嗎?”
龍簪破法而來,大夏龍圖卻從容不迫,身形化為虛影就在這羽化臺上變化出沒不定,荒未央始終追之不及,沾不到大夏龍圖半片衣身。荒未央初時還有些玩鬧之心,但一直捉不到大夏龍圖,不由起了較勁之心。當下輕聲一喝,頓時身形化萬,羽化臺上處處都現出了他的身影,大夏龍圖幾乎無立足之地,眼看就要硬生生被逼出羽化臺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