渺渺聽象帝先說話的聲音雖然沙啞,又始終帶著一種傷感的意味,沉沉壓住心頭,令她難以釋懷。她不知道象帝先乃是一念之身,其實本人早已死去多時,一切變化不出當時悲傷一念,因此才有這樣的氣息。
但是她卻感覺到這位前輩其實至情至性,一言一語無遮無掩,所以說話也毫無顧忌,想到什么便說了出來,便道:“前輩你忘記了,我們剛才就說了想上山來見見你,哪知道要見你一面這么難,還要先到達知天境,我是妖身,這輩子肯定是見不到你了。如果不再聽聽你的故事,恐怕算不上是真的見過你吧,這樣豈不是白上明月山一趟。”
象帝先道:“小狐貍說的很在理,其實我并無刻意隱瞞之意,修行界之中不知道我的故事,是因為風宗的修行人不愿意提起罷了,風宗之人自有他們的想法。至于我自己,沒有誰會故意要把自己的傷心事對別人說,你說對嗎?”
渺渺眨著眼睛,道:“那你連對我們也不愿意說嗎?”
象帝先道:“你們都已經上了明月山,對你們說一說也沒有什么關系。其實這么多年以來,我在明月山上看見了天地之間發生的許許多多的事情,感悟越來越多,與當初的我相比而言,不僅修為更為精進,對天地大道的感悟也越發深刻,但是也有些東西始終沒在我心里有變化過。你應該知道我是出身風宗,但你不知道其實我最開始是來自人間的一個孤兒,在流浪之中遇見了她,也是她把我帶到了修行界,帶進了不死神谷。她的名字叫做慕容冷蕓…”
如此,象帝先對著陸正和渺渺將自己和慕容冷蕓的事娓娓道來,包括他如何修行,又如何在人間游歷,以及與慕容冷蕓之間的關系。這些事情當初荒未央曾經都跟陸正說過。當然比不上象帝先親口說出來的詳細和真切,只不過陸正都已經忘記了那一切,現在仍然是第一次聽到。
象帝先與跟荒未央所說的故事是相同的,但是其中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那就是他并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在他的敘述之中,并無在不死神谷入滅的一段,只是說到他見到慕容冷蕓坐化之后便是離開了風宗,拔山而去,從此就在這座明月山上,再也沒有離開過。
在象帝先的講述之中,陸正和渺渺均是感到,此刻在眼前的象帝先與他所描述的當年的自己,已經變得十分滄桑和沉重。等到象帝先停下講述的時候,渺渺眼圈早已經紅了。想來五十年的歲月之中,他就如此孤獨地在明月山上,形單影只地追逐著相思鷂出沒。陸正握住她的手,好一會兒才讓她平靜下來。渺渺望著陸正的眼睛,開口的第一句話就道:“不相守。毋寧死!我好敬佩慕容前輩!”陸正握著渺渺的手更緊了。
當初在青丘山,陸正聽完荒未央講述之后,問得第一個問題就是,慕容冷蕓為什么要死?那個時候荒未央的解釋他并不能夠完全領會,荒未央說是因為他不懂男女之愛。但是此刻渺渺說出的話,他卻完全懂了,更加明白慕容冷蕓為什么會那樣做。正是渺渺所說的,不相守,毋寧死!試想假如易地而處,如果他不能和渺渺在一起,那他只怕也會做出和慕容冷蕓前輩一樣的事情。
渺渺說完這句后沒有再說什么,象帝先也是沉默不語。一時間氣氛有些凝重,陸正正要說些什么,渺渺卻忽然搶先道:“前輩,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哦?”象帝先先是有些疑惑,隨即便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了!”說完。背后長劍之上陡然射出一道劍光,迅疾無比,在瞬間射中了陸正。陸正被這道劍光射中之后,并沒有受傷,而是直接閉上了眼睛,一動不動。
渺渺驚呼一聲,象帝先解釋道:“你別擔心,我只是讓他入了幻境,現在他就連神念也動彈不得了,聽不見我們說話,你有什么話現在可以說了。”
渺渺這才放下心來,道:“前輩你果然明白我的意思,我接下來想說的話,的確不想他聽到。”
象帝先道:“就是你剛才想要避開我的緣故嗎?是跟陸止一有關?”
渺渺輕輕點點頭,道:“其實前輩應該已經有所察覺了,你和止一早在很久之前就已經見過,但是他剛才卻否認了。其實那是因為現在的他已經不是原來的那個他了,你眼前這個止一是我從萬物之中喚出的,據日月廬的李儀前輩說…”
接下來,渺渺便將自己和陸正相識的過程,以及陸正的情心劫,以及李儀告訴渺渺的一切包括剛才為什么不想跟象帝先多說話,自己心里的種種擔憂等等都一股腦的說了出來。自從李儀向他點破陸正的處境之后,她心中始終不得安寧,更不知如何是好,心里早已翻騰了千百遍,因此說完之后,忍不住長長的出了一口氣,心里反而輕松了些。
象帝先靜靜地聽一切,正要答話,忽然陸正的身軀微微晃動了一下,象帝先道:“咦,居然要破開我的幻境嗎?這個小朋友的修為著實不錯!以區區知道境的修為,需要我用三道劍光幻境,他還是第一個。”說完,又沖著陸正射出兩道劍光!
渺渺擔心道:“前輩,止一在幻境之中久了,不會出事吧!”
象帝先道:“小狐貍不必擔心,在我的劍光幻境里走一遭,對他只有好處,再出來的時候,想必他對神通法術的領悟會更上一層樓。我們說我們的,不必理會他。聽了你說的我才明白,難怪我剛才察覺他有所異常,但是形神之中卻并無任何問題,還以為他故意不想承認自己的身份呢!”
渺渺嘆了口氣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么會想要把這一切都說出來,也許是因為剛剛聽見前輩你和慕容前輩的事,讓我覺得有些事情是回避不了的。李儀前輩說現在的他就好像是冰肌玉骨魚所出的幻象一樣,前輩,我到底該怎么辦?是該和止一一起躲起來什么也不管嗎,還是應該幫助他恢復成原來的樣子!如果他又變成了原來的陸正,就變得不喜歡我了。那我該怎么辦?”說著,雙眼一紅,忍不住落下了眼淚。
象帝先勸道:“小狐貍別哭了,既然相思鷂都已經為你們現身了。那我問你,就算陸正恢復了原來的樣子,他就真的會忘記你嗎?”
渺渺一愣,她倒是沒有想過這一層,仔細想了想,道:“我的臉就是因為他心中所愛之人才變化成這個樣子的。我知道現在的他心里是只有我,但是等他變回了原來的他,那我就不知道了。”
象帝先又道:“那好,我再問你一個問題,你能攔得住他變回去嗎?”
渺渺心中一驚。臉上頓時失色,象帝先的話正是戳中了她心中最為擔憂的部分。只聽象帝先繼續道:“小狐貍,你總聽過修行境界之中有知命境之說吧,你知道什么是命嗎?”
渺渺道:“前輩,我是妖物之身。不入解脫,又怎么會知道。”
象帝先道:“你錯了,萬物生靈生于天地之間,莫不有命,妖物不入解脫,只是不知命,并不是沒有命。在天地之間。萬物各有其本,各行其道,但是論及立本行道的源頭,那就是命,這是一切生靈的來處。其實簡單來說,在天地之間。生靈萬物所遭遇的一切就是命。你生而為千心狐是命,遇上陸正也是命,包括遇見了我,這一切都是命。”
渺渺聽著,若有所思。而象帝先又道:“在這樣無數的命中遭遇里,究竟如何做便是有道和無道的區別,有道之行恒定如一,無道之行喪亂迷失。從命而言,是先有命,有所遭遇,然后見有道和無道。但是從修行而言,卻必需有恒定之行才能見到自己的命途,否則只在迷失喪亂之中而已。”
渺渺聽到這里,道:“前輩,您說的這些,我好像有些明白。我現在就是不知道我該怎么樣做…”
象帝先打斷道:“想知道你為什么不知道你該怎么做嗎?因為你正在迷亂劫之中!”
渺渺道:“前輩,我聽不懂你的話,我不是修行人,不入解脫境,怎么會入修行人的劫數呢?”
象帝先沒有解釋,而是忽然問道:“你心中所愛之人是誰?”
渺渺不明其意,答道:“當然是陸正…”
象帝先又問道:“那你身邊的這個人是誰?”
渺渺更加糊涂了:“他是陸止一啊!”
象帝先:“陸正是陸止一嗎?”
渺渺剛想回答是,但一張嘴卻愣住了,她心中卻閃過一念,陸止一當然不是陸正,假如是陸正的話,從他從前對自己的態度來看,他會像現在這樣對待自己嗎?他心里只有風琳!但是經過了這一次之后呢,當陸止一變回陸正之后,還會是原來的那個陸正嗎?他會不會變得喜歡自己,愛上自己呢?渺渺不知道,這正是她害怕和擔憂的問題,也是她現在面對陸止一的時候,總是感到心虛的緣故,他怕陸止一變回原來的陸正,就不再喜歡自己了。
所以象帝先前輩的問題問得很刁鉆也很透徹,陸正是陸止一嗎?如果是,那渺渺何必擔憂,如果不是,那渺渺究竟喜歡的是誰?如果她是喜歡當初的陸正,那就不應該阻止陸正回歸自己。如果她喜歡的是現在的陸止一,那要知道當初這份情感的源頭卻是源于陸正。
所以當象帝先點出了這其中的關鍵,渺渺頓時就迷茫了。但不得不說象帝先的確非常高明,一下子就切中了渺渺心結的關鍵。
渺渺心亂如麻,覺得自己分外的糊涂,她看著身邊一動不動的陸止一,不再如之前一樣帶著愛意的目光注視著自己的他,恍惚間此時更像是變回了之前的陸正。她忽然想起了李儀的比喻,現在的陸止一就如同冰肌玉骨魚一樣,只不過是一個幻象罷了。
真的只是一個幻想嗎,一個這么這么愛自己的人,真的只是一個幻象嗎?如果是,為什么這個幻象會如此真實?渺渺心中一痛,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她分明感覺到自己的心里好像被一柄刀子穿透了,流出了鮮紅的血,浸透了自己的身軀,渺渺忍不住發出了一絲痛苦的呻吟,帶著種種掙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