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景行下午到家的時候父母已經打開地暖,但那會地板剛略有溫感,加上為了做清潔而窗戶大開,室內室外基本一個樣。現在就不一樣了,人一進門就被溫暖包圍了,而且這種溫和均勻要比楊景行和何沛媛平時使用的空調舒適得多。連客廳傳來的電影聲音都是暖色調的,《被告山杠爺》,那是孔亞飛驚詫投資人的閱片數目之寒酸后所贈送一堆dvd其中之一,何沛媛一直說著要欣賞但是并沒實際行動。
沙發上只有楊程義一個人,影片似乎很合他胃口,等兒子走到茶幾邊了才發現,大老板把對應劇情的嚴肅表情換成些許無奈:“去上面了…你媽勤快呀。”
楊景行嘿地同情:“今天沒面子了。”
楊程義輕蔑一笑的同時嘆口氣,繼續看電視。
何沛媛也是好心,為了讓男朋友父母更多了解《楊景行第二交響曲》北美首演的情況,這姑娘就把民族樂團收錄相關影像資料制作成dvd后贈送給楊主任的一份給翻了出來,其實在電腦上也可以看,而且那些訪談電視節目也沒給作曲家一點篇幅,但蕭舒夏早就埋怨過家里沒電視,怎么會放過這么好的機會。
蕭舒夏是在宏星年會開場前給兒子打的電話,商量該買些什么品牌什么型號,被楊景行勸阻之后就一怒之下自作主張了。
看電視柜上下左右前后都擺滿了,十四萬的總價也沒上當受騙,但這些肯定只是專賣店里的中等貨色,而且還是有何沛媛在情況下蕭舒夏自己刷的卡,那只能說明楊程義的信用卡都已經爆了。
楊景行在父親的斜視中掏出錢包抽出一張卡遞上:“給你周轉。”
楊程義的表情像是父權受了挑戰般地不高興,上身轉向兒子雙手撐到膝蓋上,威嚴兼具輕蔑地問:“干什么?”
楊景行彎腰把卡遞到父親腿邊:“八十二萬變四百萬,回報率也可以了,密碼都沒變。”
楊程義身形不動,低眼仔細看了看那張銀行卡,又把視線放回電視上,嘴唇抖了兩下想起來一個詞:“杯水車薪,四百萬…”
“多少是個意思。”楊景行勸:“拿著,被看到更沒面子。”
楊大老板是那么虛榮虛偽的人嗎?何況區區四百萬,他都懶得翻過手掌來,只是點點下巴:“放那。”
楊景行把卡放茶幾上了就轉身,幾乎是輕功上樓梯。
楊程義大聲提醒下:“喝酒了叫代駕…怎么回來的還在不在下面?”
樓上越是燈火通明,書架上又增添了一些文史經哲但仍然任重道遠,雜物間傳出來蕭舒夏的聲音:“回來了!?”
何沛媛從房間里探半個身子來,笑吟吟地扶住門框了嗯一聲,音調可甜了,不過應該是甜給長輩的。
楊景行也笑瞇瞇:“翻什么?”
蕭舒夏響亮惱火:“看著一滿屋,拿得出手的沒兩樣!”
走近了,楊景行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地親了女朋友一口才往房間里看:“窮成這樣了?”
蕭舒夏有理由:“放在這落灰呀?和媛媛幫你清點一下,沒用的…帶回九純還有點用。”
何沛媛轉身過來:“好大酒氣。”
沒聽錯的話,女朋友居然是溫柔關心語氣簡直透出心疼,楊景行真是受寵若驚:“再聞聞。”
何沛媛眨巴眼睛的模樣真是持續甜美,不過又有蕭舒夏公正無私地幫忙呵斥無賴甚至揚手要打。
楊景行牽握上女朋友的手了跟母親說話:“明天還有一車,應該有幾樣拿得出手的。”
蕭舒夏還是過不慣窮酸日子:“算了,今天是耽誤…對了對了!快來快來!”
是快下樓,蕭舒夏心急如焚分,她之前看的美國電視錄像沒有字幕,但是也能確定在兩位民族樂團首席的普通話之間那個美國老頭眉飛色舞的長篇嘰里呱啦肯定是有關作曲家的,而何沛媛只能回憶一下民族樂團二把刀的大致內容翻譯,但蕭舒夏要的是逐字逐句的,倒是行嗎?楊景行沒問題呀,也看過還記得呢,但蕭舒夏要聽的是同聲傳譯。
哈哈哈,茶幾上的銀行卡已經不見了,楊程義還沒看完他能更好感受理解的影片,就勸老婆讓何沛媛先回家吧,但是被無視,還被呵斥居然把碟片瞎掰。
何沛媛也沒急著回家,還端起了茶幾上的茶杯:“叔叔您要不要新泡一杯?”
“不,不需要!”楊程義要搶回杯子的架勢:“喝多睡不著,你放著。”
何沛媛還是轉身去了,身姿真是文靜。蕭舒夏換了碟片又掌握了遙控器,跟兒子訴苦這套東西是七點多就付款了但是一直到近十點了才安裝好,等得人心焦。
民族樂團這dvd要是流傳出去了可是夠丟人的,保存資料算是正常工作,但是民族樂團也未免保存得太詳盡,除了三臺電視節目和幾個報紙網站專訪,碟片里還有很多網頁截圖,一百多張照片。除了紐愛也會發布的官方宣傳圖,民族樂團連演出前后的樂迷進場散場照片也沒少搜羅,加上各種拍得稀爛的合影,楊景行都出現幾次,而且這些參差不齊的照片之間還搞些丑冒泡土掉渣的轉場特效,何沛媛也只敢給自己父母和男朋友爸媽看了。
dvd還有片頭,簡直刺眼的純底色上飛來一行大標題《2010年冬赴紐約林肯藝術中心演出紀念》,小標題是楊景行第二交響曲大獲成功。
多年前在網上發照片就要精挑細選的蕭舒夏這會還很激動呢,跟丈夫要求一定要找機會去那輝煌雄偉的林肯藝術中廣場看看。楊景行說句實話,那所謂的廣場也沒比九純的老太太跳廣場舞的地方好看寬廣。
楊程義收了兒子的卡還幫老婆講話,要看的是底蘊。
楊景行等不了民族樂團的文字介紹了,找母親要遙控器定位。蕭舒夏可不肯,之前沒看仔細呢,你給我好好翻譯就是。
楊程義還激將:“我懷疑你聽不聽得懂…”
何沛媛一只手扶杯口一只手托杯底端了滿滿一杯什么小心回客廳,杯子里還有長柄勺子,
長輩是怕姑娘燙著吧,都把視線關注在了何沛媛身上,看著杯子穩穩當當來到了茶幾邊,慢慢落放在了兒子跟前。真是夫妻同心,玻璃杯底跟實木茶幾輕碰出聲的一瞬間,蕭舒夏就跟楊程義對上眼了,蕭舒夏那在短時間內盡量釋放表達的夸張擠眉弄眼簡直惡劣。
也不是完全沒有過的待遇,但這是楊景行第一次被叮囑過他不能大男子主義的父母抓了現行,他真有點緊張:“…謝謝。”這就端起來。
何沛媛挺自然的:“阿姨,我給您也沖一杯。”
蕭舒夏笑得特別和藹:“不用,謝謝媛媛,快過來坐。”把自己和兒子之間讓得更寬敞。
楊景行也不是大男子主義得沒救:“自己不喝?”
蕭舒夏已經認出來了且十分支持:“對,晚上喝蜂蜜水對身體好,早上起床也喝一杯,我下次給你們多準備點土蜂蜜…”
何沛媛搖搖頭:“不早了,我回去了…”
兩位長輩齊聲反對,蕭舒夏還起身拉推姑娘到長沙發坐下,自己再坐另一張單人的跟丈夫面對面,楊程義也不放心:“你要幫我們監督,別讓楊景行吹牛。”
本來為難的何沛媛就笑了:“不會的…”
楊景行腆著臉:“好甜呀,一起喝。”
何沛媛溫柔搖頭。
蕭舒夏似乎更喜歡看兒子和女朋友的交流,她都把遙控器遞了出去:“來,你們看,看看早點送媛媛回家。”
何沛媛認真的:“不用送,早點休息。”
楊程義都知道:“代駕都過來了…”
電視上,美國美迪西藝術頻道的一檔訪談節目《ithoutthebaton》的片頭已經播放完畢,樣子很古典的白人老頭主持人已經開始絮絮叨叨用娛樂新聞的語氣講述“星期五晚上艾弗里費雪廳的狂歡”了。這節目的確像名字一樣是嘗試讓嚴肅音樂家們在節目中表現得盡量“接地氣”,但并沒多少嘉賓都能做到主持人那樣“嬉笑怒罵”的程度。
節目時長四十分鐘,但是前面近十分鐘是主持人的獨角戲,類似搞笑脫口秀邊東拉西扯邊鋪墊,然后一周大熱門紐約愛樂樂團的四位聲部首席登場,讓人沒想到的是樂團首席威爾遜最放得開,可能是因為跟主持人年紀差不多,攀比著老不正經。
在近半個小時的談話中,民族樂團四位聲部首席是在第十分鐘才出場,畫面看上去倒是現場全體觀眾起立掌聲歡迎。應該是故意在觀眾中安排了一些成功人士模樣的亞裔面孔,這些人也挺賣力表現了。
四位中國民樂首席登場還是挺有風度的,可是實在是語言不通,電視臺請的翻譯的水平似乎還不如艾自然。民樂首席們首先表現出不適應就是因為主持人拿樂器的外形開玩笑,雖然他們也知道這種玩笑是所謂的“文化差異”,但還是沒辦法迎合。
楊景行直接把時間定為在了節目的三十五分鐘,因為在這里主持人才把話題正式引到《楊景行第二交響曲》,老不正經主持人說自己熟背古往今來所有音樂體裁名稱、音樂家的名字、非命題音樂或者命題音樂,但是這一次他還是差點拗口了,所以誰是楊景行?
蕭舒夏還是聽懂了兒子的名字的,所以也有點不滿:“楊景行,楊景行,不會讀多練習幾遍呀!”
楊景行來不了同聲傳譯,他把電視暫停在了威爾遜剛夸張張嘴要大放厥詞的特寫畫面上,給母親解釋:“主持人問我是誰。”
蕭舒夏很懷疑:“這么簡單?前面那么長!”
何沛媛認真跟右手邊長輩解釋:“都是鋪墊,他肯定知道作曲家,是故意問的,電視觀眾還不知道…”
“頂級古典音樂臺…”楊程義好像已經從何沛媛那了解了不少:“觀眾都還不知道你這個人,這就說明問題。”
何沛媛又向左邊分析:“也是為了節目效果,而且作曲家需要的更多是業內認可,跟編劇一樣。”
楊景行喝水跟父母商量:“九純不忙的話在浦海多玩幾天,等我一起回去。”
楊程義哼:“不忙,一個晚上多少東西媛媛看見了。”何沛媛坐得更端正了,平視電視把手掌壓在腿下并不作證。
蕭舒夏憂心:“再放一句,慢點。”
楊景行就放一句,好笑暫停:“這個人說我是他見過的最厲害的。”
楊程義也有點不滿了:“別人跟你關系還不錯還看得起你,樂團首席就是副指揮,你就這個人這個人?”
何沛媛有點好笑,瞟男朋友這一眼略顯本色,楊景行還理直氣壯的:“我在家,其他的都是這個人那個人。”又惹得女朋友瞄一眼。
蕭舒夏仔細看電視上的人:“…什么是最厲害的?”
楊景行知道下問的:“他沒說,別人也沒問。”繼續播放。
畫面剪切到管樂首席身上,中年男人的神情舉止就很適合所穿禮服:“是的,我完全同意威爾遜的觀點,這正是我們之間最令人激動的藝術共識。”
主持人又不正經:“聽起來像是你們沒有太多…”
蕭舒夏嚷嚷:“暫停!停!”
臭無賴被瞪被吼了,何沛媛歡喜呀,笑吟吟。
楊景行的翻譯是:“副局長說那個楊景行是最牛的,科長就表示同意,主要是趁機拍副局長馬屁。”
何沛媛目光軟軟聲音輕輕:“你認真好好說,別開玩笑。”
楊景行就:“其實馬屁沒拍好,他說這是副局長說得最對的一次。”
楊程義哈哈哈,蕭舒夏嘿嘿著仰慕丈夫:“什么意思?”
何沛媛也笑,可還是有點皺眉,從腿下抽手出來扯扯男朋友的衣袖:“原話不是這么說的,意思沒到。”語氣幾乎求情。
楊程義變成呵呵再跟老婆解釋:“媛媛先前說了,他們最大的共識。”
蕭舒夏似乎明白了,點頭哦哦笑得更燦爛些:“媛媛你說,不聽楊景行的。”
楊景行喝水繼續播放。
節目效果,主持人被兩位首席的話嚇得不輕,就喊暫停想先聽聽幾位中國演奏家對作曲家的介紹,他們當然是更了解的。
首先是琵琶首席發言:“楊景行是中國最優秀的青年作曲家之一,他擁有極高的音樂天賦,跟隨名師學習而且十分努力,他溫和、善良、恭敬、謙遜。”
電視上是直接在中國演奏家講話時打上了英語字幕,翻譯過去還是差了點意思,不過畫面一轉威爾遜也聽懂了:“謙虛,當然,中國人都很謙虛,而楊景行是我認識的最謙虛的中國人。讓我這樣說,如果你作為古典音樂愛好者到今天還不知道中國人楊景行是誰,那你就是到了1969年秋天都還不認識阿姆斯特朗的美國航空飛行員…”
楊景行也翻譯不出什么新鮮,何沛媛連阿姆斯特朗的登月日期都給長輩說過了。在美方副局長嘰嘰歪歪一通之后,中國三弦演奏家又說了兩句“非常高興美國聽眾那么喜歡楊景行的作品”這樣的話,看得出來是談話是被剪了的,時間也的確挺緊的,美方的另一個女科長也只能就作曲家說上一句“orethaniansa”。
楊景行給父母的翻譯是“詞窮”,被楊程義笑話是不要臉。何沛媛更是要檢舉的樣子:“怎么不那么說了?”
蕭舒夏很感興趣:“怎么說?”
何沛媛不忍心拒絕長輩滿臉期待,只能扭捏著:“原來有一首歌英語就是orethaniansa,中文唱的是…愛你在心口難開。”
是有這么回事,楊程義哈哈大笑,蕭舒夏邊笑邊疼惜兒子的臉皮,楊景行對臉皮自信也嘿嘿,何沛媛就半笑半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