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下樓,看著楊景行把東西放進后備箱后,喻昕婷就走到副駕駛開門上了車。
楊景行鉆進車里,把艾自然的圖冊放到后座,發動了機器,握上了方向盤,看看喻昕婷,自己也拉安全帶插上,說:“好習慣。”
喻昕婷好像不習慣接受表揚,收了下巴:“…謝謝你送我。”
楊景行開車,大驚小怪:“才多久沒見面,這么客氣了。”
喻昕婷表明:“你不想送,我可以自己打車。”
楊景行苦笑:“怎么不想送了”
喻昕婷不說話了。
沉默到出了小區,楊景行打破:“盼盼嫂子叫人把東西送到你家去?”
喻昕婷點頭:“拿我爸爸的電話了,她的哥哥去送。”
楊景行陪笑:“盼盼跟你說什么秘密沒?她和劉才敬。”
喻昕婷猶豫一下:“今天沒說…她以前說對劉才敬有點好感,但是不想這么早談論感情。”
楊景行點頭:“…在家可以待六天,什么計劃?”
喻昕婷沉默了一下后搖搖頭。
又過了一會,楊景行再開口:“你從那邊走的時候,艾自然沒送你?”
喻昕婷搖頭:“沒要她送。”
楊景行覺得:“那么早,天沒亮…”
喻昕婷說敘述:“我叫的出租,可以預定。”
楊景行繼續打聽:“和陶萌在哪碰頭的?”
喻昕婷說:“在機場,我先到…也是有車送到飛機邊。”
楊景行問:“她家人怎么樣?熱情嗎?”
喻昕婷想了一下說:“她奶奶好…有個保姆也好。”
楊景行笑:“幾個保姆?”
喻昕婷說:“兩個,一個是負責照顧寶寶的。”
楊景行問直接點:“路上沒什么不開心吧?”
喻昕婷舍得看楊景行一眼了,搖頭:“沒有,挺好的,都是一起吃東西…溫哥華的時候也是陶萌和我一起吃晚飯。”
楊景行點頭。
喻昕婷繼續敘述的語氣:“我感覺得到,她還關心你。”
楊景行笑了一下,好像覺得不夠,又輕嗯一聲。
喻昕婷想起來:“還有…我跟她說童伊純的演唱會了,她可能會去。”
楊景行點點頭:“是,說了。”
喻昕婷又說:“小荷告訴我的。”
楊景行繼續點頭:“你想不想看?叫小荷給你寄DVD。”
喻昕婷猶豫了一下搖頭:“算了…”
楊景行還自吹呢:“挺好看的,很漂亮。”
喻昕婷還是搖頭。
楊景行不強求,猶豫了一下后試探:“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
喻昕婷看楊景行眼睛:“沒有啊…我想早點回家。”
楊景行點頭:“當然。”
又安靜了一會,喻昕婷又突然說起:“你討厭我了沒關系,我知道,應該的。”
楊景行欲哭無淚:“我為什么要討厭你?”
喻昕婷想了有一會后,然后有點感嘆:“太多了…”
楊景行奇怪:“我怎么一點也不知道?”
喻昕婷實事求是:“從我告訴陶萌你就討厭我了,而且我對你態度特別不好…”
楊景行納悶:“我怎么沒覺得你態度不好?你告訴陶萌的也沒什么大不了,也沒冤枉我。”
喻昕婷講道理又鼓勵的樣子:“沒關系,你告訴我,我能接受。”
楊景行笑:“沒有的事啊…學會美國人的莫名其妙了?”
喻昕婷似乎耍無賴:“是,就是莫名其妙。”
楊景行問:“怎么了?我們的友誼就那么禁不起考驗?你還不知道我?”
喻昕婷搖頭,有點慢動作的意思。
楊景行很懷疑:“是不是我做什么事讓你生氣了?美女都喜歡說反話。”
喻昕婷還是搖頭,臉上甚至肢體都不太精神的樣子。
輪到楊景行鼓勵了:“你要說啊,不說,問題不能解決。”
喻昕婷獨自傷感沉思的樣子,然后搖頭:“是我的自己問題。”
楊景行關心:“你有什么問題?”
喻昕婷平視前方,圓眼睛眨巴起來,嘴唇一抿,抿住了就不放,里面好像還有輕微的吮吸動作,保持了一會后,在眉毛抖動一下后,兩滴眼淚幾乎同時被兩只眼睛眨巴了下來,眼淚還在鼻子高度的時候,這姑娘用力低頭,開口了:“我想回家…我想開開心心見我爸爸我媽,高高興興陪他們…”沒有哭腔,挺誠摯的,這姑娘一般沒這種語氣。
“是在回家呀。”楊景行很遲鈍:“…怎么樣才能高高興興?”
喻昕婷幾乎在副駕駛埋著頭到膝蓋里,重復:“我想好好陪我爸媽,我姑姑…”
楊景行機靈呢:“給他們帶禮物沒?”
喻昕婷想起來了,鼓勵:“你生氣吧,我沒給你帶。”
楊景行又委屈:“我有那么小氣嗎?別哭了,紙巾拿著…”
喻昕婷起上半身,不接楊景行的東西,她自己有,抽出來擦臉上猝不及防的淚水,表情好像后悔了,但淚水仍在繼續。
楊景行使勁笑一下:“這么想家…不想再過去就別去了,辭職。”
喻昕婷用力搖頭,然后好像止住眼淚了。
楊景行全神貫注開車,不敢有絲毫懈怠。
好一會后,喻昕婷正常出聲:“我有話跟你說…”
楊景行好溫順的:“聽著呢。”
喻昕婷簡直有點諄諄教誨的意思:“不管你有沒有討厭我,多討厭我…你以后可不可以別理我了。”
楊景行的心思都在路況上,好一會后才問:“為什么?”
喻昕婷問心無愧地說:“因為我忘恩負義。”
楊景行受不了的表情:“我們好好說話。”
喻昕婷很正經的:“我說的是真的。”
楊景行想了一下:“什么叫別理你?”
喻昕婷列舉:“就是別管我,別問我,別和我說話,不認識我,沒有我的存在,沒有關系…”
楊景行還能笑呢:“什么深仇大恨啊?你要跟我絕交啊?”
喻昕婷直面楊景行的,鄭重點頭。
楊景行簡直氣憤:“你覺得可能嗎?”
喻昕婷點頭鼓勵:“可能,你能做到。”
楊景行不滿:“你說能就能,我說不能,有什么話好好說,別這樣。”
喻昕婷看著楊景行,一點都不退縮,反而楊景行這鳥人只敢拿道路或者后視鏡當幌子。喻昕婷看了一會后,很有誠意地:“我求你了,求求你。”
楊景行聲音都提高了:“我說了,好好說話,什么問題都能解決…走什么極端!”
喻昕婷目不轉睛,只是眨巴:“我試過了,沒用…求求你。”
楊景行有點鐵石心腸無可商量:“你先回家,過來我們再說這個事情!”
喻昕婷重復:“我想開開心心回家,求求你。”眼淚又眨巴下來了。
楊景行眼睛都氣紅了:“絕交你就開心?”
喻昕婷連連點頭:“嗯…肯定比現在好。”好期待呢。
楊景行換個方法,好言相勸:“你仔細想想了可能嗎…以后誰來彈我的作品?我去紐約找誰去?教授哪兒怎么說?她的學生互相絕交了!”
“我想過了…”喻昕婷說著,不過好像臨時還要好好想想:“…以后我們只有最普通的同學關系,工作關系也是間接的,不用直接聯系。”
楊景行無聲苦笑。
喻昕婷再次看向楊景行,擦了一把眼淚,好認真:“真的…我以后…你以后不要為我創作,不要請我吃飯,不要逗我笑…不要關心我的朋友…不能關心我的工作…不能…為我做任何事!”
好像往事多么不堪回首,這姑娘越說越難以繼續,哭腔越來越重,眼淚卻越來越順暢,最后實在不能堅持了,就甩出一個非常用力的結尾,接著就持續不斷地嗚嗚起來。
楊景行眼睛氣得更紅了:“我為你做什么事了?我說要做了嗎…憑什么!”
這下好,楊景行那么不好的語氣,喻昕婷不光傷心了,好加上了一層委屈,本來的嗚嗚就加重了,嘴巴都咧開了,好像很不講道理的人溝通是件多么讓人無助的事,尤其在這舉目無親的快車道上。
聽喻昕婷哭了有半分鐘,沒有消減的勢頭,楊景行鐵石心腸也換個溫和的語氣:“昕婷,你聽我說…聽我說…在聽沒?”
喻昕婷努力抽空點頭,也盡量緩和一下。
楊景行講道理:“你不能這樣…我還什么都沒說你就,預防針噼里啪啦打這么多,我屁股都扎滿了…”
喻昕婷的哭臉短暫閃現了一下改變的勢頭,但緊接著卻把剛消減不到一小會的洶涌勢頭延續上了,更無助,更絕望。
“你先聽我說…聽我說!”楊景行是先求后威逼,現在也顧不得道路了,等喻昕婷看他后,趕忙抓緊機會:“昕婷,以后讓我照顧你好不好?”此時此刻,有真誠,也明顯急切,關鍵是少了柔情蜜意,幾乎一點都沒有。
喻昕婷明顯是被噎了一下,聲音猛地消減,兩三秒內就只有輕輕的抽噎聲了,不過眼淚還在繼續,嘴巴半張著的不動,幾乎是一個靜態的姿勢和表情,透過淚水看著楊景行。說實話,這姑娘這定格的樣子挺不好看,直觀去看的話。
楊景行盡量長時間保持和喻昕婷的眼神接觸,好像也有緊張有不安。
互相看了小半分鐘吧,喻昕婷有動作了,腦袋輕輕先往左邊扭動了四分之一的最大幅度,然后就順滑了,半幅度地連連搖動,緊隨著聲音又起來了,還搖個沒玩,好像這搖頭是哭泣的發動機,等哭到最大聲的時候,才不搖了。
楊景行之前大呼小叫的氣勢立刻無影無蹤,像個舊社會的車把勢一樣了。
“不行…”喻昕婷稱得上是大哭,有點類似出國前去圓夢琴房那一次,但又不一樣,今天好像是更放松一下,所以更有狀態,哭著哭著連偶像劇臺詞都出來了:“…我沒力氣了,一點點都沒有了。”
楊景行訕笑:“你能不能先考慮考慮…”
“不行,不行!”喻昕婷好像哭出怒火了,但又馬上軟了下去:“求求你。”
楊景行不說話了,臉色很難看。
繼續哭了一小會后,喻昕婷突然差不多是驟然停止了明顯的聲音,然后在抽泣中努力平復一會,最后可能確定能順暢說話了:“我想認認真真對你說一次…謝謝你。”溫柔。
楊景行冷臉了一會后還是回應:“對不起。”
喻昕婷又咬起嘴唇來。
楊景行問:“你早想好了是不是?不是突然生氣。”
喻昕婷點頭,嗯一聲。
楊景行看喻昕婷:“我答應你。”
喻昕婷癟嘴。
楊景行反悔:“我不答應了,你根本沒高興!”
“沒有!”喻昕婷著急驚慌了:“我高興…你看!”
楊景行一看喻昕婷那張別扭的表情,眼淚也掉下來了,但是他臉上好像有笑容,自嘲還是什么吧。
喻昕婷好像過了一會才驚恐發覺:“你別這樣…”
楊景行手背擦一下自己臉上:“是啊,兩個普通同學,還沒畢業呢,太奇怪了。”
喻昕婷撲哧一聲,但只聽聲音很難分辨是重開哭腔還是笑了,看了才知道,是開哭了,不過不算嚴重。
楊景行不勸了,普通同學隨她去。
起碼五分鐘后,喻昕婷沒聲音了,也沒流淚了,眼睛紅腫著,但卻是那種安靜的神色,看著前方。
楊景行說話:“不是我反悔要關心你,但是有些事情,教授的意思我要辦好…我給你的那張單子,你不能扔。”
喻昕婷點頭:“沒有…”
楊景行繼續:“有什么事一定要跟教授和師姐商量,你還是鋼琴系學生…協奏曲至少提前半個月開始準備,至少要聽三個不同版本…”他還跟留洋回來的說這些廢話。
喻昕婷果然嫌棄:“以前說過的。”
楊景行說:“出國前的那些錄音,被刪,我用了點心思的,沒事聽聽,就當是普通老師上課錄的…”
“我知道…”喻昕婷煩了,哭腔又出來了。
楊景行不識趣:“律師一定要溝通好,什么事都要注意,該花的錢不能省,錢不是省出來的…還有開車,學駕照,千萬不要有僥幸心理,要對自己有十足把握了再去那些路況不好的地方。”
喻昕婷掉著眼淚堅持:“知道…”
楊景行沒完沒了:“凡事安全第一,已經掙錢了,再別想著搬公寓了,以后有條件應該搬去曼哈頓,你是李迎珍的學生,有點志氣!”
喻昕婷咬著牙堅持:“嗯…”嗯都是半聲的。
楊景行還想起來:“還有,小荷,這個計劃不能變,你們溝通好,不是讓她簡簡單單當你助手或者經紀人,讓她去學東西的。只要你有機會簽約,我回頭給你一張單子,有十幾家公司,都可以簽,都沒大問題…所以每場演出都要全力以赴,說不定下面就有唱片公司的人。”
喻昕婷只能勉強點頭了。
楊景行這是上癮了:“結交朋友一定要注意,好人多,但是壞人不是沒有…”
“不說了…求你。”喻昕婷可能覺得這樣比較有效果。
楊景行就不出聲了。
喻昕婷又繼續哭了好幾分鐘,才慢慢消停下來,好不容易地安靜了,眼睛卻明顯腫了,右手中捏了一大團紙巾。
楊景行沒出聲啊,過了一會,喻昕婷又開始莫名其妙地掉眼淚了,抽泣起來,不是一開始的傷心無助,現在的樣子,像是感性女人看了悲劇電影一樣。
楊景行抓緊機會:“紙巾放這…等會也沒地方扔。”
喻昕婷不理會。
哭了幾分鐘,喻昕婷又歇上了,歇了幾分鐘,又想起什么傷心事。
楊景行目前還是十分守信的,不能怪他。
就這樣…
快到機場了,楊景行小心開口:“等你過來,我送安馨和小荷去接你,不妨對吧?”
喻昕婷連連搖頭,然后說話:“不行。”
楊景行又來:“我們別極端,就當個普通同學好不好?我保證,我不違規。”
喻昕婷搖頭,又來臺詞:“我的所有痛苦,都是從普通同學開始。”
楊景行不說話了,真的不說話了,讓喻昕婷自顧自掉眼淚去。
就這樣…
到機場停車了,喻昕婷毫不在意,反正根本不可能有人認得出她,頂著倆燈泡就下車,手里大團的淚濕紙巾塞進衣兜里。
楊景行還是幫忙拿行李下車的,喻昕婷接了小的還伸手要大的。
楊景行小心嘗試:“我幫你拿過去,你還要取機票,這么重…”
喻昕婷腦袋搖圓了,肩膀都帶動了,動手搶了。
楊景行簡直火大:“有沒有必要這么刻意?越刻意越…”
喻昕婷雙腳連連起跺,小箱子都不要了,雙手抓大箱子的拉桿,身體下墜用力,臉揚起來,嘴巴咧開了,眼睛中是乞求,聲音也是:“給我…”
楊景行連忙撒手,喘氣看著喻昕婷:“…走,你走!”
喻昕婷急忙規劃,怎么拖呢,左手拖大的,不,右手拖大的…邊忙邊不講究地使起衣袖來。
楊景行在旁邊看了一下后,轉身氣鼓鼓上車了,坐在車里舒舒服服地看著喻昕婷。
喻昕婷拖好了,走著,走過車頭,轉身,看著車里,松開大箱子,抬手到胸口,小小揮手。松開小箱子,要用衣袖。
楊景行也揮手,沒再見兩下,就報復性地變成了驅趕的動作。
喻昕婷再次拖起箱子,轉身走了,快消失在楊景行模糊的視野里的時候,才回頭看了一下,但未作停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