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得失 在中小企業界,「遠帆」這兩個字,不可不謂為一則傳奇。
它曾經是一間人人預測著必定會倒閉的小公司,但它沒有倒,日后甚至到教人難以置信的規模。而,從一間搖搖欲墜的破公司,扭轉成賺錢像賺水、備受媒體青睞之知名公司之間,也不過是短短的五年時間。
以前,沒有人知道「遠帆」;就算聽過,也很難將它放在心上。它就跟其它臺灣幾千幾萬間中小企業一樣,就算頗為賺錢,也不為人所知。但自從長相比明星更加耀眼的公司負責人程雪歌第一次出現在商業雜志的某個不起眼的小角落之后,所引起的轟然回響之可怖,教那間素來以冷門、沒賣量、搖搖欲墜聞名于雜志界的小雜志社,都一邊跌破眼鏡、一邊趕忙加印,以應付外頭供不應求的狀況。老實說,這家小雜志社整年的賣量都沒有那一期多。
然后,所引發的效應是:所有娛樂雜志、星探、公司都循線找到「遠帆」。篤信美麗的男人身上一定帶著可歌可泣故事的媒體們,如潮水般涌來,即使程雪歌一律拒絕采訪,但沒有關系,媒體記者們難道會沒東西好寫?當然不可能。他們這些人雖然沒有機緣成為小說作家,然而他們從來沒有放棄創作夢,無時不刻都在找機會發揮這項長才。瞧,這機會不就來了?
于是,程雪歌的故事被大書特書,每份媒體都在競比創意,著實熱鬧了好一陣子。
這是連姚子望也沒料到的情況。當時她看著愁眉苦臉的唐清舞與情緒嚴重受影響的程雪歌兩人連袂跑來找她,要她幫忙想辦法時,她沒跟著皺眉,反而笑了起來,淡淡的對程雪歌道:
「你不該生氣,這種事雖然帶來一些困擾,但是好好把握的話,遠帆會比我預期中更快的起來。」
「妳在說什么?!」那時,程雪歌因為損失了一塊地、一間營造公司,本來連帶還得賠上三千萬當賠償的,但在姚子望的斡旋下,只賠了一千萬給「皇昕」當作違約金。但不管怎么說,程雪歌還是被詐欺了。這種氣憤還在心中無法平復,只覺得全世界的人都在跟他作對,不給他平靜的日子過,又聽到姚子望這么說,認為她只是在說風涼話。
「因勢利導。」她說著。
程雪歌一愣,問她:「什么意思?」
「我們的機會來了。」她笑,一雙向來冷然不顯感情的眼,難得的晶亮如炬。
人,只要有名,就有辦法創造出利潤。
在姚子望的規畫下,程雪歌這個不算出過社會的溫室公子,在沒有心理準備下,便被推上最前線--
他去上財經節目。
他接受商業采訪。
他放出消息,將以前所未有的拍賣方式銷售房屋,一萬元起標。
他承接銀行的委托案,代為操作銀拍屋。
他大量購進法拍屋、中古屋,花了大錢設計裝潢后賣出,成功的在超級不景氣的時機里,將手中的房地產以高價出清一空。
他被譽為「臺灣房地產拍賣王」、「點石成金房產王」。
他年輕,他貌美,他成績斐然,于是他長期成為商業媒體的寵兒,一舉一動,都被人關注著;甚至連他那頭長發,也成為時尚的表征,男士們莫不爭相仿效。
他在公事上的成就讓人佩服,而他私人的感情動向,也被熱烈的猜測著--
據說有一個企業集團女繼承人愛慕著程雪歌,愿意散盡家財來得到他。
據說程雪歌是靠女人起家的,有幾十個有錢得不得了的女人同時在包養他。
據說程雪歌那個論及婚嫁的女友,只是一個幌子,他其實是個同志。
「美人是非多,」姚子望總是這么說。「總比讓人說是丑人多作怪好吧。」
與姚子望的合作關系,已經五年了。如果沒有她在后頭策畫一切,他絕對沒有辦法走得這么一路平順,然而程雪歌還是沒辦法多喜歡她一些。
雖然她是一個令人佩服的經商高手,卻非常的不教人喜歡。不喜歡姚子望,但已經知道該怎么與她相處,也知道要怎么定位她。
她是他暗地里的合伙人。
她是他的導師,也是他的敵人。
她教他商場上的一切與手段,也防著他日后超越她、斗倒她。如果她開始防他,那就表示,即使他還沒超越她,但也近到可以威脅姚子望的距離了。每每這么想,就能讓疲憊透支的身體再度振奮起來,精神百倍的投入工作中。
他沒有想過「遠帆」會得這么快,也沒想過居然會是以這樣的方式起步。無論怎么說,他的外貌仍是成為他事業起步的助力,就算他其實非常不想承認。然而,就像姚子望所說的,起步之后,不代表就是成功或一帆風順,想要爬到哪一個高度,就看他的實力與努力了。他還年輕,有體力,有好多好多的計畫想實現,他想知道自己的能力能發揮到什么地步 「雪歌,今晚有空嗎?我們去吃飯好嗎?我有話想跟你說。」唐清舞無聲走進他的辦公室。
「啊,清舞,請妳等我一下。」程雪歌正在看一份重要的合約書,晚上就要去與銀行討論,不看仔細點不行,連一個逗點、句點,都不可輕忽。這是他花大錢買來的教訓,從此刻骨銘心,學會了寧愿被笑龜毛,在字里行間小心計較,也不要裝阿沙力搏感情,面對每一個合約條文都只會說「隨便」,然后就把自己給賣了。
唐清舞靜靜等了十五分鐘,還是沒見程雪歌從公事中抬起頭。美麗的臉上有著失落與失望…
「雪歌,只是回答我一聲,有這么困難嗎?」
「啊?什么?再等我五分鐘好嗎?」程雪歌飛快抬頭看了下墻上的壁鐘,對女友道:「快四點了,等會我們一起享用下午茶吧。」
「我…」唐清舞心底酸酸的,空空洞洞的,眼淚都快流下來,卻不知道該怎么讓雪歌知道自己已經到底限了…快撐不住了…
程雪歌不是沒看到她的欲言又止。想到這些日子以來,他東奔西跑,常常連坐下來吃飯的時間都沒有,與工地工人一起吃便當是常見的畫面,反而記不起有多久沒跟女友坐下來好好吃頓飯了。想到這里,心便軟了,正想要跟她說些溫柔的體己話,桌上的電話卻響了起來,他一見來電顯示,臉上一亮,馬上接起--
「大翔,中西銀行的代銷案談得怎樣了…非常好,真有你的!你快回來,我們馬上開會討論細節。對了,回程順便把江律師載來,我手邊這份合約有點小問題…謝謝,你辛苦了,公司見。」
掛完電話后,程雪歌一反講電話時的正經有禮,他跳起來,一把抱起唐清舞轉圈圈,歡笑道:
「清舞、清舞,中西銀行的案子讓我們談成了!我們要的傭金比其它公司高,可是銀行還是最信任我們遠帆的銷售能力!所以不僅同意了我們的條件,如果成績超出預期的話,我們還可以分紅!這是我自己談成的,我一手訓練起來的團隊談成的!從規畫到競標,整個流程的設計、人脈的運作,都是我自己做來的!這么大的一個案子,不必姚子望,我就能自己做成功,我算是成功了,對吧?對吧?」
「…」唐清舞看他開心得像個大孩子,不忍心潑他冷水,不忍心讓任何不愉快的事情打斷他此時歡暢的快樂。他這五年來過得好辛苦,很少笑得這么得意的。她不忍心破壞他的快樂,至少現在不要。
可她…怎么辦呢?她難過的心,怎么辦呢?
只好摟住他頸項,將自己痛楚的表情埋進去,將他抱得好緊,緊得,像是這輩子最后一次抱著他。
由亞洲最權威的「商業名流志」所主辦的「專業經理人年會」是每一個中小企業老板、年輕經理人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得到邀請卡,務必要參與的場合。
這不只是基于錦上添花的虛榮心,也不只是晉身上流社會的階梯,當然更不單單是為了出名而已,商機無限才是每個商人拚命想與會的原因。
雖然說能獲得這張邀請卡是絕大多數人夢寐以求的事,不過,它也不見得搶手到那么百分之百--
姚子望已經是第五次被邀請了,不過她一向沒空參加,要不是今年年會的地點在臺灣,而且還是在臺北的話,她應該會像去年那樣,把這張人人趨之若騖的請邀卡給丟到碎紙機里去。
「妳也來了?」才走進會場,便看到趟冠麗迎面走來。姚子望很大方得體的向她點頭打招呼:心里不無詫異她居然會來,為了什么呢?
而趙冠麗一如以往的冷若冰霜,以著近似質問的口吻道:
「為什么妳會來?」
「當然是因為我收到了邀請卡。」姚子望無視于趟冠麗的冷臉,一徑的好心情。
「妳是打聽到程雪歌今晚也會到,所以才來的吧?」趙冠麗問。
程雪歌今晚會來?姚子望心下微愣,倒是不知道那小子這些年的努力如此有成,連向來自視甚高的「商業名流志」也終于忍不住要頒給他一張代表晉身上流社會精英的邀請卡了。她以為還要再過好幾年呢,畢竟在四年前,程雪歌大紅特紅時,「商業名流志」還曾經把他暗貶為「有色相沒實力」的草包經理人,說他是企業界最稀奇的產物,能夠把美麗當作商品販售之曠古絕今第一人等等。
「他會來?」姚子望忍不住笑了,當下也就明白為什么從來不會在這種場合出現的趙冠麗會出現了。原來依然還是為了一個程雪歌哪。
「別裝作妳什么都不知道。」
「我是不知道。」姚子望坦白道。
「妳是他的朋友不是嗎?」
「一個普通朋友。」
見趙冠麗一張美麗的臉控制不住的微微扭曲,姚子望在心底偷偷扮了個鬼臉。老實說,比起她這個被家族拚命打壓能力的人來說,同是千金小姐出身的趙冠麗一直是財經界最耀眼的一顆星,金融界第一女強人之位她必能獨占上三十年也無人能取代。
世上少有趙冠麗得不到的東西,偏偏程雪歌卻是她最想要又得不到的唯一那一個。
趙冠麗今年已經三十五歲了。她二十歲時迷戀上了一個小她五歲的少年,從此癡癡念念;三十歲時終于找到她的夢中情人,開始用盡一切辦法想將他納進她的懷抱里,想要把他占為己有;而今,她三十五歲了,那個男人卻依然不是她的。遺憾的是,永遠不會是她的。
如果不是為了一個程雪歌,趙冠麗與姚子望這輩子應該不會有什么交集,頂多是商場上的點頭之交,對彼此興致缺缺,也無意深交,更無往來的那一種。
但是,為了一個程雪歌啊,她們兩人每每偶遇到時,都難免會有些許不愉快的對談。不過姚子望會忍耐的,畢竟她曾經由趙冠麗那里取得不少好處;這些年她在「姚氏」能順利重建自己的勢力,「皇昕」在金錢上的大力給她帶來不少好處…但話又說回來,「皇昕」在她身上的投資,也獲得不少利潤回去就是了。有人在她身后力挺,她的父親便不敢動輒打壓,以為她是只沒有反擊能力的無牙犬。
「如果妳跟他真的只是普通朋友,那么這些年來,妳從我這邊得到的,就是一種詐騙了。」趙冠麗瞪視著她。
「言重了。妳敢說妳在我身上押注的金錢,沒有得到雙倍的回饋?我父親前天還因為一個投資案被貴銀行的代表否決,而當眾拍桌大罵我引狼入室呢。」
「我現在只問妳一句:妳跟程雪歌是什么關系?」這個疑問正是趙冠麗五年來的挫敗。對一個已經步入三十大關的女人來說,每過一天都像是過一年,青春如流水般,逝去的速度教人心驚。她以為排除掉姚子望,就能將程雪歌手到擒來;認為只要沒有姚子望在一邊礙事,那么一切都會順利的。可惜,她料錯了,沒有姚子望(真的沒有她嗎?),程雪歌還是能靠自己將「遠帆」經營起來,她的打壓或幫助,都阻礙不了他茁壯成今天這個規模。
「我跟他是什么關系?」姚子望眼睛一轉,看向門口。「如果妳不相信我說只是普通朋友的說詞,那妳何不親自去問他呢?」下巴一抬,告訴背對大門的趙冠麗,她心儀的男人已經翩然到來,而且不到三秒的時間,就被一大群女人淹沒。
趙冠麗的雙眼再也維持不了冷靜,就見她迅速轉身,毫不遲疑的往俊美無敵的男人方位走去。
姚子望身子半靠著一旁的大理石圓柱,靜靜的、遠遠的看著那個發光體。這個男人,已逐漸從自信的建立中,散發出一種她已經見慣了的那種企業精英特質。他身上的天真不見了,清純陽光的氣質不見了,那雙美麗晶透的大眼睛里不再盛滿世間皆美善的天使光采,而是注入了精明深沉,并且謹慎。
「呵…」姚子望突然低笑出聲。因為她看到了以前每每遇到趙冠麗必定轉身便走的人,此刻居然能夠以生疏有禮的態度面對趙冠麗;雖然笑得很假,但終究是學會了言不由衷的本事。
真是一個不錯的徒弟。等到他把「奸險」「詭詐」都學上手,就是要料理她的時候了吧?畢竟這些年他在她手下吃了不少苦,眼中常常閃著不服氣,那種「妳給我記住」的眼神,她可一點都不敢掉以輕心呢。
「子望,妳也來了?」一個低沉的男聲從身側傳來,打斷了她的思緒。
她看向來人,習慣性扯出笑。
「嗨,康元。」
名叫康元的男子,是姚子望的大學同學,兩人曾經是男女朋友,她以為自己會與他結婚,一同創造輝煌事業。然而事實卻是,他與她分手。他知道她的事業心強,而他要的是能待在家中的女人,所以兩人平和分手。不久后他娶了一名宜室宜家的女子,為他生養小孩、服侍長輩,為他經營一個溫暖的家庭,讓他無后顧之憂的在工作上打拚。
「今年宴會在臺北舉辦,我就想妳應該會來。」康元微笑。「這些年妳在姚氏里做得有聲有色,真是了不起。」
「你也不差。能被首富莊家賦予重任的外人,八十年來不超過五只手指頭。」
康元含笑接受這個贊美。他出身小康家庭,能有今天的成就,確實是他努力掙得的。他也很以自己為傲。
「別這么說,我是先成家后立業,家里有人照應,才能全心投入工作。妳呢,現在事業有成,也該考慮一下自己的終身大事了吧?我最大的孩子都八歲了。」
姚子望只是笑,望著這個精英型打扮的年輕男子,發現一個男人不管多年輕,他的心態還是非常傳統,總覺得結婚是頂重要的事,尤其是對女人來說。
「你夫人沒來?」她問。
「沒有。」康元聳肩,很理所當然的樣子。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著,扯扯股市行情、說說國際情勢,就跟其它商場上的泛泛之交沒兩樣,難以想象這男人曾經是她慎重考慮要結婚的對象。
「姚…小姐。」程雪歌好不容易擺脫那些女人,千辛萬苦的來到姚子望身邊,本來習慣性要叫她姚子望的,但及時想起這里是公眾場合,他允諾過絕不讓外人知道他與她之間的關系,于是很快改口。
姚子望看他一眼,點點頭。「稍等。」然后對康元道:「有空再聊,失陪了。」她當然知道程雪歌的到來會讓她霎時成為全場的注目焦點,不過她沒什么心情理會,將程雪歌領到較無人的一角,問他:
「沒帶清舞一起來嗎?」
「她說她要回美國去了。」程雪歌直接對她道。
姚子望細看他焦急的神色,猜測道:
「你的意思是,她要離開臺灣,不回來了?」
「她給我兩個選擇,一個是跟她回美國,一個是分手。」程雪歌不知道為什么一看到她,就想跟她講這件事,但…他就是忍不住要對她說,希望她能提供他解決這件事的方法。她很厲害的,幾乎無所不能,也是不擇手段的,那她一定會有辦法的吧?
「你有沒有考慮跟她求婚?」這對患難鴛鴦歷經這么多年,也該修成正果了。
「我提了,可是她并不開心;她說不僅公司里愈來愈沒她使得上力的的地方,連我的心也是了。我不懂她這是什么意思,我并沒有對不起她過,我只有她一個女朋友,也認定她是我的妻子,她是不是誤會什么了?」程雪歌忍不住耙了下頭發,將原本束好的長發都給耙散了。
姚子望不為所動的看著他。有這種傾城絕色的男朋友,也是件挺辛苦的事吧?不是說男人始終如一的忠實,就能讓身邊的女人永遠安心,必須承受的壓力是難以想象的。想得到程雪歌的女人,可不只是趙冠麗一人而已,每一個有機會與他共事的女人,總難免會帶著一絲絲美好的遐想,誰教他的光采始終不曾隨著年紀老大而消失?
「妳…要不要去勸勸清舞?或問問她,她的心結到底是什么?」
「她不肯跟你說?」
程雪歌無奈的點頭。
「這是你今晚來這里的原因?」這么神通,居然知道她在這里?
程雪歌一愣,搖頭,開始四下張望。
「不,我聽說日本東野集團的人會來這里,所以特地過來。他們打算取得一塊土地,開發溫泉別墅,我手邊有幾筆土地想介紹給他們。」
「只是介紹?」姚子望眉頭一挑。
「如果可以,當然希望可以參與營建。」程雪歌揚起頭,滿是雄心地道。
「只是參與?」姚子望又以不置可否的聲音道。
程雪歌不悅了,以隱忍的聲音問:
「妳是什么意思?有話大可直說。」
「你為什么不自己建呢?」
自己建?動輒幾十億的工程,她怎么能說得這般輕松?
「妳是在尋我開心,還是真的覺得我們現在可以了?」程雪歌盯著她問。
「你何不自己判斷?」她眼角掃到趙冠麗大步走來的身影,決定盡快離他遠一點。「我要走了,你自己想一想。」
為了閃避嫌疑,不讓世人知道她是「遠帆」一半股份老板的事實,這些年她與程雪歌之間的商業聯系常常靠著唐清舞的傳遞而順利進行。所以外人一直以為姚子望與唐清舞是私交非常好的朋友,反而沒人猜疑她與程雪歌之間的關系,更猜不到她就是一路扶持「遠帆」東山再起的幕后高手。
已經沒有家人的程雪歌,與家人都在美國的唐清舞,某種程度上都對姚子望有一種依賴。尤其唐清舞更是覺得她無所不能,覺得她手段高強,雖然行事風格冷酷,但并不陰險,是一個可靠的大姐姐--當然,她會這么想是因為吃過姚子望苦頭的人不是她。
這日,提早將公事忙完,姚子望約唐清舞出來晚餐,決定早早問個清楚,因為她個人對這件事情也感到相當的好奇,想知道這個小女生心底在想什么。
「清舞,為什么突然決定放棄了?」不是看不出來這些年唐清舞的勉強,不過姚子望覺得在苦盡甘來的現在,才想要分手,是件很奇怪的事。
「我也不想放棄…可是…姚姐,妳說,現在遠帆是不是已經到超越程伯父在世時的規模了?」
「是,而且以后還會更好。依我的判斷,五年內遠帆便可以申請股票上市了。」對如此亮眼的成績,姚子望個人非常滿意。尤其去年起「遠帆」另成立一間小公司叫「遠見投資」,這是她的私人戶頭,許多她該得的獲利都匯進這里,由著她私下操盤進出國際期貨市場。這一兩年來,因為國際物價波動起伏大,投資有方,讓她賺了不少錢。當然,以后她還會賺到更多,因為程雪歌發誓總有一天會把她手上所有「遠帆」的持股都買回去。
那,可是得要花上好大一筆錢呢。
唐清舞勉強一笑,輕輕地道:
「我知道以后會更好,可是,現在這樣還不夠嗎?公司欠銀行的錢都還清了,也順利的營運著,雪歌也訓練了好幾個專業經理人來幫他忙,不會再有人說遠帆會倒閉的話了。他不是幫程伯父出一口氣了嗎?為什么他還要這么努力的工作?如果他不現在停下來,那么未來三十年,他也不可能停下來。我不喜歡他這樣,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工作上,我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沒有盡頭的等。」
姚子望一愣,沒料到唐清舞的心結居然是這個。這,可比吃醋、誤會等等的事情要棘手多了。
「妳還愛他對吧?清舞。」
「我還愛…」可她最傾心的那個面貌已經不在了。
「妳不能連他現在的樣子也愛進去嗎?」
「我以為自己可以,但我怕…總有一天,我會因為太寂寞而恨他。我真的很寂寞,我很努力的想學會商場上的事,但就是學不來。當我發現我無法為了他談成一件生意而跟著高興時,我就知道我撐不住了。我想要平凡的生活,我想要與他有更多私人的生活,我不要他當成功的商人,我不要他總是在工作。這種事并不是結婚、生小孩就可以解決的,只有一個人在撐的家庭怎么可能會幸福?如果妳覺得我自私的話,那就自私吧,我沒有辦法了,我覺得夠了。」唐清舞掩面低泣。
自私?這世上誰不自私?姚子望沒安慰過人,所以只能將面紙備好,放進唐清舞手中。
「妳可以與程雪歌討論出兩個人都能接受的方式,重新調整你們的生活。」她提出建言。
「除非他離開商界。」
「他怎么放得開遠帆?」真是孩子氣的話。
「姚姐,如果,如果我能說服雪歌放開遠帆,那妳愿不愿意接手公司,讓雪歌沒有后顧之憂的離開?」突然,唐清舞抬起滿是淚水的臉蛋問著她。
姚子望沉吟著,沒有馬上回答。
「姚姐?」唐清舞像溺水者緊抓著浮木般,追問著她的回答。
「不要下這種賭注。」她輕聲警告。
然而唐清舞卻是什么也聽不進去了。
「姚姐,妳愿意嗎?」
姚子望淡淡的笑了。「如果他放得了手,我會接得很高興。」
看著唐清舞眼中閃著希望,似乎認為這是兩全其美的辦法般,對她不斷道謝,她沒什么響應,只是低頭吃著自己的餐點。
他放得了手嗎?對現在的一切。
此時的程雪歌正像個好不容易把玩具玩上手的小孩,正要大展身手,挑戰自己,也挑戰別人,如此方興未艾的雄心,會為了愛情而將一切放棄嗎?
程雪歌不是沒有努力要挽回這段感情的。
他沒有辦法在事業與愛情之間選邊站,但他可以暫時停下來,陪女友回美國散心,給彼此一個挽回的機會。就算臺灣這邊的事情千頭萬緒,每件事都十萬火急的在等著他裁決,而他并不愿把這兩年來好不容易才打起的屬于自己的基礎,平白移交給姚子望--誰知道當他回來時,「遠帆」會不會全給她吞下肚去了?所以他寧愿兩頭燒,白天陪女友,晚上回到飯店后就與公司員工視訊開會,討論進度。
他請了三個月的假,希望可以挽回女友的心,而且把婚事辦一辦,讓一切定案下來;承諾清舞以后不管再怎么忙,每年一定會陪她回美國度假一次,而且會盡量減少工作時間,不讓自己工作過度…
清舞是心軟的,在親友的勸慰、與程雪歌這些日子來無微不至的陪伴下,她的決心開始動搖,幾乎就要答應他的求婚,愿意跟他回臺灣…可是一件意外的發生讓事情有了變化。
她的父親在學校發生意外,被一輛車子撞上,因是頭部先著地,送醫后一直昏迷不醒,極有可能從此成為植物人。
母親在她十歲時過世,父親是她僅剩的至親了,她要留下來照顧父親,不肯聽從程雪歌的話,將老人家送回臺灣治療;她認為美國的醫療水準才是父親需要的,于是她將原先的選擇題再度提出來--
要我或要工作;留在美國擁有幸福家庭,或回去臺灣成為企業家。
這一次再無轉圜余地,逼程雪歌在愛情與事業間取舍。
程雪歌靜靜的看著淚眼漣漣的女友,再看著病床上昏迷不醒的老人家。在老人家身上,他彷佛看到了五年前父親躺在病床上的模樣。
清舞、美國、她的父親;遠帆、臺灣、他的父親。
「我們不能互相照顧嗎?」他輕聲問,語氣微顫。
「我們現在根本照顧不了彼此。」
「真的沒有其它可能嗎?」
「分手吧,我好累了,你不要永遠都要我配合你。現在我爸這樣,請你讓我自私下去吧。」唐清舞好疲憊好無力,語氣開始不耐煩,有些生氣。她為他犧牲那么多年,為什么他就無法在她有難時等量回鎮?
分手…
程雪歌不知道能怎樣安慰她,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努力工作,為什么會成為清舞眼中不可原諒的分手理由。他也好累了,本來已經見到曙光的愛情,被唐父的病情打碎。這一個半月來,他幫著處理所有醫療事宜,安撫清舞的情緒。清舞一向是柔弱的、需要人呵護的,她對錢沒有概念,并不知道應用在她父親身上最好的醫療是得花很多錢的。
他曾打電話回臺灣請姚子望幫忙,除了請她匯來款項外,還請她打聽臺灣對植物人的照顧與復健情形,他希望可以就近照顧他們;而接下來的大筆開銷,更是他不能放下工作的理由。清舞怎么會以為只要他留下來,兩人就能幸福呢?如果沒有錢,如何能創造幸福?她希望他留在美國分擔她的憂傷,然而她并不明白,若沒有鉅額的金錢做支撐,她是沒有辦法純粹憂傷過日的。他已經被現實磨得很實際了,可是清舞卻還是跟以前一樣天真。
所以,他沒有答應留下來,沒有同意分手。在回臺灣那天,他來到醫院,清舞不肯見他,堅持認為兩人已經分手,氣他居然在她最需要他時離去,為了工作離她而去。
他只能遠遠看她一眼,嘆了口氣,去找了唐父的主治醫師,也去找了院長,商討以后的匯款事宜,并懇求他們務必要讓唐父醒過來,無論要花多少錢都沒關系。
然后,他回臺灣了,非常努力工作,非常努力賺錢,希望清舞唯一的親人可以醒來;不管清舞還當不當他是男朋友,他都希望她快樂,希望她的家人都平安。并希望,兩人還有重新來過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