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禁軍衛士就要捉起自己,金杰幾乎就要暈倒之時。
“慢!”朱祁鈺一擺手:“讓他去御書房候著,宣商輅、楊寧、于謙入宮。急招!”
皇爺爺讓他去御書房候著,金杰很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這一死一生之間,汗已經打濕了衣服,實在是太刺激了。
年輕的皇帝看到自己大展宏圖的一個小小契機,而且還是可以大收民心的機會,他登基以來一直在找一個機會讓民間那些對自己不利的言論消失,畢竟自己的親哥哥,太上皇還被他軟禁在南宮之中呢。
這份東西,好!實在是大好!
急招,別說是你在家過年,就是你這會在洗澡,包在被子里也要趕緊抬進皇宮。
商輅,大明名臣,**的天才,忠孝治家,仁義治國的名臣。楊寧,現任禮部尚書,雖然沒有傳世大名,但他現在是禮部尚書,這個理由就足以他入宮。
最后一位,于謙,明之岳武穆!
年輕的,只有二十三歲的景泰年代宗皇帝朱祁鈺,登基以來,第一次真正感覺到給自己在民間建立巨大聲望的機會來了,他絕對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小太監金杰,作為這件事情的當事人,榮幸的有資格進入了御書房。
太監沒有椅子,但卻有一個軟墊給他跪著,這已經是極大的恩賜了。
白名鶴的計劃書朱祁鈺已經看過了,三位大臣來了之后,坐在一起將這份計劃書也看過了。末了,商輅出來問道:“萬歲,臣在點評此論之前,有一問。”
“問吧!”朱祁鈺連宴會都停了,可見對這事情有上心。
商輅問金杰:“金管事,本官不明。為何這文章論意高深,卻寫的如此粗陋,而且用的是炭,不是筆。”
“我說我不懂八股文,所以他這樣寫了。當時他的手受傷了,提不得筆。”
“他是誰,為何給你此文章!”商輅再次追問。
金杰要回答什么,事先白名鶴已經教過一次了。
金杰把白名鶴給他教的話再次回憶了一遍后,開口回答:“此人叫白名鶴,是來自關中的舉人,他用自己的浮票押在淶水縣八里三十二村的八位里長手中,要解決他們交惡二十多年的死結。”
吞了一口唾沫,金杰繼續說道:
“就是這些村子沒有水用于春耕,經常打架,而且還打死過人的死結。我正好路過,我告訴他,我這次辦差辦得好,如果皇爺爺要賞賜我,他這樣的好心舉人既然為百姓作事,皇爺爺更是愛民如子的好爺爺,我就為他討得那廢棄的采石山,好幫他解決了這三十二村無水春耕的死局。”
金杰那一句皇爺爺是愛民如子,朱祁鈺很滿意,很高興。
金杰講到這里,于謙插了一句嘴。
“圣上,淶水縣那八里三十二村之事,歷年都有縣、州上報,械斗是死傷不少。也有歷任縣令想去解決,至今無結。既然有浮票,那就是當科要應試的舉子,此舉是善舉。雖然他的作法有些幼稚,卻是沒有想過一個宦官,如何幫他討到那處山地。”
商輅也說道:“怕是情急之下,病急亂投醫之舉!”
金杰是個聰明的太監,此時,得白名鶴指點,金杰又高呼一聲:“皇爺爺愛民如子,一定有辦法會幫他救民的。”
“掌嘴!”朱祁鈺不動聲色說了一句。金杰趕緊在自己臉上用力的抽了幾下。
“商公與于公說話,容得了你插嘴!”雖然是訓斥,可朱祁鈺臉上還是有一絲微笑的。
兩位大臣對視一眼,反應幾乎一樣,皇帝還是太年輕。
沒什么好說的,于謙示意金杰繼續。
金杰又說道:“他說,既然有恩賞自己總要有些貢獻才對,所以寫了這份東西。”
商輅又問了一些細節,金杰事先都與白名鶴對過口風,自然回答的滴水不漏。就是這兩位當世名杰,除了白名鶴將這份東西交給太監之外,其余的也說不出白名鶴所作有什么不對,只當是白名鶴年輕,心中為救人多了幾份急躁。
真要說錯誤,無非就是病急亂投醫,竟然信了一個宦官。再一個錯誤就是,身為舉人,一手文章自然非凡,卻寫了粗陋不堪的東西出來。那怕是內涵深,極為高明,可沒有好文章,這東西也落了下乘。
“你退下吧,這次你有功,本官會為你請賞的。”
金杰只是一個宦官,在代宗朱祁鈺打壓了宦官集團,文臣重新掌權之后,商輅自然看不起一個小太監了。
白名鶴給的東西是什么,是一份詳細的計劃書。計劃書的內容就是關于冬天可以讓百姓吃到菜的計劃書,冬儲之術。
重點在于,蘿卜、白菜這兩樣菜的大規模冬儲。以及配發式限購的意見書。
冬儲這項技術是一個功勞,而百姓憑票按比例購買,這又是一功。在某些物資緊缺的情況下,配發是愛民價,多出的部分自然是數倍的價。
這一點,不僅令可以用于冬天的白菜,還可以用在鹽上。
再說這冬天吃菜!
在大明,冬天有菜。叫火炭暖菜,又叫火迫而生,品種有限,費用高的驚人。
這技術在漢代就有了,唐朝的時候,女皇武則天讓冬天牡丹開放,又叫炭灸牡丹。
這些全是頂尖貴族有機會享用的,普通的百姓根本就沒有可能。
白菜,蘿卜在元代就已經有了,但明代初年,還停留在腌菜過冬天,或者是干菜過冬的狀態,真正的冬儲要到明末清初才真正有,距離景泰二年這個時代,至少還在二百年之后了。所以白名鶴拿出的這方案很實用。
什么東西最值錢,沙漠之中一瓶水貴過黃金。
在代宗朱祁鈺軟禁了自己的親哥哥,作上皇帝之后,百姓之中他最需要就是聲望。這個冬儲菜的方法,放在和平年代,也就是一個小小的建議罷了,口頭表揚一下就足夠。可在這個時候,這就是萬金難買的好東西。
此時,代宗朱祁鈺連殿試的題目都想好了。
就是從民生入手,展示自己一個愛民如子好皇帝的風采。
“臣,請旨。召白名鶴入京!”一直沒有開口的楊寧終于找到了說話的機會。和身旁的這兩位相比,他雖然是禮部尚書,可也只是一個興不起浪的普通大臣。
楊寧要召白名鶴入京!
聽到楊寧這么一說,于謙立即說道:“不可,這進京一來一回,怕是花費時日極多。白名鶴拼上自己會試的資格為三十二村百姓解決春耕之事,這是大善之舉。”說罷,于謙向朱祁鈺一禮:“萬歲,臣請旨赴淶水一觀白名鶴此子!”
于謙要親自去,代宗朱祁鈺是沒有理由阻止的。
只說了幾句天寒地凍,于公要保重身體之類的關心話。倒是商輅在出宮之后,與于謙談了一路,商輅讓于謙好好看一看這個白名鶴,是不是可造之才。
當天下午,內庭就有文書派下來。
小太監金杰升了,直接跳過八品,升為七品首領監。只是眼下還沒有空閑的職司,所以暫時還在酒醋面局當差。
當差歸當差,卻是沒有什么活需要他干了。他的品階已經和這酒醋面局的首領太監一個級別了,自然成為了不管事,只拿錢的閑人。
金杰去見了金英,將這些事情講了。金英只說了一句話:“此人為名,你為利,倒也是可信之友!”
擁有不低于大太監王振權勢的,同樣身為大太監的金英經歷過多少事,他被關就是因為他力保當今太子朱見深。
另一邊,于謙親自去找白名鶴,手中拿著三樣東西。一是白名鶴寫的,又重新找人抄過的計劃書。二是大明皇帝代宗朱祁鈺打賞的地契還有幾錠黃金,地契可不是一個山頭,方園十里所有的山頭,只要白名鶴要,都歸他。
最后一樣,是于謙準備的一份考題。
不是讓寫八股文,只是讓白名鶴回答什么是民生。不能寫,說也行。
輕車簡從,只帶了一個老家人與一個車夫,以及兩個護軍。身為兵部尚書,正二品大員出行卻只有這四個隨從,比起那些前呼后應的大臣而言,確實是過于簡單了。
但,他是于謙!
行至下泉山,山口多了一個石碑,很顯然是剛剛雕刻完成才立起來的,碑石上的紅布還掛在那里,地面的鞭炮紙屑還在,石碑上的字體是魏碑體,寫著清泉山三個字,這字卻有幾分女子手書的感覺,顯得清靈秀氣。
步行進山,現年五十二歲的于謙依然身體硬朗。
進山道不到兩里,那水渠邊上有人在渠旁拉著套索,不斷的有船逆流而上。說是山道,卻也不是那種需要登高的山,這里還是屬于山腳下,群山東側。
再走不到一里,號子聲連綿起伏。
谷口,于謙看到一個青衫的年輕人坐在藤椅上,左手捧著一本在讀,右手邊有一個沙盤,正在手持樹枝代筆在沙盤中寫字,可眼睛卻在書上,沒有看著沙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