訂火闌珊,已是深夜。北京,總統府。
這里依舊透明,代理大總統徐世昌的辦公室里也亮著燈,不過徐世昌本人卻并不在辦公室里,這里只有一些機要員在工作,至于徐大總統本人,現在卻在西苑太液池邊的一座小花園里。
前幾天,在英國大夫的建議下。袁克定已將袁世凱從居仁堂移到了這座小花園里,將這里作為袁世凱的修養之所,因為英國大夫說了,幽靜而且風景優美的地方比較適合中風病人修養,本來,袁克定等人看中的地方是西山,但是袁世凱卻不同意,結果只能就近搬到這座小花園里。這里其實就是總統府的后花園,袁世凱還是放心不下中樞。
雖然前幾天英國大夫曾下過病危通知,但是不知是西藥起了作用,還是袁大總統篤信的中藥沒有辜負他的期望,總之,袁世凱的病情目前基本上算是穩定下來了,雖然中風癥狀依舊,不過病情沒有繼續惡化,而右臂終究是避免了喪失機能,可以勉強以指為筆沾著墨水寫字,而且神智也依舊清醒,只是仍無法說話,再加上兩腿依舊無力,心里還是煩躁。
雖然目前已是民國代理大總統。但是徐世昌心里非常清楚,只要袁世凱一天不死,他的這斤,“代理大總統”就是兒皇帝,真正能夠壓得住局面的也只有這位癱瘓在床的袁大總統,所以,每日下班之后,徐世昌總是要帶著一名長隨趕去花園,在袁世凱的病榻前一坐就是半個鐘頭,這一方面固然走向袁大總統請示匯報,但另一方面未必沒有私人情誼在里頭,畢竟,兩人知交多年,還是換了帖子的把兄弟,這份感情那也是實實在在的,不是其他北洋中人可以比的。
現在,徐世昌已在袁世凱的身邊坐了半個小時,徐世昌說,袁世凱寫,兩人到也交談的愉快,而且兩人都盡量避免談論國事與政治,因為他們心里都清楚,中風病人最忌受刺激,此刻他們所談之事,不過就是往年官場上的一些舊聞而已。偶爾也夾雜一些當年小站練兵時的回憶。撫今追昔,兩人心中多少都有些感慨。
“尖親,到喝藥的鐘點了。”
袁克定捧著一碗中藥,小步走到袁世凱病榻前,身后跟著袁克文,手里端著一只銅盆,盆沿搭著一條毛巾。里頭裝著熱水,這是給袁世凱擦身用的,這幾日里,這倆兄弟倒是盡心盡力伺候,雖然他們的主要工作只是將藥和熱水端到病榻前。具體的工作還是交由仆人去做,不過。作為世家子,他們能夠做到這一步已是十分的不易了,畢竟,中風癱瘓的病人不是誰都有耐心伺候的。
徐世昌識趣的站了起來,小聲對袁世凱說道:“項城,你安心靜養,國事有我處理,你放心便是。”
袁世凱點了點頭,但徐世昌并沒有立即離開,而是接過毛巾,親自替袁世凱擦了擦兩只手,然后才將毛巾交給一名仆人,后退之步,站到了床頭,等袁克定將藥碗交給另一名仆人,徐世昌才向袁克定招了招手,兩人一同退出了寢室,站在花園里小聲說話。
“今日英國公使和法國公使前來探視令尊,他們有沒有說什么?”徐世昌問道。
“別的到沒說什么,不過英國公使建議等家父緩過勁了,就送到英國療養,若是嫌路遠,也可以去香港,或者去新加坡。”
袁克定說話的時候看不出什么表情,所以徐世昌也不清楚這位袁公子是否聽出了英國公使的弦外之音。
徐世昌卻是聽明白了,英國公使這個建議表面看是為了袁世凱的康復。但是英國人的真正用意是讓袁世凱遠離中樞權力,遠離北洋集團,只有這樣,徐世昌這個代理總統才能轉為真正的實權總統,行政事務才不會受到干擾,有利于英國人直接支持徐世昌的立場。
現在南北之間仍處于戰爭狀態。聯合陣線的武裝部隊距離京津地區也越來越近,形勢對于北洋非常不利。徐世昌對此束手無策,他認為目前北洋最好的選擇就是與聯合陣線媾和。哪怕必須接受對方的苛刻停戰條件也在所不惜,現在的北洋已到命懸一線的時候,稍微一口氣緩不過去。就會一命嗚呼,徐世昌主和,這就是為了使北洋從這個困境中緩過勁來。
但是這個媾和建議遭到了段棋瑞等北洋宿將的反對,他們不是反對議和,而是反對接受苛刻的停戰條件。聯合陣線的那個“最低條件”挑戰了他們的底線,使他們有唇亡齒寒之感,所以,他們反對以這個停戰條件為基礎尋求和談,他們寧愿選擇再賭一把。
段棋瑞等人本來是仇,寸格反對徐世昌的,因為他是北洋的新領袖。但問題在嘩北洋將領得到了袁世凱的支持,這些天里,段棋瑞也像徐世昌一樣,每天都會去袁世凱病榻前探視,不過他并不是在下班之后,而是在上班之前。刻意與徐世昌錯開時間,至于袁世凱為什么會支持段棋瑞等人的立場,這也很好理解,因為聯合陣線的停戰條件明確提出要嚴懲“戰爭禍首”這種指桑罵接的叫囂確實讓袁世凱非常惱火,雖然袁世凱的病情并沒有因此而加重,但是他的倔脾氣也上來了,要與段棋瑞等人一起再賭一把,不拼光北洋老本誓不罷休。
這就是梟雄本色,徐世昌自愧不如,英國公使朱爾典焦慮萬分,兩人都意識到,袁世凱不離開政治中心,南北之間的戰爭就不會停下來,這仗還得打下去,直到完成中樞權力的暴力移交。
前天,宋教仁和張孝準聯名拍回電報,通知北洋方面,聯合陣線的那位趙委員長已經點頭,同意南北正式停戰議和,但先決條件是由南軍占領保定。
徐世昌興沖沖召集北洋將領商議,準備撤回保定以南的所有北洋部隊,避免不必要的戰斗損失,盡快實現南北停戰,但是,即使是這樣一個對雙方都有利的建議,也遭到了段棋瑞等人的反對,他們認為保定是京津門戶,絕對不能交由聯合陣線控制,官司最后還是打到了袁世凱那里,袁世凱只用手指打了個叉。就否決了這個和平機會。
徐世昌甚至開始懷疑,段棋瑞那幫人是不是打算用這種手段加重袁世凱的病情,否則的話,不足以解釋他們為什么在明知袁世凱病情的情況下繼續向他透露前線的戰況。
怎么揣測段棋瑞等人的心思已不重要的了,重要的是,中午又從前線傳來戰報,聯合陣線的先頭部隊已經攻占了方順橋,那里距離保定城不過只有幾個里地,整個下午,保定城里的守軍至少看見了兩架聯合陣線的飛機,整個城市惶惶不安。軍心愈發動搖,雖然北洋軍確實炸毀了方順橋,阻斷了鐵路交通,但是就憑聯合陣線修復黃河鐵路橋的那種速度,這方順橋的修復最多只需耍兩天工夫,然后,這京漢線就又成了南軍的通衢大道。
盡管段棋瑞等人建議徹底拆毀鐵路,并準備遷都南京,帶著袁世凱去投奔坐鎮南京的王士珍,但是徐世昌對此并不熱心,丟了京津,北洋就等于丟了自己的根,沒有了北方根據地,這“北洋”里的“北”又到哪里去找?
所以,從心底里講。徐世昌是希望袁世凱去英國修養的,遠離這斤政治的旋渦,遠離那幫有力不往一塊使的北洋將領,這對袁世凱本人有好處,也對他袁氏一族有好處。
“世侄,若想讓令尊早些恢復,最好還是遠離這個是非之地,遠離那幫口是心非的人。”
徐世昌這話毛經說得很明白了。袁克定如果還是一副懵懂表情的高。要么他的理解力有問題,要么他就是在裝傻,對于這樣一個世家紈绔,徐世昌自問看得清楚,那聲“世侄”足以說明他的立場。
“家父不愿離開,我亦是無能為力。”
袁克定的話到是取巧,這讓徐世昌一時也拿不準到底是袁世凱太貪戀權位,還是袁克定不想離開這個政治權力的風水寶地。
不過徐世昌已沒有什么時間去揣摩袁克定的心思了,一名總統府機要員匆匆走進花園,將一封電報抄稿交給了徐世昌。
花園里沒什么光亮,徐世昌不的不走到屋檐下,就著那盞電燈辨認著電報抄稿上的文字,他的那名長隨見這里光線也不明亮,于是就去找燈籠,但當他提著燈籠趕回時,卻驚訝的發現徐世昌的那張臉變得比那張電報紙更白,手臂也在發抖。
“老爺,怎么了?”長隨急忙真過去,將徐世昌扶住。
“走,提上燈籠跟我走。”
徐世昌向袁世凱的寢室望了一眼。帶著長隨匆匆又走回黑暗之中,然后將燈籠接到手中,吩咐長隨去袁世凱的寢室里將袁克定再請出來。
不多時,袁克定就趕回了徐世昌身邊,手里拿著一只空了的藥碗。
“世叔,叫我過來有何吩咐?”袁克定問道。
徐世昌看了眼被袁克定拿在手里的那只藥碗,面色陰沉的將手里那封電報抄稿遞了過去,并將燈籠提了起來,那名長隨想趕過來,但卻被徐世昌支到了一邊。
“克定,這封電報是剛剛從機要室送過來的,你仔細看看。”
袁克定很是驚訝,接過電報,就著燈籠光亮仔細閱讀,很快,他的兩臂也劇烈的抖動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