廠天空陰沉沉的,風帶著厚重的濕韋從東邊吹了討來,將暖兒軍在蕭瑟中。
這里是天津日本租界,福島拜 福島街五十五番是一座日本風格的小院,從外面看沒有什么特別的地方,但是如果走進小院,就會發現這里的居民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國人,而且無論主仆,腦后都還蓄著辮子,而且這身上的打扮完全還是前清時候官場上的那副打扮,仆人頭戴涼帽,腳蹬皂靴,主人卻是一身官場上的打扮,從那胸前的補子來看,似乎應該是總督一類的人物。
雖然滿清已經滅亡,但是這遺老遺少還是隨處可見的,而這座小院的主人,顯然就屬于這一類人物。
這座小院的主人名叫本春煊。廣西人氏,出身官宦世家,其父曾做過云貴總督,靠著這份祖蔭,本春煊以區區舉人身份做了太仆寺少卿。而在此之前,他做的最大的官也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主事”這官還是捐來的,本來,像本春煊這種祖蔭的官在滿清官場上一抓一大把,如果沒有際遇的話,他這太仆寺少卿的官就算是頂點了,但是舉春煊不同,他的際遇非常不錯,因為他趕上了“戊戌變法”。
光緒二十四只,做了半輩子傀儡皇帝的光緒決定通過變法從西太后手中將實權全部奪過去,于是,“戊戌變法。就這么開始了,這場從一開始就嚴重脫離國情的變法運動成為了許多官場人物命運的轉折點,本春煊就得益于這場變法,因為他是支持變法的,因此被光緒皇帝看中,一步登天,被提拔為廣東布政使。前往廣東赴任,不過政治投機是需要冒風險的,本春煊閱歷不足,看走了眼,錯誤的選擇了光緒皇帝,結果。不過短短一百多天,變法運動失敗,六君子血濺京城菜市丘,而作為“帝黨”人物嫌疑,本春煊不被“后黨”待見,再加上他本人的性格緣故。與時任兩廣總督的譚鐘麟不合。于是很快去職,被迫離開廣東,改任甘肅按察使,這等于是被閑置了,但是作為一個官宦世家出身的人。本春煊明白政壇上的起起伏伏再也正常不過,只要有機會,他還是有可能東山再起的。
本春煊耐心的等待著這個崛起的機會,很快,機會來了,光緒二十六年,八國聯軍攻陷京城,西太后帶著光緒皇帝狼狽西竄,借道山西逃往陜西“西狩。”而在眾多地方大員中,本春煊是較早率軍前去“勤王”的,而且正好在路上遇到了蒙塵的天子御駕,對于狼狽不堪的西太后和光緒皇帝來說,這是雪中送炭之舉,尤其是在西太后心中,術春煊以前的惡劣形象頓時變得好了起來,幾乎是立刻提拔他做了陜西巡撫,隨駕前往陜西,本春煊的第二次政治投機非常成功。
而在此之后,又因為自告奮勇接任山西巡撫的事情,本春煊進一步取得了西太后的信任,從此之后,平步青云,再也沒有從政壇上跌下來。由于他這一次找對了靠山,底氣更足,與同僚、下屬的關系也就更為緊張,被他彈劾下去的官員多如牛毛,因此,本春煊在官場上得了個“官屠”的評號,與“錢屠”張之洞、“人屠”袁世凱并稱“大清三屠。”
這個“官屠”可不僅僅只是一個謂號,本春煊誰都敢彈劾,就連西太后面前第一紅人慶親王奕助的親信也敢彈劾,也正因此,舉春煊與奕助成了政敵,也與奕助的第一臂助袁世凱成了政敵,兩方一斗就是多年。由于本春煊與軍機大臣翟鴻被結成了政治聯盟,結果雙方誰也奈何不了誰,直到西太后和光緒皇帝死去,這場斗爭仍未分出勝負。
最終結束本春煊與奕助、袁世凱的政爭的是“戊申革命”在那段不長的時期里,京城的官場就是一幕滑稽戲,先是本春煊和翟鴻鑲聯合小恭王、攝政王扳倒了慶王奕助。趕走了袁世凱,眼看著他們這幫人就要掌控局面,但是還沒等本春煊等人彈冠相慶,袁世凱突然就在京津地區發動了兵諫。
“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在北洋軍的刺刀下,本春煊明智的選擇了逃亡,扔了直隸總督的官袍。躲到天津租界不肯出來了,先后在法國小德國租界住了段日子后,他最終選擇在日本租界隱居,整天將一件新做的官袍穿戴整齊,以示與袁世凱勢不兩立。
要說本春煊懷念大清,這話不準確,他懷念的其實是當年的那種一次彈劾幾個、上百名官員的風光日子,大清不大清,這反到不重要,之所以穿著這身官袍,那就是告訴來訪的客人,這袁世凱的江山來得不正!是篡來的。袁世凱就是那史書中說的“篡臣”!
起本春煊與袁世凱的矛盾。主要原因倒不是因為奕圃,而是因為“戊戍變法。”兩人之間的斗爭就是從那時候開始的,“袁世凱出賣維新派換頂子”的說法從變法失敗后就開始盛行,當事人無法辯白,朝廷似乎也不打算深究此事,但是袁世凱從變法失敗之后一路平步青云卻是事實,不由木春煊不信,一個袁世凱,一個奉春煊,兩人都是投機于變法的人,但是境遇卻是截然不冉。奉春煊要是能服氣才是怪事呢。
真要是追究起來,本春煊當初被貶到甘肅那個窮鄉僻壤,跟這袁世凱是有直接關系的,從那之后,兩人之間的芥蒂就存在了,奕勵只不過是往火上加了幾把柴而已。
按說在君憲派眼里,舉春煊和袁世凱都是新派人物,兩人都極力主張“君主立憲”袁世凱在直隸、天津辦新政,奉春煊也在東南呼吁立憲。與那位狀元實業家張寥并稱“立憲領袖。”但是因為政見的分歧和那些陳年的舊帳,本春煊與袁世凱到底是不能合作的,為此,革命之后。不少君憲人物都撫腕嘆息,他們認為,如果本春煊與袁世凱聯起手來。這大清王朝也不會被革命黨掀翻,那么現在的世道就不會這么亂了。
以前滿清沒到的時候,雖說國貧民弱,可是好歹也不用天天打仗,現在滿清一,共和立起來了。但是這到處都在打仗今天四川打南打仗,而現在,河南又大打了一仗。這天下,眼看著就是那史書中說的“亂世”了。
“世道亂啊。我等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在這亂世之中怕是難有作為啊 舉春煊坐在一棵櫻花樹下,向坐在他斜對面的一位客人嘆息了幾聲。
那位客人名叫鄭孝胥,他是福建閩縣人,先后做過李鴻章、本春煊的幕僚,清廷“預備立憲”的時候,本春煊曾委任他做過東南預備立憲會的會長,由此即可看出本春煊對他的信任與器重,而鄭孝胥也因此與東南立憲黨人過從甚密,狀元實業家張寒、張園主人張叔和等人都是他的知交。
“戊申革命”之后,舉春煊失勢,座下的幕客為了討生活不得不星散四方,鄭孝胥也離開了木春煊,去上海投奔了立憲會會長張寥,聯合陣線成立之后,鄭孝胥也跟著加入了聯合陣線,而且還參加了國會議晏競選,現在是眾議院議員,此次到天津,他是來替張寒等立憲會大佬聯絡舉春煊的。
自從失去聯合陣線庶務委員會委員的位子后,立憲會的大佬們都有開創新局面的打算,但是孤掌難鳴。他們需要幫手,而另一方面,盛宣懷那幫倒袁派也需要借助立憲會的力量,于是雙方一拍即合,聯起手來。
“大人不必憂慮,現在北洋軍豫南大敗,元氣大傷,袁世凱的威望也是一落千丈,只要此次倒袁成功。南北和衷共濟,這亂局很快就會結束的。”
鄭孝胥看出冷春煊有些灰心。于是急忙為他打了打氣。隨著北洋軍豫南戰敗,現在北洋集團內部出現了一股反袁勢力,他們打算將袁世凱趕下臺去,并將他作為此次南北內戰的替罪羊,以退為進,確保北洋的中樞地位,但是僅靠北洋倒袁派自己的力量不夠,他們必須拉攏列強。同時也必須拉攏立憲派,因此,張塞的立憲會也被到袁派看中,被拉進了倒袁陣營,考慮到本春煊在官場上有較強的影響力,張寥等人決定將本春煊也拉進這個倒袁同盟。于是,鄭孝胥就到了天津,他的身份就是說客,說服奉春煊出山,趕在聯合陣線北伐大軍殺到京津之前將袁世凱趕下臺去。
“難啊,難啊。袁世凱是梟雄。必不會束手就擒,何況,我現在無權無勢,能派什么用場?現在。我的心氣也放低了,這些道,那就是武夫爭雄的世道,咱們這些文人、書生。還是潔身自好為妥,就不要蹼這渾水了,好歹租界還在,咱們就躲在這里看那幫武夫打生打死吧。”
見舉春煊精神不振,鄭孝胥苦笑道:“這個道理是不錯,可是總得死馬當活馬醫,武夫可以馬上打天下,可卻不能馬上治天下,這治天下。還是得靠文人、書生,便是列強。也是文官治國。”
本春煊也是苦笑,正欲反駁。卻見一名仆人手拿一張名片快步走了過來,知道有客來訪,于是手扶著椅子坐直了些。
“老爺,德國領事館派來了一名書記官,請老爺去德國商會赴宴。”
“德國領事館?德國人這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
舉春煊有些詫異,當初他住在德國租界的時候。德國領事可沒什么好臉色,跟法國領事一樣都不待見這位失勢的官場人物,但是現在,為什么德國人又主動派人過來請他赴宴了呢?
“跟著那位德國領事館書記官一起過來的還有一個前任河南縣令,他說他有很重要的口信帶給老爺。”
那名仆人一邊說,一邊將那名片遞了過去。
本春煊看了眼名片,冷哼一聲。
“區區一個縣令,也敢來見我?這落架的鳳凰還是鳳凰,那還真就不是雞!不見!”
“慢著!”
鄭孝胥站起身,接過名片看了看,說道:“依在下之見,大人還是見一見為好。一位失了職的前任縣令。怎么會與德國領事館扯到一起?這其中必有蹊蹺,而且那縣令從河南遠道而來,顯然絕不會是來打大人秋風的,大人便是見一見又何妨?”
舉春煊無奈的搖了搖頭,向那仆人看了一眼,說道:“請來客在東廂稍坐,我片刻就去 仆人走后,奉春煊對鄭孝胥說道:“昨天日本領事也過來了,想請我出山,去做什么“大東亞文化研究會,的理事,我沒答應,今日德國領事也派人過來,若是也請我去做什么理事、參議,我也不會去的。
鄭孝胥說道:“有個洋人的帽子戴著,辦起事情來自然方便許多,大人便是虛與委蛇一下又何妨?”
舉春煊不置可否的搖了搖頭。抬手指了指庭院邊的那間棋室。
“你先去棋室里坐坐,那里有幾位國手,等我回來,咱們接著再談。”
舉春煊走后,鄭孝胥便在棋室觀棋。不過并沒有看多久,舉春煊很快就折返,神情很是古怪。
“大人,何事?”鄭孝胥問拜 “此處不是說話的地方,你隨我來。”
舉春煊領著鄭孝胥去了書房,將一封信交給對方。
“這信是那河南縣令帶過來的,是聯合陣線委員長趙振華的親筆信。趙振華邀我加入聯合陣線,還許諾讓我做庶務委員會的委員 舉春煊的話讓鄭孝胥很是驚訝。將那信匆匆掃了幾眼,問道:“聯合陣錢所圖為何?”
“此事機密,你不可與外人講。聯合陣線想請我去趟山西,策動工西地方官反袁。”
鄭孝胥愕然道:“如此說來,聯合陣線這是想借重大人的威望,到是與盛宣懷那幫人的想法差不多 本春煊沉吟道:“豫南一仗。袁世凱威風掃地,聯合陣線不把他放在眼里,盛宣懷那幫人也打算把他踢出北洋。如此看來,現在的袁世凱。那就是四面楚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