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初上,白天的炎熱已經過去,山風陣陣,吹得人 這里是富順城外西北郊,距離自流井鹽場不遠,一座不高的山佇立在這里,叫做獅子山,山腰建著幾座宅院,其中的一座就是富順商會會長李桐垓的別院。
李桐垓平時居住在牛氏巷的公館里,只在夏天時才到別院避暑,現在剛剛入夏,天氣還不是很熱,李會長還沒到搬家的時候。
不過現在的獅子山別院卻是張燈結彩,熱鬧非常,在那后院天臺上,一場露天宴會正在舉行。
軍樂隊高奏西洋樂曲,優美的曲調在山間回蕩,如果不看看現場的情形而只聽聽音樂的話,會讓人誤以為來到了上海灘租界的十里洋場。只可惜這里確實不是上海,而是遙遠偏僻的中國西南的一個小小縣城,這里既沒有金發碧眼的西洋舞女,也買不到那別具異國風味的外國洋酒。
酒是中國的酒,州老窖,人是中國的人,軍人、政客、商人、名士,諸色人等齊聚一堂,不過就是為了在這涼風拂面的天臺上吃頓燒烤。
那是正宗的京味燒烤,與的燒烤很不相同的是,這不是將肉串在子上架火烤,而是用一個精致的鐵架罩在火盆之上,在那鐵架上面整整齊齊的碼放著一排一排的豬肉片、牛肉片,廚子只負責切肉、腌肉、抹料、架火,具體的操作卻要食客自己動手有些自助餐的味道。
這是旗人的俗,二百余年的統治,使得這種風俗漸漸傳播開來,到了如今這個年頭,它早已超出了民俗的范疇,而僅僅只是作為一種風味小吃被人們關注。富榮場鹽商遍地,追求奢華,各種中華美食在這里都能找到蹤影,當年川鹽濟楚的時候,就連廣東的假洋廚子也來這里碰過運氣只可惜洋菜不合中國人口味,只能黯然退場。
濃郁的烤肉味彌漫在天臺上,烤架上的肉不時的滴下油汁,落進火盆之中,發出“滋滋”的響聲,讓人食指大動院的燈籠光亮下望去,一片煙霧繚繞,再加上那悠揚緩慢的樂曲聲,很有些人間仙境的味道。
除了烤肉之外,幾口巨的行軍鍋也架在角落里,里頭翻滾著正宗的麻辣燙湯料,旁邊的桌上架著食材,要吃的食客自己動手放料、撈料,整場宴會上基本上看不到什么端菜送菜的仆人,用總司令的話來講叫“自助餐”。
自助餐就有自助餐地吃法。在場地每一個食客都在手里端著一個小瓷盤。拿著象牙筷子從那烤架上挑選自己中意地食物。或者從湯鍋里用一把銅制馬勺撈菜。這種飲食做派很是讓現場地食客們頭疼了一番。眾人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地習慣了。乍一自己動手。確實有些不習慣。不過這是總司令地“美意”。據說是讓大伙兒見識一下洋人地宴會場面免得到時候跟外國商人打交道時落了下風。
不過洋人不吃。這是以前船夫們吃地玩意。上不了正式宴席。而且洋人地正式宴會場合還是需要坐在桌邊地。只是那樣一來氣氛就顯得嚴肅了司令不喜歡。用他地話來講自助餐“更能拉近彼此地距離”。
第一次吃自助餐。多數食客表現得還算不錯北很滿意。如果說有什么遺憾地話就是宴會上沒有什么女士。富順鹽商多。婊子也多。本來趙北是打算從青樓附近地街上請些已經“從良”了地窯姐兒來應應景地。但當他看到那些女人地小腳之后。立刻打消了這個念頭。他可不想在宴會上看到某位女士跌進火盆里。
時政宣講隊里倒是有些天足女青年。但是一來人少。二來有損張激揚地面子。所以。趙北想了一想之后。也沒把那些女青年叫來。他也不想讓人誤會時政宣講隊地工作。
如此一來。吃完了燒烤。連個舞伴都找不到。軍樂隊地西洋舞曲只能當做歌劇欣賞。
是宴會。其實就是個見面會。吃飯并不重要。重要地是跟總司令說說話。為了巴結趙總司令。所有收到請柬地客人幾乎都到了。實在到不了地。也派了家族中最受器重地后生晚輩。跟總司令混個臉兒熟。
讓來賓們放心的是,總司令并沒有什么架子,雖然坐擁兩省,稱霸西南,但接人待物都是客客氣氣,無論對方身份、地位如何,總是能夠和顏以對。
現在,總司令正跟幾位年紀相仿的青年套著近乎,幾人不時爆發出幾聲笑語,仿佛是一幫毫無猜忌的好友故舊。
站在一旁的周道剛等人倒顯得有些不合群了,好不容易等 青年說笑完了,周道剛才找到個機會,問了一個有題。
“總司令,聽說總司令尚未娶親?”
趙北扭頭看了周道剛一眼,笑著點了點頭,說道:“至今單身一人。曾經有不少人跟我提親,不過他們介紹的女子都是小腳,革命者引領時代,糾正社會歪風,自然不好娶小腳女子。再說了,革命尚未成功,怎可讓兒女情長扯住了腿?”
這倒不是他吹牛,自從當上湖北都督之后,不少軍政要員充當起了月老,為趙北牽線搭橋,就連黎元洪也跑去說媒,只不過,這些人介紹的女子不是小腳丫頭就是晚清“恐龍”,沒一個趙北看得上眼的,所以總司令的終身大事就這么一直拖著。俗話說“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在一個連西方女人都不敢暴露小腿的時代,要想找出一個符合趙北審美觀的女子,其難度要遠高于擊敗北洋軍。再說了,自從穿越到這個時代后,趙北一直忙于軍政事務,確實抽不出時間泡妞。
“總司令實為革命楷模,我等佩服之至。古人說‘匈奴未滅,何以家為’,原以為不過是古人春秋筆法,今日方知,這世上確實是有這等豪杰之士的。”
“不過男大當婚,大當嫁,俗話說‘成家立業’,總司令事業有成,又是壯年,久不安家,想必是那些庸脂俗粉入不了總司令的法眼吧?”
“總司令是在外國留過洋,自然看不上那些鄉下姑娘。”
“總司令統率,應酬不少,還要與洋人打交道。鄉下姑娘沒見識,不能登堂入室,現在講究新文化、新風俗,就比如說咱們這自助餐吧,若是叫幾個鄉下丫頭來,豈不是大煞風景?當年上海道去參加洋人舉辦的舞會,就沒敢帶正房,而是從教會學校找了個女學生做舞伴。”
周道剛與李等人連連夸贊,東扯西拉,有些欲言又止的神態,一邊的藍天蔚、傅華封雖然沒有插嘴,不過那臉上的神情也是頗為揶揄。
見這幫政客、鹽商神情怪,趙北知道他們也想向自己發射“桃色炮彈”了,只不過這個時代的“桃色炮彈”質量太差,很難引起他的“共鳴”,而且現在正忙著跟袁世凱袁大總統勾心斗角,確實沒有心思考慮這個問題,于是不等幾人將話題引向深入,便主動將眾人注意力轉移,指了指那黑沉沉的山脊,說道:“不錯,匈奴未滅,何以家為?說起古人,幾位世居這富榮場,又經營著鹽業,想必熟知此地歷史。不知這富榮場的井鹽最早開采于何時?”
“前明時候?明末戰亂,‘八大王’張獻忠入川,就曾派軍駐于此地,征收井鹽以供軍需,方志里有載的。”
“非也,非也!這富場井鹽開采最早要上溯至兩漢三國時期,不過那時候是南蠻以土法開采,說不定啊,這富榮一帶的鹽井最早還是春秋戰國時候的巴人、蜀人找到的呢。”
鹽商們立刻上了道,話題被轉移開去,并很快陷入爭論之中。
直到衛隊長田勁夫到來,才打斷了他們的雅興,鹽商和那幾位青年識趣的退下,站得遠遠的。
“司令,差不多了,該吃的都吃了,該見面的都見面了,現在田鎮守使他們已經等得有些心急了,您再不去的話,恐怕他們就要上演全武行了。”
見田勁夫神色有些古怪,趙北淡淡一笑,向站在一邊的藍天蔚和傅華封說道:“二位,你們先去應付一下,我隨后就去。對了,將李會長他們這些本地縉紳也一同帶過去,跟那位‘川南鎮守使’見見面,雖說他管不著鹽政的事情,可畢竟是這里的軍政長官,講講交情也是不錯的。”
待藍天蔚等人走后,田勁夫將攥在手里的一根金條向上拋了拋,小聲說道:“總司令啊,這小黃魚是田振邦給的,說好了,明日拉我去廟里,燒黃紙、斬雞頭,跟我換帖子拜把子,咱也要嗨袍哥了。總司令啊,您看?”
也難怪田勁夫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樣,共和軍里嚴禁官兵與會黨保持密切往來,違反軍令者輕則關禁閉,重則勒令退役,沒有總司令的許可,便是衛隊長也得離會黨遠遠的。
總司令可以重用會黨人物,可以跟金照坤、王松廷打成一片,但是這并不意味著總司令會容忍會黨向軍隊滲透。
這個道理田勁夫懂,他可不想在這上頭栽了跟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