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美德三國同盟”?這是在做夢么?
確實是在做夢,而且做這個夢的人不止一個,中國、美國、德國都有人在做這個夢,而做夢最積極的就是德國皇帝威廉二世。
在這位德國皇帝的夢里,不僅中國、美國、德國要聯合起來,就連沙皇俄國也應該加入這一同盟,以便在遠東共同對抗日本,如果俄國同意加入這一同盟,那么德國和美國將全力支持俄國,如果“第二次日俄戰爭”爆發,那么德國和美國將默認俄國在中國東北、新疆、蒙古和朝鮮的“行動自由”,而德國也將從中國攫取更多的經濟利益,至于美國,可以繼續維持“門戶開放”原則,三個列強可以心滿意足的分享這塊“中國蛋糕”。
顯然,中國并不能從這個同盟里取得任何好處,唯一的收獲就是一紙保證中國“完整”的條約。
雖然這個夢有些虛妄,但確實有人試圖將這個夢變成現實,在1907年到1908年之間,美國總統西奧多斯福曾多次接見德國駐美大使斯特恩博,就美德同盟問題進行過磋商。
但問題在于,如果與德國結盟,就意味著美國與英國、法國的疏遠,也意味著美國商品將被趕出兩國市場以及它們的海外殖民地市場,這不是美國企業家愿意看到的,也不是美國選民愿意看到的,所以,德國皇帝的夢終究是一個夢。
協約國與同盟國的對抗是有利于美國的,只要身處局外,美國商品就能在這兩個敵對集團之間任意銷售,而不必擔心遭到排擠。
所以,美國最好保持中立,并繼續加強與中國的“友誼”。
但僅僅擁有中國的友誼是不夠的,畢竟這個國家的命運并不是掌握在自己手里,如果歐洲強國拒絕與美國分享在華利益,那么,不惟“門戶開放”原則得不到遵守,就連美國已取得地在華利益也得不到保證,司戴德與唐紹儀策劃的“東三省銀行計劃”和“新法鐵路計劃”的接連失敗就是明證。
美國想在東三省地區與日本進行經濟戰,但由于英國站在日本一邊,所以美國是孤立的。
自從革命爆發以來。以英國為首地協約國集團表現出越來越強烈地獨占中國地傾向。對此。美國外交官看得很清楚。他們也深知。如果美國不能加入協約國集團、承擔對德軍事義務地話。協約國方面是不會痛痛快快地與自己分享這塊“中國蛋糕”地。因為這塊蛋糕是用來犒賞日本和俄國地。
但與哪個國家結盟是國會地事情。外交官無能為力。而且加入協約國集團。就意味著與同盟國集團決裂。也意味著美國商品將失去同盟國市場。這也不是美國地企業家和選民愿意看到地。
所以。美國必須中立。
但是。美國商人并不希望因為中立而失去在華貿易特權。他們希望駐華外交官能夠“更主動”一些。而不是向國務卿抱怨沒有國際盟友。
司戴德決定利用南北和談地機會掌握住在中國地主動權。與未來地新政府建立良好關系。看看能否走迂回路線。直接從新政府手里攫取筑路權和貸款權。讓國內那幫喋喋不休地金融家和企業家閉嘴。
但唐紹儀只是靜靜地聽著司戴德地見解。沒有發表自己地任何看法。心中卻是一陣刺痛。中國地利益竟要靠外國來“保護”。這實在是外交官地恥辱。可是目前地現狀又不能不仰仗外國。“以夷制夷”向來就是朝廷外交“秘訣”。一再使用。但可惜地是。外國人也不傻。當年李鴻章硬是將這以夷制夷玩兒成了“引狼入室”。將沙皇俄國請到了東北。若非一場日俄大戰。東北或許已經不在中國地領土內了。前車之鑒不遠。唐紹儀可不敢重蹈覆轍。
當年俄國霸著東北不走,拒絕向列強開放商業利益,引起英國、美國強烈不滿,在兩國地挑唆下,在猶太金融集團的支持下,日本扛著“維護東亞門戶開放”地旗幟與俄國廝殺了一年,總算是把東北那塊肥肉又搶了半塊回來,不過到底是沒有還給中國人,而是落到了日本人自己嘴里,英國、美國偷雞不成蝕把米,趕走了猛虎卻引來了惡狼,日本與俄國本就是一路貨色,拿下南滿之后,也沒滿足美國商人分一杯羹的要求,不僅食言將南滿鐵路據為己有,而且試圖關上商業大門,比俄國做地還過分,為此日美兩國差點決裂,美國總統羅斯福之所以派“大白艦隊”周游世界,就是為了向日本政府施加壓力,迫使其讓步。
看到日美關系緊張,德國皇帝大為高興,命令駐華公使加緊活動,開始謀劃中美德三國同盟的事,如果此事能夠得以順利進行,“以夷制夷”地美夢就可實現,清廷也可喘上口氣,為了和美國結盟,清廷甚至專門派唐紹儀出使美國,以感謝美國退還部分庚子賠款為掩護,去探探美國口風。
清廷的“聯美抗日”計劃就是在這個背景之下出籠的,清廷和德國皇帝一樣在做著美夢。
但美夢再美,也依然是夢,美國政客不愿為中國充當盾牌,而且考慮到美國海軍在遠東的實力要弱于日本,尤其是菲律賓防衛薄弱,極易被日本所乘,為了防止激怒日本,美國只能在中國東北問題上采取防御戰略,于是《羅脫——高平協定出籠,以默認日本在中國東北取得的利益為條件換取了日本對“門戶開放”的承諾和不攻擊菲律賓的保證,所以,唐紹儀到美國白跑了一趟,不惟中美德三國同盟化為泡影,就連“東三省銀行計劃”也被擱淺,可以說一無所獲。
作為一個經驗豐富的外交官,唐紹儀當然不會就此罷手,正欲繼續拉攏美國商業界人士,支持東北實業振興計劃時,安慶起義爆發,共和軍在趙北的率領下橫掃江西、湖廣,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整個華南動蕩起來,清廷急詔唐紹儀回國述職,但走到路上,唐紹儀才得知他被召回的真正原因——————袁世凱倒了。
唐紹儀是袁世凱一手提拔起來的,一向被人視為袁世凱的私黨,此次袁世凱倒臺,他的黨羽當然不能繼續留在任上,
就這么被召回了國,因為清廷擔心他替袁世凱開路,求避難。唐紹儀地幾個隨員勸他不要回國自投羅網,但唐紹儀一笑置之,還是在最短時間內趕回了國,回任奉天巡撫,但剛視事沒幾天,正等著朝廷欽差來拔花翎時,曹的北洋第三鎮在長春發動兵變,通電擁戴袁世凱“攝政”,于是,短短幾天工夫,這局面又被袁世凱給扳了回來,唐紹儀不僅沒有受到牽連,反而被袁世凱委以重任,充當北方議和代表,到上海與南方革命勢力進行談判,早日穩定局勢,為袁世凱坐穩江山效犬馬之勞。
唐紹儀本人雖對君憲并無熱情,但既然袁世凱對他信任如此,也只好知恩圖報,盡心其事了。
司戴德侃侃而談,唐紹儀微笑不語,心中卻是百感交集,能夠依靠美國奪回東北權益固然是好,但日本豈是好說話的?為了東北,日本死傷十余萬人,欠了美國、英國一屁股債,好不容易從俄國嘴里摳出一塊肥肉,豈會輕易讓出?就算美國壓迫日本服軟,又能怎樣?東北依然是洋人的地盤,中國人想插嘴,那也得看別人臉色。
況且,美國人野心甚大,東北的鐵路和商業只是其次,他們還想要漢鐵路的獨占權,現在南方革命軍興,湖北光復,不由朝廷說了算,美國人急得上躥下跳,這才極力攛掇、撮合,讓南北雙方實力派坐到談判桌前,早日統一政令,也好美國商人上下其手,攫取商業利益。
可以說,對于此次南北議和,美國的“熱心”僅次于英國。
司戴德本人就是美國鐵路大王哈里曼的私人代表,能夠出任奉天總領事,正是那位鐵路大王地推薦,唐紹儀很清楚哈里曼的目的,那位野心勃勃的鐵路大王一心想組建一個龐大的歐亞鐵路王國,中國正是一個重要組成部分,這兩年美國經濟疲軟,大量資金尋求投資出路,中國地鐵路正是一個很好的投資方向。
“唐先生,你怎么不說話?對于我的分析,你怎么看?”司戴德打斷了唐紹儀地思緒。
唐紹儀歉意的一笑,說道:“我認為,一切還需看此次議和會議,如果南北不能彌合分歧,再好的分析也是紙上談兵。”
現在袁世凱想擴充北洋軍,但是缺銀子,英國公使的那個國際銀行團地提議很合袁世凱胃口,雙方已進行了磋商,達成了借款初步意向。但唐紹儀卻認為此事不宜操之過急,一方面是國體尚未確立,北洋政府并未得到南方革命派正式承認,這國際借款未必借得到手,另一方面則是擔心受制于人,貸款條件過于苛刻,可能會引起國人憤怒,得不償失。
此時美國財團也想插手,這倒是給了唐紹儀一個啟發,或許,在國際貸款這件事上可以用一用“以夷制夷”的辦法,至少可以多一個選擇。
但此事唐紹儀做不了主,而且這也不是他此次南行的主要動機,所以最后還是決定不輕易表態。
司戴德說道:“你是指南方的共和立場?”
唐紹儀點了點頭,說道:“正是。南方多數革命黨都主張共和,他們不想要君主立憲國體。”
“這很簡單啊,如果他們堅持,那就共和政體好了,有什么可為難的?別忘了,南方的一位革命軍首領是堅決擁護袁先生做總統地,做總統總比做內閣首相更有權利。”
“關于這個問題,很復雜。司戴德先生,請別忘了,這是中國,在中國,有些事情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簡單的。況且,共和政體也分不同類型,總統制好還是內閣制好?這也是分歧。”唐紹儀搖了搖頭,但沒有進一步解釋。
跟隨袁世凱多年,對于那位老上司地為人,唐紹儀自問看得還算清楚,那個人的腦子里根本就沒有什么“共和”地理念,雖然現在還做著清朝的“攝政大臣”,但他心里在想什么,唐紹儀也能猜出幾分,總統再好,卻好不過皇帝,再加上一班想做從龍功臣地部下,袁世凱心里到底打得什么算盤誰也不知道,如果南北雙方代表談出來的結果不能讓他滿意,到時候就看哪邊拳頭大、軍隊多了。唐紹儀啟程之前曾向袁世凱問計,但袁世凱摸棱兩可的話讓他很無奈,官越大就越是要做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給屬下一種威嚴感、神秘感,這也是唐紹儀最深惡痛絕的官場陋習,偏偏袁世凱也不能免俗。
司戴德對于唐紹儀的這個回答不很滿意,但也沒有刨根問底,正琢磨著如何將話題引向鐵路上去,卻聽見樓下傳來一陣喧囂,然后,樓梯“噔噔”直響,一個年輕的立憲派代表沖上二樓茶室,向正在座談的眾人揮了揮手里的報紙,喊道:“新消息,新消息!南方代表團又加了兩個談判全權代表!湖北的共和軍推薦湖北立憲名士湯化龍,湖南的革命聯軍推薦焦達峰。南方代表團剛才派人傳話,說今日的會議暫時終止,何時復會,還需再商量商量。”
眾人頓時嘩然,一個代表團里出現三位“全權代表”,而本已打算前來見面的南方代表團中途折回,這只能證明一件事:南方革命陣營并非鐵板一塊,伍廷芳的推薦顯然沒有征求湖北和湖南革命者的意見。
唐紹儀看了眼一臉愕然的司戴德,苦笑著說道:“司戴德先生,我說得沒錯吧?此次和談絕非易與之事,會議還沒開,就已經有人給咱們下馬威了。”
司戴德聳了聳肩,無奈的說道:“下馬威?或許是吧,不過顯然不是給我們的,而是給伍廷芳先生的,或許,那位共和軍的總司令想進一步向公眾展示他的力量吧。不過,貴國有句話,‘好事多磨’,或許,這是一個好開端也說不定呢。唐先生,既然會議開不成了,不如我們去品嘗一下法國大餐吧,聽說張園的法國大餐不錯。”
唐紹儀笑了笑,說道:“本埠有句俗話,‘張園的茶,四馬路的菜’,品茶來張園是不錯,但若說到吃法國大餐,還得去四馬路,那里的西餐才正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