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下了黃鶴樓,一直將趙北送到磯下,這才止步,楊度說道:“楊某這幾日借住在黎議長府上,總司令若是拿定主意,派人知會一聲便可,現在朝廷是真心實意立憲,什么條件都好說。”
趙北拱了拱手,說道:“皙子,是共和還是君憲,這不由我一人說了算,得共和軍全體將士說了算,得天下百姓說了算。退一步講,便是君主立憲,也得找個漢人做皇帝嘛,旗人踩著咱們二百余年,總不能再叫他們踩下去吧?咱們革命黨人一直在喊‘種族革命’,總不能白喊吧?旗人不讓國,咱們豈不是自己打自己嘴巴?”
眾人面色都是一變,趙北這話里意思再明白不過,就算是他答應了君主立憲國體,只怕也不是指清廷的君憲,倒是楊度不覺太過意外,若有所思的沉吟片刻,說道:“總司令的話,楊某記下了。”
趙北點了點頭,向站在一旁的鄒廷弼說道:“鄒先生,來的路上就聽說先生是個實業家,本來我有些話想對先生講,不過剛才就忙著說君憲了,不知先生下榻何處?趙某得暇便去拜訪。”
鄒廷弼說道:“總司令客氣了,其實鄒某也有要事與總司令相商,若是總司令方便的話,咱們不如路上說吧。”說著,指了指黎元洪的那輛馬車。
“也好,路上說。黎議長,借你馬車一用。”趙北點了點頭,也不管黎元洪樂意不樂意,馬鞭一揚,就帶著田勁夫上了車,鄒廷弼與幾人告了個罪,也急忙帶著個仆人上了車。
在衛隊的前呼后擁下,馬車緩緩啟動。
“鄒先生有什么話,這就說吧,老田是我的衛隊長,不是外人。”趙北指了指坐在對面的田勁夫。如今斗爭形勢復雜,敵我不分,趙北無論走到哪里,都要至少帶著一個連的衛兵,田勁夫更是他的貼身保鏢。
鄒廷弼遲疑片刻,說道:“其實,鄒某來此,并非是為立憲而來。”
“哦?愿聞其詳。”趙北有些好奇。
“不怕總司令笑話,現在鄙人已快走投無路了,到武漢來,就是為了請總司令幫忙。”鄒廷弼嘆了口氣,將事情原委一一道來,趙北這才明白他為什么跑到武昌來。
這鄒廷弼出身塾師家庭,家境貧寒,少年時便到上海當鐵號學徒,當時上海已開埠,洋商聚集,鄒廷弼見此情狀,埋首苦學洋話,多年寒暑,到底修得正果,在一家洋行做了小買辦,從此飛黃騰達,后來離開洋人單干,開創了自己的事業,如今名下產業眾多,涉足鋼鐵、糧油、建筑、藥材、典當、棉織、絲織諸多行業,雖不是大富大貴之人,但也算得上商界奇才,庚子之后,清廷推行“新政”,鄒廷弼托人走關系,最終與慶親王奕劻搭上了線,有了這把皇家保護傘,鄒廷弼的事業更是如日中天,不僅開了新的絲廠,還在兩年前辦了家銀行,名為“信誠商業儲蓄銀行”,通過奕劻兒子商部尚書載振的關系,這家私人銀行甚至取得了發行紙幣的特權。
由于靠山硬,信誠銀行經營得有聲有色,但誰知好景不長,“戊申革命”一起,熊都督舉旗號令安徽,趙司令揮師席卷湖廣,各地革命黨紛起響應,一時規模浩大,銀行儲戶擔心戰火波及江蘇,于是紛紛提款,信誠銀行本就是鄒廷弼籌集企業資金的地方,流動資金匱乏,趕上這種擠兌狂潮,一時應付不過來,眼看著就要倒閉,鄒廷弼只好四處借貸,好不容易勉強應付過去,但誰知袁世凱又反了,北洋軍奉命討伐兩江總督,戰火蔓延到江蘇,社會動蕩,結果擠兌的儲戶越來越多,信誠銀行再也撐不住了,鄒廷弼的靠山奕劻也眼看自身難保,沒人肯再向他借貸,時局又動蕩不寧,連工廠也抵押不出去,擺在鄒廷弼面前的只有兩條路,要么找個新的靠山,要么倒閉破產,一蹶不振。
現在的局勢很清楚,北方是袁世凱號令天下,南方則是共和軍聲勢浩大,鄒廷弼的選擇幾乎只有這兩個方向,要么投奔袁世凱,要么投奔趙北,他仔細的琢磨了一下:袁世凱威風凜凜,可是財大氣粗,未必看得上他那家小銀行,反觀共和軍方面,雖然是新生力量,但生機勃勃,一派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勢,所欠缺的似乎就是有實力的工商業者的鼎立支持,這么一琢磨,鄒廷弼就跑到武昌了,先拜見黎元洪,再通過黎元洪搭上趙北的線,看看能不能找個救星,今日他提議游黃鶴樓,主要目的就是為了拜會總司令。
當然,袁世凱那邊也得派人去探探路,畢竟他袁項城似乎有坐天下的苗頭,不能不巴結,結果鄒廷弼本人跑到了湖北,同時派他兒子去了天津,看看能不能搭上袁世凱的線,這叫兩頭下注,穩賺不賠。不過,這事就不能告訴趙總司令了,同樣的道理,北方的袁世凱也不清楚鄒廷弼沒有親自拜訪的真正原因。
聽鄒廷弼說完,趙北皺著眉頭仔細琢磨了片刻。
事情明擺著,這是一個投機性很強的商人,而且膽子很大,想到做到,確實是個難得的商業奇才,但問題在于,趙北為什么要幫他?
趙北說道:“聽鄒先生的話里意思,信誠銀行要倒閉了?”
鄒廷弼說道:“總司令援手,銀行必不會倒閉,總司令不援手,銀行必倒閉。倒閉與否,只在總司令一念之間。”
“我為什么要援手?”趙北問道。
鄒廷弼眨了眨眼,說道:“我知總司令最近正四處收購硝石、硫磺,若總司令肯援手,鄙人愿為總司令效犬馬之勞。”
“你消息倒是靈通。”趙北點了點頭,算是默認了鄒廷弼的話。
現在漢陽兵工廠正在加班趕制武器彈藥,原料消耗量很大,可漢口的租界仍在“武裝中立”,無法就近采購,除了靠一點點的走私之外,就只有派人到外地采購,這段日子里趙北已派了幾批人東進,試圖到上海等地采購原料,但至今尚無消息傳回,這讓他焦慮萬分。
“實不相瞞,此次拜訪總司令,鄙人已隨船帶來日本硫磺萬斤,智利硝石萬斤,就在四官殿碼頭上,雖不多,但聊表寸心,總司令馬上可以派人去取。”鄒廷弼說道。
趙北考慮了一下,問道:“要我怎么幫你?如果是叫我投些現金到你的銀行里去,恐怕不行,現在革命軍財政也不寬裕。”
“只要總司令發個通電就行了,聲明,從現在起,鄂省全省財政贏余全部存于信誠銀行。聲明一出,則擠兌立止。”
“這么簡單?”趙北有些驚訝,如果就這么簡單的話,倒真是惠而不費。
“當然,最好還是存入一些現金,要當著擠兌儲戶的面存入,五十萬現大洋就可以了,白天存進,晚上就可以悄悄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