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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二章 忠奸難辨(下)

  那王的話讓養心殿里又安靜下去。

  是啊,北洋軍都調到外地去了,誰來拱衛京城呢?當年庚子國變,八國聯軍勒令朝廷拆毀了京津一帶的炮臺,京城平時的拱衛都是由北洋軍負責的。

  “可以調毅軍回防。現在毅軍馬隊都在安徽進剿熊逆,可步隊剛到大沽,還沒登船,回防也就是幾天的工夫。”善耆說道,頓了頓,又道:“另外,再從口外、山西調些防營,入京拱衛,這些兵不一定打得過南方叛軍,可彈壓地面還是湊合的。順便再在口外購買些馬匹,就地征募馬隊,哪里軍情緊急就弛赴哪里。”

  “那樣的話,山西、口外不就空虛了?”

  “現在也顧不了那么多了,先顧著京城再說。”

  “可征募防營,購買馬匹都要銀子,國帑空虛,哪里找來這么多銀子?”隆裕問道。

  “可以找洋人借洋債。現在美國、英國都盯著粵漢鐵路,不肯相讓,朝廷大可在其中轉圜,誰肯借銀子,就把粵漢路交給誰修建,而且比利時人不想把京漢路權交回朝廷,法國也在后面攛掇,朝廷似可在京漢路權上想想辦法,看看比、法兩國是否愿意續借款。”

  “肅王之策乃救時之計,奴才附議。而且京旗第一鎮也得擴充,朝廷得自己端著槍桿子,日本皇室有近衛師團,咱也建個禁衛軍,兵員就從在京旗人里頭挑,朝廷養旗人養了二百年,如今朝廷有難處,總不能一個個的只吃飯不干活吧?再拍電報到日本,把那些留學日本的旗人都召回來,不管學得是不是軍事,都給編到禁衛軍里充任軍官,我就不信,袁世凱能拿朝廷的銀子練出北洋軍,朝廷自己就練不出禁衛軍。”

  “這話說得有道理,奴才附議。而且現在就得馬上布置,奴才愿去與英國公使商議借款之事,那王也最好立刻就去軍營坐鎮。”

  “那彥圖,你這就去健銳營,坐鎮營中。軍機處也得麻利一點,上諭、懿旨簡單著擬,別那么多廢話。”隆裕下了決心,見奕劻有話要說,橫了他一眼,說道:“慶王,哀家不是不明白你的擔心,但朝廷總不能不防備著啊。哀家現在也沒拿準主意,捉還是不捉,這得大伙再議。但恭王說得對,萬一走漏風聲,旗人群情洶洶要為大行皇帝報仇,袁世凱走投無路,若是狗急跳墻,朝廷就困不住他了。話就說這么多了,那彥圖,你這就下去吧。”

  那彥圖急忙跪安,跟著載灃退出養心殿,剛出門就與跑過來的小德張撞了個滿懷,他是蒙古王爺,自小騎馬摔交,練得身強力壯,倒是沒事,那小德張卻是摔了個仰面朝天。那彥圖也沒理會小德張的不滿,徑自去了,小德張爬起來,奔進養心殿,喊道:“太后,不好了!李蓮英跑了!”

  “什么?”不止隆裕吃了一驚,其他人也是一驚。若非心虛,又豈會逃跑?

  小德張說道:“奴才趕去的時候,李蓮英不在,一問小太監,這才知道,在奴才去前的一刻,一個在養心殿外伺候的站班太監跑過去跟李蓮英說話,然后那李蓮英就跑了。想必是他聽到信,心虛,就跑了。”

  眾人恍然。李蓮英任內廷總管幾十年,勢力根深蒂固,如今雖然換了天子,圣眷已衰,但皇宮里到底有多少他的死黨卻是誰也說不清楚,剛才眾人在養心殿議論,說的話叫殿外的站班小太監聽去,悄悄跑去告訴李蓮英,他害怕被抓去受審,自然要跑了。

  正當眾人目瞪口呆時,小恭王叫了一聲:“不好!李蓮英要跑去跟袁世凱告密!那倆人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

  “這…這可怎么辦?”善耆急了,向隆裕望去,卻見太后也是一臉驚愕。

  鎮國公載澤說道:“不能猶豫了,再猶豫,袁世凱得到信,只怕會反戈一擊,到時候,就是朝廷挨打了。袁世凱是梟雄,不會束手待斃的。抓了袁世凱,北洋軍投鼠忌器,朝廷才可分化其勢。”

  隆裕定了定心神,看了溥偉一眼,說道:“恭王,這事交你去做,叫上九門提督毓朗,帶著步軍營兵把袁世凱的宅子給圍了,但不許沖進去拿人,就說朝廷派兵保護他,免得旗人去找他算帳。”又看了奕劻一眼,說道:“慶王回軍機處坐鎮,其他人也去軍機處外頭候著,你們好好議議,這北洋軍的軍權朝廷怎么給收回來?旗人里有將才的都得破格提拔,如今國事危殆,是人才朝廷就不能放著不用。”

  看著一本正經發布懿旨的隆裕,奕劻仿佛又看到了慈禧太后的影子,這些年來,這個同樣姓葉赫那拉的女人無時無刻不在模仿慈禧,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她們姑侄倆都很相似,但問題在于,那終究只是一個影子而已,無論是魄力、手段還是隱忍,隆裕都遠遠不及慈禧,尤其是定力,簡直是兩重境界,這個隆裕實在是太沒定力了,想當年,八國聯軍殺到京城,已占了城門的時候,慈禧太后卻還在帶著一班王公化裝,走之前還沒忘了讓太監除掉光緒的寵妃,那是一種什么樣的定力啊。

  “若是老太后還活著,會怎么下旨?”奕劻在心里認真思考了一下,但最終得出的結論卻讓他很吃驚。

  就算慈禧太后還活著,如今這個局面恐怕也拿袁世凱沒辦法,如果革命軍不是現在起事,或許還可靠著威望讓袁世凱自動引退,然后慢慢剪除他的羽翼,削弱北洋集團勢力,但現在卻不行,即使慈禧太后還活著,她也只能引狼入室,或是為淵驅魚,所不同的只是一個是找死,而另一個則是等死而已。

  這就是氣運,非人力能扳回,這大清王朝的氣數果然是盡了。

  要是革命黨不是現在起事造反,而是拖上三年再造反,或許,朝廷就可以把袁世凱的羽翼剪除干凈了吧?

  “諸位,咱們怕是要眼睜睜看著這大清國的破房子塌掉啊!”走出養心殿,奕劻對所有人長嘆一聲。

  這何嘗不是他們的共同心聲?只不過奕劻有膽子說出來罷了。

  就在奕劻在皇宮里長噓短嘆的時候,小恭王溥偉已率領一班急于搶權的少壯親貴,帶著幾百個旗兵和步軍營兵提著步槍殺到了錫拉胡同袁世凱府邸,不由分說,將院子團團圍住,隨即違抗懿旨,提著那把祖傳的白虹刀,殺氣騰騰闖進內宅,要將袁世凱拿下。

  但溥偉等人卻撲了個空,搜遍宅子,也沒找著袁世凱的一根毛,袁世凱的幾個兒子也不在,偌大一座宅院只剩下一些女眷和家仆,連步軍營的那幾個探子也不知去向。旗兵抓了幾個家丁,幾大酷刑施行下去,輕易撬開了他們的嘴,這才得知,就在他們趕來前的半刻鐘,袁世凱已換上便裝,帶著幾個兒子和一個從皇宮跑來的太監上了馬車,誰也不知道他們去了什么地方,只知道行色匆匆,臉色陰沉,袁世凱上車的時候還摔了一跤。

  “跑了?…”溥偉險些站立不住,扶住一棵老樹,抬頭看了眼那光禿禿的樹枝,手里的白虹刀無力的滑落,磕在了樹根上,卻連樹皮都沒劃傷。

  這年頭,連祖傳的寶刀都不管用了。

  溥偉艱難的挪動腳步,走到街上,看了眼那些神情木然的旗兵,再望望那積雪的街道,不由破口大罵:“李蓮英,我操你八輩祖宗!袁世凱,我操你八輩祖宗!”

  溥偉罵錯人了,因為派人傳信給袁世凱的人根本不是李蓮英,而是小德張。至于李蓮英,根本就沒跑出皇城去,而是直接投了御河上的冰窟窿,等尸體被發現的時候,已經凍成冰疙瘩了。

  一個王朝的沒落不是沒有理由的,當它上上下下都布滿蛀蟲和小人的時候,離它的轟然倒塌已只是時間問題了,革命者所要做的不過就是在它倒塌之前狠狠踹上一腳,讓這一幕看上去更加轟轟烈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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