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禁城,養心殿。
養心殿東暖閣里氣氛凝重而壓抑,大清國的隆裕太后坐在炕沿上抹眼淚,跪在地上的大臣和太監們也在跟著嚎,由于大清國的皇帝陛下哭鬧不停,所以,現在已無法繼續參加這場朝議了,正由太監們護送著趕回寢殿。
今天的叫起沒有召見漢臣,在場的不是旗人就是蒙古王公,與這個王朝的命運早就連在了一起,所謂休戚與共,國亡就意味著他們將失去所有的特權,能不哭么?
現在的朝廷是搖搖欲墜,這座大清國的破房子隨時都會轟然倒塌,當年的破房子修補匠李鴻章早已做古,如今又能指望哪個忠心耿耿的人來修補這座破房子?袁世凱么?那是引狼入室。
“引狼入室”,這句話是小恭王溥偉剛才說的,而他,也是在場眾人中唯一一個沒有哭出聲來的人,就連公認的大清“奸臣”慶王奕劻都跟著太后掉了幾滴眼淚,也難怪剛才太后沒給小恭王好臉色看。
說小恭王對大清國沒有感情那是假的,他本人就是愛新覺羅的血脈,正宗的宗室,能不在乎這個王朝的命運么?前幾日湖北軍報一封接著一封呈到恭邸,小恭王已是幾夜沒有合眼,坐在書房與幾個王公子弟干著急,但就是沒辦法。
現在清廷可以動用的機動力量就是北洋新軍六鎮,但是這六鎮中,朝廷唯一可以放心的只有第一鎮,因為該鎮兵員多是旗人,與朝廷是一條心,至于另外的那五鎮,不僅兵員多是漢人,便是官弁將領也都是袁世凱一手提拔的,誰能保證他們是忠于袁世凱多些還是忠于朝廷多些?自從革命軍的“迥電”發出,宣布擁戴袁世凱做“共和大統領”之后,北洋軍里的一些人就開始上躥下跳了,對此,朝廷不是沒有耳聞,但偏偏不能采取行動,這種人心大變的時候,穩定軍心才是最重要的,至于袁世凱,現在恐怕還得讓他跳上幾天。
說起那通“迥電”,讓人惱火的可不止是袁世凱的前途問題,更讓人恨得牙癢的是,那份通電里,革命軍信誓旦旦的說要揮師東進,一口氣拿下江南富庶之地,打江寧、打廣東,切斷朝廷糧餉來源,結果朝廷就真的上了當,急忙派兵南下增援,由于津浦鐵路剛開始修建,還沒通車,只好將兩個鎮的北洋軍調到大沽,從那里上了輪船,由軍艦護送前往南方,增援上海、江寧、揚州、蘇州等地,但還沒等他們登陸,就從湖北傳來了革命軍西征的消息。
這革命軍咋就那么狡猾?放著富庶的東南不去打,偏偏要往西,硬是打了朝廷一個措手不及。但仔細一想,朝廷還真的不能不上這個當,如今國帑空虛,辦新政就是燒銀子,那可離不開江南的財富,萬一革命軍真的猛撲江南,奪了朝廷稅源,這仗也不用打了,沒有銀子發餉,北洋軍也會搖身一變成為革命軍。再說了,安徽的革命軍還在鬧騰,隨時都有南下可能,就算九江革命軍不打江南,誰又能保證安徽叛軍不覬覦?誰又能保證江蘇、浙江的會黨不扯旗造反?由于江蘇新軍第九鎮已叛,江蘇地面空虛,所以,即使革命軍不進攻江蘇,北洋軍也是要南下增援的。
什么叫“麻桿打狼兩頭怕”?這就是。東南不能不保,西邊也不能不增援,北洋軍又不可靠,可偏偏朝廷兵力捉襟見肘,有苦難言:南方新軍編練進度太慢,又混進了太多留洋學生,不可靠;巡防營暮氣沉沉,裝備陳舊,哥老會勢力太盛,指望不上;至于北洋軍,還有京師要拱衛,東北也得鎮守,不能都派到南邊去。如今這朝廷上誰也沒有灑豆成兵的法術,眼看著顧得了東邊就顧不了西邊,這朝廷里一夜白頭的忠臣可不止小恭王一個。
養心殿里凄凄慘慘,養心殿外是鴉雀無聲,太監宮女們小心翼翼的走路,輕聲慢語的說話,生怕一個不小心惹惱了太后,一頓亂棒齊下,就得去追隨大行皇帝陛下了。
片刻之后,一個小軍機走到養心殿外,小聲喊道:“太后,剛才英國公使拍來電報,說是漢口的英國兵艦傳回電報,九江叛軍已進抵武昌城下,和官軍接了火,戰況激烈。”
養心殿里所有的人都停止了哽咽,抹了抹眼角的淚,齊唰唰將目光投向太后。九江革命軍遲早要攻打武漢,這是所有人的共識,可當革命軍真的攻到武漢的時候,所有人卻又巴望著這只是個謠言。
“知道了。給英國公使回電報,看看能不能請英國兵艦助戰?”隆裕嘆了口氣,待那門外的小軍機退下,抬起頭掃了眼東暖閣里的這幫王公大臣,最后將目光停留在慶王奕劻那邊,說道:“慶王,這幾天袁世凱還老實吧?“
奕劻忙道:“老實,老實得很。每日除了點卯辦公之外,沒有其它應酬,回府之后也閉門謝客,不是寫字就是讀書,再不就是在地圖上指指畫畫,為北洋軍增援南邊出謀劃策。此次南下增援漢口的王占元和盧永祥還是袁世凱親自點得將呢,兩人號稱北洋驍將。”
隆裕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其他人自然也不敢自討沒趣,于是養心殿里又安靜下去。
就在這萬籟俱靜的時候,冷不防外頭響起一聲叫嚷:“奴才載灃,恭請圣安!”
“叫他進來。”隆裕太后拿錦帕擦了擦眼,身邊一個太監便走了出去,將那位一臉陰沉的攝政王叫了進來。
“攝政王,你不在軍機處坐鎮,又跑來做甚?”隆裕問道。
“太后,剛才軍機處電報房接到一封上海拍來的電報,事關重大,奴才一人做不了主,只好跑來請懿旨定奪。”載灃將一封密封起來的電報抄稿呈了上去。
隆裕沒敢接過那封電報,只是看了一眼,說道:“我一人也做不了主,這里的都不是外人,又沒有漢臣,你就大聲念出來,大伙一起參詳參詳。”
“這…太后還是先看過電報,再說別的吧。”載灃的聲音都有些顫抖了。
隆裕也沒堅持,將那電報封皮拆了,取出抄稿,瞄了一眼,驚得從炕上跳下,拿著電報的手顫抖著,抬起另一只手指著載灃,正欲說些什么,但覺兩眼一黑,手一松,整個人向后一仰,昏倒在炕上。
“太后!太后!”
“主子,您可不能有個三長兩短啊!”
眾人見狀,頓時嚎了起來,太監宮女們七手八腳將隆裕扶著坐起,又是掐人中又是喊太醫,養心殿里亂成一片。
慌亂中,那封背面朝上的電報抄稿被人踩了幾腳,可就是沒一個人敢去撿起來。
他們是在害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