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有人類的矜持。
只做最優化選項的話,機器也能做;只知道吃喝玩樂睡,牲口也會;只知道弱肉強食,與野獸無異。
人類確實卑微又污穢,很多時候,野獸都顯得比人類更善良、正直。
人不是野獸。
就因為不是野獸,所以才會那么不單純,那么丑陋。
可就算是這樣,就算人群里存在比食腐動物更惡劣的渣滓,就算人群整體充滿了各種各樣的污穢,就算世界上到處充滿了道貌岸然的衣冠禽獸。人類之中還是存在著矜持、善良、堅強、豁達——這些比太陽還耀眼的美麗之處。
“因為有九十九個人對你不好,但剩下的那一個人依然愿意向你伸出手,愿意為你挺身而出,你也還是要否定包括那一個人在內的所有人嗎?因為對你有所圖,因為自我滿足去救人,所以可以否定那個人救了你這個事實?!誰規定救人就一定非出自純粹的善意不可?誰決定每個人都必須成為像圣人一樣無欲無求的人?只有極度自我中心,認為全世界都必須無條件對自己好,整個世界都必須圍著自己轉的臭小鬼才會這么想!就像你一樣!杰勒斯,你也不過是個不給糖、不給玩具就大哭大鬧、亂砸東西的臭小鬼罷了!”
自己以外的一切全都毫無意義,不需要同伴,也不需要伴侶和后代。只想著自己隨心所欲,只想著排除掉會指責自己的人,和自己不同的人。將“只有自己是特別的”這種過剩的自我意識極度膨脹,強行將自己定位為神,將自己的一切暴行合理化——這便是大罪“嫉妒”的末期癥狀。
不管有多么強大的力量,能說出多么頭頭是道的理論,其本質和沃爾格雷沃依然高度相似——都是不給糖吃就歇斯底里大鬧的巨嬰。
“你說的沒錯,不管怎么選,最后都可能是不盡人意的結果。但是啊,就算是在無數個地獄之間做選擇,人們也會想著選個好一點的地獄。和你聯手的結果只能是在比李林創造的未來更加險惡的幾個地獄之中做選擇罷了。”
和杰勒斯聯手確實對革命是一大助力。在和李林近乎絕望的對抗之中,哪怕是這樣危險且不確定的助力也是難能可貴的,照理說這種時候應該不再拘泥道德的高低,倫理的對錯,不管是神也好,魔也好,只要能用上的力量,應該全部都拿來用才是。
不對。
不擇手段確實很輕松簡單,只要拋棄矜持和尊嚴,把自己降低到禽獸不如的水準就行了。像是為了不工作就能享受一日三餐的生活,特意開車撞向小學生,把小孩子一個個碾過去,只為成為死囚的人渣;又像是為了詐騙錢財,誣陷扶起自己小學生的老年惡棍;再比如在偷竊雇主財產,為了挽回信任,自導自演放火結果把女主人和孩子燒死的賭棍保姆;
人只要放棄道德倫理的約束,只為滿足自己而活,什么樣低劣惡毒的事情都干的出來。
為了某個神圣目的而不擇手段。
沒有任何目標和道理的不擇手段。
兩者沒有任何區別。
為了不至于淪落到連野獸也不如的地步,為了能在這個殘酷的世界里也昂首挺胸的活下去,為了不必靠卑污的手段也能堂堂正正的獲得幸福,人們才會不厭其煩的探求正道,約束自我。
靠不擇手段的做法所獲得的一切,終究會因為不擇手段而失去。只有通過探求正道,不斷承受試煉,不斷積累經驗所獲的的東西才能真正持久,乃至永恒。
“正道幸福永恒你也未免太天真了。”
杰勒斯的笑聲比黑暗還要深沉,就像是從泥沼里爬出來的死人正在喘息。
“天真吶,太天真了!你的對手可是那個李林哦!就算有我幫忙也不知道能不能贏得過的李林!靠正道,靠道德,靠智慧生命自己就能打倒帝國打倒李林建立起一個好的世界!那他們之前在干什么!就憑這些到現在也一事無成的廢物他們除了無能狂怒和事后把你推出去頂罪,還能干什么你是被虐狂嗎是覺得被民眾出賣很愉快很偉大嗎!”
“民眾想要做什么,盡管去做便是!”
長久以來郁結在胸口的團塊化為怒吼迸發出來。
“對也好,錯也好!民眾有自己認知,自己分辨,自己判斷,自己選擇的權力和義務!”
為什么不能信任別人呢?
因為大家總是會犯錯因為大家其實都很軟弱 不對吧。
他當然不可能做到要對任何人都來者不拒的地步,但羅蘭認為就算不方便,就算有種種問題,也該對民眾的自覺和成長報有期待和信任…
“被人出賣也無所謂,那只是讓出賣我的變成卑鄙小人,不會損害到我一絲一毫。起碼比我去出賣別人,我自己去變成卑鄙小人要好。”
“你也必須要靠出賣別人活下去!在這個名為‘活著’的地獄里,你也只是眾多魔鬼之一!出賣別人好讓自己活下去的魔鬼!”
“我不會!我不要做卑鄙小人,也不會去做魔鬼的幫兇!”
被逼到絕境、沒有人對自己友善,所以就理直氣壯地拒絕別人?就名正言順地當成拋棄對自己友善的人的理由?對方若非出自百分之百的善意就不能信任?別人要是對自己不夠好,自己就不能對別人好嗎?
“…才不是這樣。”
自己是否相信別人和別人會不會背叛自己是兩件事。就像自己對別人好和別人對自己好不好同樣沒有必然聯系。
即使形單影只,在這遼闊的世界中只有孤獨一人,沒有人愿意幫助、沒有人愿意安慰,都不能成為不信任別人、行為卑劣,拋下別人逃走,甚至加害別人的理由。
杰勒斯的笑聲變得尖銳刺耳,神經質的癲狂笑聲持續回響。
“人不能原地踏步。”
羅蘭握住劍柄。
那不是什么大道理,不是為了全世界所有人這種近乎空泛的目標。
和世界和其他人都無關,他想變勇敢,可以抬頭挺胸活著,可以從不斷原地踏步的黑暗中邁出前進的腳步。
“我想要前進,和其他人一起。”
“你會死。”
狂笑戛然而止。
“你去死吧!無家可歸、沒人想念、上當受騙,像稻草一樣死得毫無價值!”
“我不要死。”
人終有一死,沒人能逃離死亡。
但對羅蘭來說,絕不能現在死在這里。
現在死去的話,他將一直是愚蠢又卑鄙的小鬼,用一死了之來逃避自己和應該面對的沉重命運,用死亡來姑息這樣的自己。要烙下生命沒有存在價值的烙印很容易,可他不許自己這樣逃避。
他必須前進。
“你去死!去餓死、累死、自殺死掉!”
被激怒的黑暗化作肉眼可見的黑色煙霧纏繞著杰勒斯全身,《月光奏鳴曲》不知何時已經結束,月光也變得暗淡,猛獸的呼吸和暴怒的咆哮糾纏在一起。
“你不愿意合作也沒關系!我這就把你大卸八塊,從你的腦髓里慢慢發掘寶藏!你就給我一邊吐著血泡祈求能快點死掉,一邊后悔為什么要拒絕我的邀請!”
他完全氣瘋了。
縱然他擁有“讀心”的能力,縱然只要條件齊備,他也能安全的和目標進行深度同步,他也不可能從死亡的腦髓里讀取任何東西。說出這樣滿是破綻的話,只能證明他已經徹底失敗,無往不利的“讀心”在一介人類身上毫無用處。
如今對杰勒斯最重要的事項已經不是從羅蘭身上探尋秘密,而是徹底消滅眼前的人類,用鮮血撫慰受傷的自尊,平息沸騰的怒氣。
這種目的和手段混淆,手段替換目的的異常性正是七宗罪的標志。
他終究不是人類。
即便有著人的外形,能說人類的語言,能用人類的理論進行辯論,可他骨子里終究是異常的怪物。
黑煙漸漸散去,披著圓滑外殼,沒有眼睛和嘴巴,威風凜凜的兩腳獸站在羅蘭面前。
這就是杰勒斯的第二形態。
和其它七宗罪成員動輒幾十公尺,幾百上千公尺也不鮮見的規格外體格相比,身高二點五公尺的杰勒斯稱得上“體格嬌小”。但從他身上散發出的壓迫感遠遠超過了與羅蘭交手過的“七宗罪”成員們。
(這就是第二位的實力,簡直比格拉托尼和斯洛斯的融合體還要強勁。等等…那個是…)
“你總算注意到了。”
杰勒斯得意的指了指頭頂,那里多了一件原本不存在于他身上的東西。
是角,有如山羊般彎曲的角。
類似的東西,羅蘭曾見過一次。
“兔角…”
“沒錯,正是德基爾的兔角,通過融合他的核心碎片,我不僅變得更加強大,他的能力也笑納了。”
“七宗罪”成員有一項只限于同僚之間可以使用的能力,即“融合能力”。通過融合同伴的核心,增強自身力量及獲得對方的能力。杰勒斯正是在德基爾戰敗后獲得了他的核心碎片,加以吸收融合后,獲得了大幅的力量攀升。
“融合之后,我的力量提升到了什么程度,就用你來測試一下。”
話音落下的瞬間,以杰勒斯為中心,粒子束的暴雨炸裂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