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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BABEL(十一)

  第一縷朝陽越過地平線,投射到“語言之塔”時,街面上已經有不少市民,有攀談閑聊的,有喝著咖啡吃早餐的,還有一邊打著哈欠一邊打招呼的。商販們熱情的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商店內人頭攢動,準備大賺一票的店主和準備血拼的主婦、游客略過熱身階段,直接開始進入戰斗狀態。

  好一派熱鬧繁榮的景象。

  可這才是剛剛開始。

  由七條巨型飛行船組成的船隊排成雁行陣型,整齊的隊列在激昂的進行曲伴奏下前進,飛行船隊一邊繞著城市飛行,一邊撒下大量的花瓣和彩色碎紙片。在船隊的不遠處,MDS機群拉出五顏六色的煙霧,在空中描繪出各式各樣的圖案,地面上的主干道上,軍樂隊一邊齊步前進,一邊演奏著歡快的曲調。市民們尖叫著,歡呼著,還有孩子和年輕人伸手去抓彩紙和花瓣。

  這里是波恩,大學之城、公園之城、會議之城,這座滿溢綠意和學術氣息的帝國中部城市正是此次共同會議的舉辦地。全世界的達官貴人和游客在這一個月里涌入這座城市,為當地經濟帶來澎湃活力的同時也讓當地居民的自豪感爆棚。

  唯一讓這座一等公民占人口總數95的城市有些不太愉快,或者說不太適應的是,大量人類的涌入和那些“僅限一等公民”的標志消除。雖說這是為了國家需求和招待客人應有的禮儀,可日常見慣的風景突然發生劇烈改變,多少會讓市民們有些不安和無所適從。

  另一方面,那些外國訪客看著滿城尖耳朵朝自己露出標準的商業微笑,再看看馬路路標、公園座椅、小巷門派上嶄新的刮痕和擦拭痕跡,內心里同樣不是滋味。

  “帝國不管做什么都很干凈徹底。”

  啃著剛出爐沒多久的煎香腸,羅蘭露出一絲譏笑,用卡斯蒂利亞語說到。

  “特別是針對看不順眼的人或物的時候。”

  一旁正在品嘗年輪蛋糕的法夫娜聳了聳肩,臉上滿是贊同和冷笑。

  經常以各種偽裝身份來往于帝國境內的兩人當然很清楚那些被匆忙拆除或清洗掉的文字都是什么。

  ——僅限一等公民!

  ——四等公民限速40公里!

——四等公民專用商店  ——等級對應通道!擅自進入一等公民通道罰款二十馬克!

  這才是帝國真實的常態,等級森嚴,界限分明,每個帝國國民從出生的那一刻起便根據其種族出身被決定其應當得到的待遇和人生,能去什么地方,不能去什么地方,能接受什么樣的教育,不能去學習什么東西,可以從事什么工作,可以晉升到什么地位全都劃分的清清楚楚。任何膽敢逾越界限之人都將遭受全方位的鐵拳暴擊。

  可能是丟掉工作,可能是失去社會福利,可能是全家被趕出公寓流落街頭,也可能是“重新安置”…

  不管是標語文字還是帝國的支配方式,都不是外來者看了會覺得舒服的東西,更不用說此次共同會議期間來訪的各國高層,以及大批擁有爵位的隨行人員。

  為了體現尋求和平的誠意,為了讓自己看上去更像和平天使,而不是毛絨絨的怪物,帝國擦掉了標語,拆掉了銘牌,開放各種公共設施,允許商販對外國游客販售各種商品,免費無限量供應芬達,為的就是給各國留下一個好印象,努力塑造出帝國繁榮昌盛,國力強盛的大國形象,盡一切可能促成和談。

  就目前來看,帝國的努力是卓有成效的,起碼游客們對這種游樂園嘉年華式的氛圍很享受,對帝國的觀感似乎也得到了一定程度的緩和。至于這份緩和能持續多久,對和談和各國輿論會產生什么影響,還有待進一步觀察。可要是以為帝國因此放松了監管,沒有任何危機感,判斷當下是搞小動作的好時機,那可就真是自討苦吃了。

  高級飯店的侍者都在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領第二份工資,中低級旅館的清潔工和老板都是忠于政府的包打聽,所有監聽監視系統都在運行,藏身暗處的安保力量蓄勢待發。

  ——帝國也是使出了全力啊,連新丁菜鳥都派出來了。

  羅蘭的余光捕捉到皇帝塑像下一對手挽手的年輕戀人。以戀人來說,他們的動作太客氣太不自然,更進一步觀察還能發現他們總是有意無意的斜眼偷窺人群。至于清掃街道、搬運垃圾的車輛安裝了針孔攝像機,為盲人引路的導盲犬則是經過排爆訓練的軍犬之類的,見多了也就習慣了。

  可能是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臨時從警察局抽調來的密探,也可能是史塔西間諜學校里的實習生。總之為了確保共同會議期間萬無一失,帝國似乎是投入了全部的安保力量,就連還沒完成訓練的菜鳥都沒放過。

  考慮到會議的重要性,還有帝國意圖對外展現的形象和所面臨的問題,這種做法其實無可厚非。

  帝國要防備的東西太多了。

  防備外國間諜竊取機密,防備會議期間外國人犯罪和針對外國人的犯罪,防備國內三、四等公民在共同會議期間引發騷亂,防備恐怖組織發動恐怖襲擊,防備獨狼式恐怖分子,防備本國技術人員叛逃或被綁架,防備外國技術人員在規定的會議日程之外私下交流技術情報,防備…

  看著這漫長的清單,羅蘭隱約能聽見帝國安保系統的哀嚎。

  最關鍵的是,這一大堆需要防備的事情并不是被害妄想癥發作或日常強迫癥病發,而是確確實實可能會發生的事情。

  有些事情已經發生了。

  就羅蘭所知,過去二十四小時里帝國各地都發生了恐怖襲擊,他知道的有六起爆炸案,三起槍擊案,襲擊對象從接送學生的校車到地方政府高官,每一起案件都是以襲擊者被打死或自殺告終。

  可能是最近國際形勢的劇烈變化和帝國一系列針對抵抗組織的打擊讓各種地下組織意識到“大戲即將落幕”,抱著拉人陪葬和“要死也是基于自己的意志”、“死也要死的轟轟烈烈”的心態,各種組織紛紛展開了最后的謝幕演出。

  羅蘭向來反對針對平民的恐怖活動,不光是道德感強烈,更重要的是這種行為只會將更多本可爭取的人緊密團結在皇帝的周圍,并為帝國增強軍備提供最佳的借口。

  更不要說拜這些血腥的謝幕所賜,帝國的監控和安保變得更加嚴密了。

  正因為是老手,一眼就能看破那些偽裝拙劣的菜鳥。

  也正因為是老手,必定掌握近期帝國內部恐怖襲擊頻繁的情報。

  兩者相互結合,很容易就陷入“帝國已經極度缺乏安保力量,很可能存在可供利用的漏洞”的思維定勢,結果因此露出破綻。

  故意露出破綻,引誘對手刻意避開攝像頭和盯梢,結果反而就此曝露在隱蔽良好的反間諜專家之下,一旦被登記在案,之后是要抓還是別的怎么樣,就全看帝國方面的心情了。

  這種時候最好的應對方法是老老實實當個頭一次進城的土包子,為這城市的繁榮和共同會議的盛況驚嘆就好。

  很快,在他們周圍飄忽的視線轉移向別的地方,兩位抵抗組織的首腦順勢消失在人潮之中。

  就在羅蘭和法夫娜小心翼翼的行走在街頭時,包括密涅瓦在內的諸國使節正在“語言之塔”前的看臺上攀談,距離上午九時會議揭幕式開始還有一些時間,坐在看臺上套交情,交換情報,分辨敵我,拉攏分化…用諸如此類的小劇場來打發時間也算是上流社會的專屬了。

  “帝國方面還真是上心,連小細節都做得很不錯。”

  馬爾博羅公爵晃蕩著工藝玻璃杯,綴滿常春藤紋飾的杯子在陽光照耀下光彩奪目,盛滿綠色果味汽水后在陽光下更顯色彩鮮艷。光是看著都讓人覺得清涼。

  時至盛夏時分,熱辣辣的太陽照曬之下,才七點多街道上已經彌漫著一層暑氣,街上的行人都穿著單薄清涼的衣服。看臺上的男男女女卻在太陽曝曬下穿著正裝,還個個坐姿端正,談笑風生。

  這倒不是諸位使節死要面子活受罪,也不是帝國方面安排出了差錯,這些看臺周圍都設置有結界,內部有溫控術式進行冷熱空氣交換。當外面是三十五至三十七攝氏度時,結界范圍內則是十八至二十攝氏度,就算身穿較厚的服飾也不會覺得難受。

  加上各種冷飲和冰鎮礦泉水,諸國使節實際上非常滋潤。

  在舒適的環境之下,各種各樣的交涉正在微妙的展開。

  “關于‘西進’的議題,我方還有幾個顧慮。”

  “貴國擔心的,是這方面嗎”

  戈爾恰科夫伯爵微微一笑,大拇指朝向空無一人的演講臺一指。

  “兩股勢力的合流讓貴國如此不安嗎”

  “不是不安,是警惕。”

  馬爾博羅公爵將手中的蘋果汽水一飲而盡,用平靜且帶有強烈意志的語氣說到:

  “實際上局勢已經開始朝著讓人警惕的方向發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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