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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到那遙遠的天邊(八)

  爆炸與警報同時響起,過了足足兩三秒之后,灼熱的風暴裹挾著恐怖一起襲向整個實驗基地。

  銀色閃光接連掠過基地各個角落,器材、集裝箱、供電設施、運輸艇、拖車、貯存可燃物的倉庫,每當一道或幾道銀光掠過,爆炸便緊隨而來,怒放的紅蓮之花和噴涌的鮮血將夜空灼紅。超音速舞動的死神之鐮演奏著死亡的旋律,在死亡交響曲的伴奏下,懸在空中快速移動的黑影猶如在血與火的點綴之下瘋狂起舞的死神一般。

  與狂舞的死神相比,承受飛來橫禍的人們實在是太過遲鈍。

  或許是覺得戰爭已經結束,被和平與寧靜磨掉了警惕和戰斗本能,或許是被橫亙在基地內的頹廢氣氛所波及,變得麻木不仁。直到第一聲警報響起七分鐘后,手持武器的保安才進入現場,目擊到正懸在空中評估戰果和繪制新奧爾良地圖的“沙拉曼達II”。

  他們的意識和人生止步于這一刻。

  與描繪出鳳仙花般優雅繁復的上百道斬擊數正好相反,無數的切斷聲重疊在剎那之間,聽在人耳中只有一擊。

  連昆蟲拍動一次翅膀的功夫都沒有。超音速的風暴吹拂過現場,只留下了狂風、轟鳴以及漫天飛舞的焦黑碎石作為痕跡,其殲滅行動已然完成。在幾乎為零的時間差內,在僅僅一次的攻擊中。

  沖鋒槍被切成零散碎塊,保安們的頭與身體全都分離了開來。一秒之間便化為了碎肉和血雨的身軀如遭遇大雨的沙雕般坍塌。片刻之后,停留在半空中的腦袋也帶著茫然的表情相繼落下。

  從發動攻擊到全數殲滅為止,人類的肉眼根本什么都看不見。不僅如此,就連設置在現場的傳感器與觀測用術式都沒能認知到自“沙拉曼達II”身上迸發的無數斬擊。

  結論上來說,監控設備所能捕捉到的,只有滯留在空中的機體把銀色流體收入體內這一幕而已。流體在熊熊火光中散溢出冰冷的光輝,從切斷了目標的鋼線形狀聚攏起來,匯聚成數道銀色瀑布倒流回形似蜂的機體中。

  如果“沙拉曼達II”有那個想法,破壞監控設備或是入侵管理系統都是很輕松的事情,但它卻沒有那么做。而是選擇留著這些東西,放任殘忍的畫面迅速擴散。

  這并不是毫無意義的舉動,也不是心血來潮。作為被淬煉至極限的利刃,最尖端軍用人工智能,它的所有行動都是圍繞如何更高效的消滅敵人而展開的,它也只會為此而行動。

  是故。

  ——確認現場守軍調動,標注為“貝塔”。

  ——尚未發現增援部隊和快速反應航空戰力。

  ——目標阿爾法尚未出現。

  是的。

  “沙拉曼達II”的最終目標只有一個。

  不斷戰斗,進化至最強,足以壓倒一切敵對個體。

  為了達成這一目標,它必須一直勝利。

  所以。

  ——任務繼續。

  人類的感官不能觸及的電子世界中,屬于無人戰斗機器特有的枯燥、冷酷的電子音回響著。

  沒有迷茫,沒有躊躇。

  只為殺掉一切而響起的聲音。

  ——持續擴大攻擊范圍,直到發現目標阿爾法,予以擊破后,尋找搭乘員進行回收。

  “全員進入第一級戰斗配置!全員進入第一級戰斗配置!這不是演習!重復一遍!這不是演習!”

  驚慌失措的聲音和警報一起響徹天際,配合著不斷發生的爆炸、慘叫、火光、尸骸,讓人仿佛置身地獄。

  由我進入,愁苦之城。

  這是《神曲.地獄篇》第三章的一節,描寫的正是地獄之門。與此時此刻的試驗基地幾乎毫無分別。

  地獄之門已經洞開,沖天的烈焰筑起火墻,滾滾煙霧扶搖直上,曾經讓無數情侶、詩人為之贊嘆歌頌的南國星空已經被燃料與金屬燃燒形成的黑煙所遮蔽。在被火焰炙烤的地面,瀕臨死亡的慘叫、呻吟、悲鳴和嗚咽乘著灼熱的晚風在夜空中飄蕩,猶如亡靈的嚎叫。

  在這片人間地獄的上空,始作俑者就這么懸停著,怡然自得的欣賞著自己的杰作,時不時以自身為畫筆,以血與火為顏料,為這幅恐怖的畫卷增添上幾分血腥的點綴。

  “那個混蛋到底想干什么!”

  德蒙斯特一拳錘在墻壁上,監控室里的一干人等也對畫面中的“沙拉曼達II”怒目而視。

  他們很清楚對方是戰斗機器,惡語相向也不會令其困擾,就連延緩其戰術演算都做不到,但身為人類,遭遇迎頭痛擊失去眾多同伴之后,對此感到憤怒是人之常情。

  但和一般人不同,他們是技術方面的專家,憤怒歸憤怒,并不會影響他們以理性來思考和面對當前的問題,通過抽絲剝繭,從微小的縫隙中尋找反擊的鑰匙。

  首先是搞清楚事態。

  晚上九時四十七分,空無一人的整備機庫里,截斷全部電源的“沙拉曼達II”突然啟動,釋放出流體金屬對自身進行修復后開始對基地進行攻擊。短短十分鐘內造成慘重損失,初步統計保安死亡三十一人,技工死亡十五人,專業工程師兩人。由于無法進入現場進行救援,無法確定廢墟之下有多少死者和幸存者。唯一值得慶幸的是由于是下班時間,除了少數有加班任務的團隊,大部分技術員都已經離開。另外現場有一定程度的安保力量,且獲知事態后附近的軍營便立刻出動前來增援,考慮到實際戰力差距,得出的結論是當前并無有效解決問題的手段和實力。

  老實講,情況可謂絕望。

  看過相關作戰記錄的技術員都清楚,以“沙拉曼達II”為對手,就算集結整個共和國的軍事力量,恐怕也只會被那架機體被按在地上磨蹭。

  一般人遇上這種情況早就絕望了。可現場這些都是徹頭徹尾的技術狂人,一旦他們來了興致,除非把手雷塞進他們嘴里,否則誰也別想讓他們停下自己的研究。

  眼前的狀況確實不好,但這狀況之中也有著讓技術員們感興趣的事情——“沙拉曼達II”的行為及其疑點。

首先是那架機體到底是如何在系統關機,沒有任何電源和外力的幫助下啟動的就算是設定了定時啟動功能的計算終端,在沒有電源供應的狀態下也不可能自行啟動。更不要說為了安全起見,所有連接人工智能模塊的鏈接端口都被拔掉了。沒有電源且與機體的連接都被物理隔絕的情況下,那架機體到底是怎么啟動的  對于這一點,調取研究了整備機庫的監控畫面后,已經有了一個假說。

“沙拉曼達II”的人工智能會不會和舊型號的“軍團”不同,不再以整塊的天晶,而是以無數微小的天晶和流體金屬為載體  如果是這樣,那么一切就都說的通了。

  之前被擊敗陷入當機之際,人工智能采取了緊急措施,將中央處理器分解,沿著管線滲入機體各處休眠——正因為是流體,所以能隨意改變形態和進行分解。當共和國研究員對機體進行調查時,電流激活了潛伏在線路中的各個中央處理器模塊,其耐心等待至夜深人靜后重新聚集、重組,然后增殖由無數微小機械組成的流體金屬,對機體進行修復。

聽上去似乎匪夷所思,不過所謂系統,所謂程序,本來就是由許許多多的模塊跟回路組合而成的。既然可以組合,這些模塊又為何不能互相分割,重組呢  如果這個假說成立,那以“沙拉曼達II”為代表的的新型“軍團”還真一群超乎想象之上的怪物。

  第二個問題是“沙拉曼達II”如今的行為。

  作為戰斗機器,修整一新后,可供“沙拉曼達II”選擇的戰術方案無非兩種——迅速撤離或者進行封口后撤退。

  兩者都是以保守軍事機密為前提,也是當前狀態下最容易達成的目標。基于戰術合理性和任務優先順位,那架機體不應該做出這之外的反應才是。

  可是它卻無視了合理性,從容不迫的破壞著這個基地,攻擊目標毫無針對性,沒有搜尋技術人員,也沒挑高價值目標下手。只是漫無目的的擴大攻擊范圍,讓現場變得慘不忍睹,之后就懸停在空中一動不動。

  這完全不合邏輯。

  如果實施者是人類的話,或許可以認為這是個以殺戮為樂的狂人。可那是機器,連什么是喜怒哀樂都不知道,更不要提為獲得快感去破壞什么。

  非要給這種行為附帶上合理性假設的話,只能認為它在等待著什么。這場殘酷的殺戮秀是為了釋放某種信息,將它等待著的什么吸引過來。至于共和國的反擊,人們的反應,甚至不值得“沙拉曼達II”去計算和評估。

  “它到底在等什么!”

  就在德蒙斯特丟出狼狽不堪的話語之際,女孩們的聲音突然從擴音器里傳了出來。

  “它在等我們啊。”

  “不是為了毀滅共和國,也不是為了別的什么戰術目的,只是為了實現最初的目標——擊潰敵對個體,成為最強。”

  機體框架閉鎖完畢,越過集體無意識的海洋,洋溢著冰冷殺氣的機械鼓動一直傳遞到女孩們的意識深處。

  面對再度復蘇的強敵,女孩們露出了無畏的微笑。

  “區區一堆廢鐵渣子,真是有夠死纏爛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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