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啟動電壓確保。”
“P2P6安全回路啟動。”
“假想領域術式啟動。”
“神經脈沖信號捕捉。”
“腦量子波感應框架共鳴信號確認,進入階段2。”
“同步良好。”
“模擬信號同步完成,感覺同調進入階段3。”
“同步率92。”
不知為何,充滿抑揚頓挫感的女性聲音經過傳輸系統的過濾后總是帶上一股枯燥乏味的機械味,讓血肉之軀的聽眾聽了之后不禁想要嘆氣。
——大概是加密解密過程中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聆聽著單調的復誦,看著眼前逐漸清晰的風景,馬賽聳了聳肩。
眼前并不是現實的風景,而是借由傳感器、腦量子波感應框架、中央處理器在腦內再現出來的虛擬畫面,眼前的一草一木,山水丘陵和建筑,全部都是由0和1編織再現的模擬世界。
模擬連接訓練裝置。
這是安置在“沙拉曼達II”之中的特殊配置。原本搭乘員之于該系列機型不過是隨時能替換的生體CPU,搭乘機體時皆處于昏睡狀態,既不能干涉機體運作,也不影響戰術選擇和執行。而這一架為了配合馬賽在清醒狀態下出擊作戰,不光性能參數調整成針對他的生體參數的特制規格。此外為了提升其對機體的適應性,還在機體上加裝了模擬連接訓練裝置,從而在不啟動機體的情況下實現模擬訓練,縮短人機磨合過程。
在共和國技術人員眼里,象征著帝國最尖端技術力量結晶的“沙拉曼達II”形同一個巨大的寶庫,任何一項技術都足夠共和國研究上好幾年,一旦摸索出什么成果,足夠讓共和國的技術水平提升一大截。
問題是這座寶庫有著多重防盜裝置,且每一件寶物都隱藏著未知的危險。
尤其是所有寶物之中被視為最有價值的人工智能核心模塊,其價值不僅遠勝金銀珠寶,用“價值連城”也不足以形容。但其危險性亦與價值相當,一著不慎,甚至可能給共和國帶來覆滅的危險。
作為次世代“軍團”指揮官機的人工智能搭載測試平臺,“沙拉曼達II”所搭載的正是次世代人工智能的原型母體。不同于直接掃描復制人腦的舊型號,完全從零開始編寫運算程序的該型號在實戰中展現出異乎尋常的運算、學習、適應能力,讓觀看戰斗記錄的共和國技術人員深受震撼。
如果將舊型號“軍團”的行為模式比喻為“模仿軍人的平民”——即原則上遵從演算法則和基本戰術原則,但由于攫取的大腦樣本多為沒有戰斗經驗的平民,實際行動中時常表現出微妙差異及僵硬的不完全產品。那么“沙拉曼達II”的表現則可視為真正意義上“只為戰斗殺戮而生的利刃”——洗練、高效、鋒利,沒有任何多余和不自然,純粹徹底的戰斗機器。
一旦這樣的家伙進一步完善,批量生產投入戰場——哪怕按照帝國的規劃,只是用來充當指揮官層級,而非全面普及——依舊會對戰場乃至國際力量對比造成顛覆性的沖擊。
迄今為止的戰略、戰術、國家發展規劃將全部淪為過時之物,一切都要從頭開始構筑,與帝國的差距將會被再次拉開。
反過來,如果能解析新型人工智能模塊的秘密,譬如戰略戰術演算法則、情報數據傳輸鏈、指揮系統等級優先順位等等,隨便哪一項都會給共和國在未來帶來巨大的優勢。
話是這么說,可到現在為止,還沒有哪位勇敢者進行這方面的嘗試。
安全系統和自毀裝置是原因之一,眾所周知帝國技術員有著超乎常人、近乎于扭曲的偏執,為了守住最高機密,天知道那群偏執狂會設下什么喪心病狂的保險措施。共和國技術員之中不乏勇敢的探索者,但沒有人愿意在掌握足夠信息,做好萬全對策之前貿然挑戰帝國同行設下的陷阱。到時候寶貴的樣本沒了不說,還搭上一票最頂尖的科研人才,這種虧本買賣是共和國難以承受的。
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沙拉曼達II”在停機之前正處于作戰狀態,沒人能保證人工智能模塊激活后會做出什么反應。如果系統宕機的話,運氣還算好。如果系統完好,具備自主判斷和行動能力,事情就很麻煩了。根據現場環境,好一點的結果是現場設備和人員的損失,糟糕的話就是“沙拉曼達II”沖進新奧爾良大肆破壞,把共和國首都變成一片火海。
由于“沙拉曼達II”的特殊性和敏感性,不管最終造成多大損失,共和國非但不能向帝國提出賠償要求,還要死死掩蓋住事情真相,避免給帝國攻擊共和國的口實。光是想想那份憋屈感,就足以讓共和國技術員們謹慎行事了。
經過反復討論之后,最終共和國的技術部門決定分階段對“沙拉曼達II”進行解析,一邊在能力允許的范圍內逐級解密,一邊提升己方的技術水平。
“說得是很好聽,實際上也只是模仿來源和原理都不清楚的技術,努力打造出可以用的山寨貨,借此獲得在戰場上掙扎的能力。”
身穿白大褂的矮人技術總監咬著雪茄,自我嘲弄的話語和煙霧混在一起,散發出異常空虛的氣氛。
現場的技術員們專心盯著各自的儀表指針,時不時的將各種數據記錄下來,通過喉部送話器和耳機,經由有線交換機和后方的信息整合處理中心進行互動。各種反饋過來的脈沖信號強度頻率經過整合計算,翻譯成0和1所組成的天書,再將這些天書翻譯成程式語言,最終再次整合成普通人都能看懂的狀態報告。
這實際上等于是再現傳感器與中央處理器之間的基本互動流程,只不過帝國那邊一臺情報處理終端就能解決全部問題,共和國這邊則需要幾十、幾百個最頂尖的大腦和數倍于此的普通工作人員用手寫心算來再現這個過程。不僅費時費力,出錯的概率也高得多。
共和國不是沒有帝國式樣的情報處理終端,當初在接收“獨角獸”的備份資材時,一道附贈的還有各種專用維修器材及使用說明,其中就包括了情報處理終端。通過專業培訓和實際操作,共和國技術團隊里不少人都會使用這種便捷的工具。
只是和絕大多數的帝國尖端技術一樣,共和國的技術員只知道如何使用,對其中的原理最多只有一知半解的水平。他們能夠檢測出故障進行零件替換,知道該如何按照終端提供的信息進行維修保養,哪里的零件出現故障,該如何拆卸、替換這個零件,然后進行全機檢測,確保機體狀態萬全。至于那個零件為什么會壞掉,它在機體運行時發揮什么樣的作用,如何運行,其材質和生產工藝是怎么樣的——這些關鍵領域的問題完全是一片空白。
僅僅只是這種程度的水平。
可如果只是這樣,最多也只是恥辱,能知恥而后勇,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盤踞在現場的氣氛卻絕非忍辱負重。
如同矮人技術長官吐出的話語,極盡空虛的低氣壓在技術員之間打轉。
仿佛吸干了活力,如同詛咒一般的空虛,其源頭正是“帝國的技術”。
不管接觸多少次,都能讓別國技術人員嘗遍心酸,痛感自身之凡庸無能的超前技術。
要不是還有愛國心推動他們持之以恒,恐怕他們早就一邊嘆息,一邊頹廢下去了吧。
“能在這種時候有充滿干勁的年輕人加入,也算是幸運吧。”
“是嗎?我怎么覺得殿下您是想讓那幾個年輕人在我們這里消磨掉銳氣,老老實實面對現實呢?”
矮人總監掐滅雪茄,意有所指的笑容偏向一側,對上苦笑著的密涅瓦。
“‘對付說了不聽的小孩,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吃點苦頭’——老話是這么說的。但有時候打擊過度,可是會讓年輕人一蹶不振的。這樣的案例我可是見多了,每個剛來到這里的年輕人都是野心勃勃,滿腦子建功立業,成為歷史名人的念頭。不出三個月,全都變成沒了魂的行尸走肉,接下來不是遞交辭職報告,就是重復著毫無進取的每一日,等著退休領養老金…就算是震撼教育,風險也太高了吧?”
“我承認這么做可能不恰當。但這也是考慮很多之后,在我權限范圍內能做出的最佳折中方案了。”
一方面是自認為除了成為戰士別無出路的年輕人,一方面是急需人才配合解析帝國最尖端技術,開發本國MDS的迫切形勢,最后還有軍備控制談判在即的國際大勢。將三者放在天秤上反復衡量、計算之后,密涅瓦最終向三人做出了妥協。
可以報考軍校,也可以參加實際操作的部隊,但部隊要由她來指定。
于是三人進入了技術研發部門,以測試駕駛員的身份參與解析“沙拉曼達II”與開發、完善共和國制MDS。
這原本就是他們預定的任務,對這樣的安排自然也沒多大意見。
只是——
“我尊重他們的選擇,如果他們確實抱定決心,我會盡我所能支持他們。可在此之前,他們應當接受試煉,在試煉中重新審視自己和自己的決定,審視是否真的除了投身戰場之外,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