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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到那遙遠的天邊(三)

  翻閱著最新的定期生活報告,密涅瓦一言不發。

  在看完報告前不發表意見是她的習慣,連事情的全貌都沒掌握之前,以只言片語和臆測假想為根據所做出的發言要么引人發笑,要么成為流言蜚語的根源,除此之外沒有任何作用。

  然而此時此刻,強烈的嘆息沖動正不斷醞釀發酵,對是否能在看完報告之前不嘆氣,密涅瓦并沒有信心。

  密涅瓦曾對那三個年輕人說過“仔細看看這個國家,然后再慢慢思考以后的事情”,讓三人自由地外出散步,出入各種公共場所,用自己的雙眼去見證、感受共和國是一個什么樣的國家,共和制度是一種什么樣的制度。

  不過畢竟不能把剛剛來到異鄉的孩子們直接丟到完全陌生的生活環境里,在最初的幾天,由幾名與他們年齡相近的專員導游負責各種安排路線和和講解,待他們對新奧爾良的生活熟悉之后,專員的任務便改為從遠處暗中監護,同時將他們的行動報告給秘書,由秘書匯總整理后再報告給密涅瓦。此刻,密涅瓦正在閱讀的就是三個人今天的行程報告。

  “昨天看了一天的戰爭史書籍,前天是哲學書,大前天去了無名戰士公墓,可今天卻不知為何拿起了一本經濟學論述。雖然到現在還是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些什么,不過開始學著正常的人際交往和打扮可是個好事情。只希望一切順利才好。”

  “如果真的這么掛心,不如直接和他們談一談靠看報告和把孩子丟給十歲的弟弟及政府公務員照料可不是好的親子溝通交流方式。”

  “另外用命令的方式讓血氣方剛的年輕人接受殘酷的現實,事后卻不做任何解釋,這也不是負責任的管教方式。”

  改名安妮和阿斯托爾福的“兜蟲”和“花螳螂”語氣平淡地吐槽,不過密涅瓦絲毫不在意。

  “如果當時不是強行用命令的形式壓制住,馬賽或許會猶豫觀望,但兩個女孩一定會采取行動。最嚴重的情況可能是對某個具有象征意義的帝國目標發動自殺攻擊,這樣一來好不容易達成的外交緩和就全毀了。一切都要從頭開始不說,可能還會出現額外的損失。”

  “公事優先于私情是很正確,可這樣只是把原本是現在就會爆發的定時炸彈推遲到不知什么時候以更加猛烈的方式爆炸罷了。”

  “身處高位必須通觀全局的你或許只能選擇用這種方式來溝通,可在那些心靈遭受創傷且尚不成熟的孩子們看來,只會認為這是大人們用來逃避責任和戰斗的伎倆。一旦陷進這種逆反思維的牛角尖里,反而會刺激他們干出些讓人大吃一驚的事情哦。”

  能挺過生死考驗并不一定意味著成長,從死人堆里爬出來也并不代表會變得成熟。

  有些人確實成長了、成熟了,但有的人只是裝作像個大人的樣子。

  特別是幼年時期遭受嚴重心靈創傷的孩子,從平時的表現根本看不出他們和普通孩子的區別,可只要遇上某種契機,他們便會爆發出常人根本無法想象的反應。

  “那兩個女孩并不是堅強,而是用堅強來保護自己。為了不再受傷,不再被剝奪,刻意忘記何為‘正常人的生活’、什么是‘本應擁有的幸福’。將那些當成從來都不存在,既然從未擁有過,自然也就沒什么再可以失去和被剝奪了。唯一不能被剝奪的只有尊嚴和隨身攜帶的武器,偏偏你還把武器都收走了。”

  “馬賽的情形或許好一點,直到遇上這一系列之前,他的人生都還算正常。但值得注意的是,他在帝國積累的生活習慣和生活方式還在影響著他,報告里也提到過了,缺乏對他人的信任感,與人談話交流乍一看毫無問題,但總給人感覺退后一步觀察的微妙疏離感。另外好幾次在遠處執行監護任務的專員都被他發現。該說這是身為魔法師的特質呢,還是在帝國那種環境下培養出來的技能呢。”

  “這些我都知道。”

  密涅瓦抬起手,攔住了話頭。

  “從帝國逃到共和國的人身上都有類似的問題,但這三個孩子的情況特別嚴重,考慮到今后可能還會陸續有類似的人員進入共和國,盡早讓他們適應社會,回歸社會也算是一種嘗試和積累經驗。”

  “這種說法簡直就像在說拿他們三人進行退伍老兵回歸社會的實驗。”

  “可這也是事實。雖然對他們有些不公平,可如果現在不早做準備…你能想象一群比之前王家陸軍退伍老兵更像殺人機器的人涌入社會是什么情形嗎”

  “…就算是實話,也越發感到我們這幫大人到底有多沒用了。”

  向來不怎么嘆息的安妮長出了一口氣,作為過來人,她太清楚個中滋味了。

  以她和阿斯托爾福這樣“具有一定社會常識”的情形,適應社會和全新的自己尚且耗費了相當時間。那兩個女孩,還有將來可能會進入共和國的“自由軍團”成員和帝國叛逃者,要融入陌生的社會只會更加辛苦和漫長。

  為了共和國的將來,為了本國民眾和可能成為本國民眾的人們,這種時候就算對不起那三人,也只能這樣了。

  唯一能算幸事的是那三人總算還懂得在公共場合應有的言行舉止、怎樣買東西等基本的社會和經濟常識。不必從基礎開始進行教育。

  三人之中,得益于帝國發達的教育系統,馬賽的文化水平最高,根據共和國的學力測試,馬賽直接去高中三年級就讀一年后參加高等考試進大學也不是問題。兩名少女雖然似乎沒有接受正規教育,不過從至少能讀懂試做型mds的操作說明書、會計算彈道等來看,應該也比大半共和國公民要強的多。

  長久以來查理曼的高等教育資源被貴族所壟斷,許多平民的孩子從未上過學,相當多的公民甚至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直到財團崛起,需要大量高級勞動力進入工廠,為此興辦各類學校之后情況才有所轉變。之后又是戰亂,又是敦刻爾克大撤退,再加上萊茵戰役時皇帝那一發矢量波炮轟飛了部分還沒來及撤退的人。如今共和國的教育不要說和帝國比,就是和查理曼王國時代末期相比都顯得有些不足。

  也正因為如此,要如何適當的安置那三人今后的生活成了三位過來人探討的主題。

  “馬賽似乎很喜歡學習,最好能進入高水平的學校。那兩個女孩度過適應期之后安排她們進入女校吧,至于未來的選擇,她們可以慢慢思考。”

  “過上一段時間后應該讓他們分開居住,再怎么說也是年輕人了,也該注意一下生理和精神健康問題。”

  “可以在學校附近物色合適的住宅。”

  在描繪馬賽等人的未來時,一直表情嚴肅的密涅瓦露出了一絲笑容,安妮和阿斯托爾福也表現的樂在其中。

  一方面固然是出于對三個年輕人的關心和對這類嘗試的信心,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補償心理的作用。

  畢竟,“她”的孩子甚至未能降生,原本讓“他”的孩子在共和國成長,接受教育的想法也成了泡影。

  當時的遺憾投射在這些從戰場歸來的孩子們身上,希望他們能夠就這樣下去,變回普通的孩子。

  上學念書,與朋友玩鬧玩笑,為了未來或愛戀而煩惱,思考周末要去哪個游樂場或歌舞廳玩等無關緊要的事情…這才是這個年紀本應擁有的生活。

  如今她們有安排盡可能舒適輕松生活的能力。雖說這有濫用職權之嫌,不過這點事情不算什么。至少,為了讓被托付給自己的孩子們過上幸福的生活而做一些事情,應該是可以得到允許的。

  只是唯一有一點,讓密涅瓦不能不在意。

三個人都被安排了單獨的房間,也給了他們相當于中產家庭小孩程度的零花錢,然而房間里的個人物品從不見增多。除了最低限度的必要生活物品以外,至今也不見有其它東西多出來  或許這是因為他們不被允許擁有夢想和輕松思考的空閑,在戰場上養成的生活習慣不可能在短時間內就改變的關系。

  那么至少,從現在開始,他們可以學著擁有夢想,擁有屬于自己的東西,把那些拿在手上呵護著,一邊體會擁有的快樂和愜意,一邊編織屬于自己的未來夢想…

  密涅瓦是發自真心的如此期望著。

  這種近乎于母性本能的熱情是如此強烈,驅使著她下班后去選購合適的便裝、校服還有各式各樣的禮品,之后回家的路上滿是掩飾不住的幸福笑容。

  當她時隔許久回到家中,驚喜的發現三人和夏爾王子早已做好晚飯守在桌邊等她回來時,那一刻的幸福感和激動攀登到了頂峰。

  可當她興沖沖的說出自己的提案,得到三人的回答時,抱在密涅瓦懷里的入學志愿表、學校資料和各種衣服、零食等禮物從臂彎中掉落,嘩啦啦地散落一地。

  包括馬賽在內,三人無一例外,報考軍校,志愿從軍。

  他們要回到戰場,用一場又一場戰斗延續生命,宛如地獄,甚至超越地獄的戰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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