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觀光旅行前后只用了六個小時,用走馬觀花來形容都嫌太過倉促。考慮到這一位本來就是個工作狂,生活方式和清教徒幾乎沒啥區別,大家對此也能夠接受。
皇帝的出訪是短暫的,對國際局勢,尤其是共和國的影響卻是深遠的。
最直接最直觀的效應就是街頭演講的人少了很多,酒館里吹噓一個人能打十個尖耳朵的“英雄”也難覓蹤跡,社會上對外強硬的聲音幾乎消失絕跡。隨著大帝號駛離新奧爾良,共和國首都的街頭開始陷入“沉寂”之中,一種類似用力過度后的虛脫感在街道上蔓延開來,此前載歌載舞的人們紛紛露出疲乏空虛的表情,一聲不吭的行走在大街上。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效應因為流程的關系,效益顯現過程相對慢的多,但其影響卻同樣深遠。
那就是大量物資的輸入。
在大帝號離開領海的那一刻,執行封鎖任務的帝國海軍軍艦也開始解除任務編隊撤離。此前滯留在外海的船只立時一股腦的涌入新奧爾良港,各種物資迅速填滿港區倉庫,由于轉運運力跟不上物資卸載的速度,一度引發了擁堵和大量糾紛,靠著臨時雇用勞工,總算是解決了。
這些物資還要等盤點核對入庫后才能上市,市民們還要等上一到兩天才能看見商店空空如也的櫥窗里重新擺滿商品,只剩下土豆燉咸肉的餐桌上將再次擺滿吐司、黃油、牛肉、雞蛋、咖啡,已經快要脫離大眾承受能力的物價會重新回落到正常水平。
一度澎湃的激情燃盡之后,再面對重新繁榮和平起來的景象,人們自然會開始反思,自己之前所承受的苦難到底有何意義?更進一步會產生疑問,如果這一切都是毫無必要的,本可以避免的,那么當初為什么會發生?誰應該為此承擔責任?
不會是他們自己,民眾堅信自己是無辜的,是被蒙蔽的受害者,一群受害者怎么可能為自己遭遇的不幸埋單?
不會是帝國,帝國從頭到尾都是依據法律來行事的,從事后發表的通報來看,帝國方面一切行動都是有理有據的。說話講道理的一方怎么可能是罪魁禍首?
不會是共和國政府,他們也是受害者,自始至終共和國政府都在處理爛攤子。結果雖然不怎么讓人滿意,但誰讓帝國的拳頭辣么大,況且在整個過程中,共和國政府還是守住了底線,其中還不乏一些感人的閃光點。換誰去面對這個局面都不可能處理的更好了,要是攤上個骨頭軟的,指不定早撲上去抱著皇帝的大腿,腆著臉喊爸爸了。
最終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過程中上躥下跳的持激進立場議員們。他們此前的所有言論都被放到顯微鏡下檢視,然后再和他們在皇帝訪問期間的表現進行對比。人們被那些言行不一甚至事到臨頭撂挑子跑路的行為所激怒,接著在有心人的推波助瀾下,那些曾堅定主張要和帝國決一死戰的家伙在皇帝來訪期間干得“好事”也陸陸續續被揭發出來,被那些下流無恥的賣國行徑所震驚的民眾迸發出前所未有的怒火,最后整個共和國的怒火會將那些關鍵時刻露出本性的家伙燒成灰燼。
在全民對右翼政治派系進行反攻倒算的大背景下,左翼此前的言論都會被證明是先見之明,他們才是真正的愛國者。靠著吹向左翼的民意潮流,以社民黨為首的左翼政黨必將在眾議院乃至參議院的選舉中獲得壓倒性的勝利。
那么左翼政黨就是此次中最大的贏家嗎 絕對不是。
“最大的贏家依舊是帝國。”
將疊好的報紙塞進收納舊報紙的紙箱,“知更鳥”一臉郁悶。
身為情報人員,從蛛絲馬跡中推敲分析出的概貌是基本技能,現在所有的狀況和結果都已經攤在眼前,再看不出端倪的話,只能證明這個人不適合干情報工作。
帝國才是此次訪問的最大贏家。
所謂輸贏,是以是否達成預期的目標為判斷基準,政治也好,戰爭也好,說到底都是為了達成目的而采取的手段,要盤點得失,判定輸贏,就要先確定博弈各方的目標都是什么。
共和國的短期目標是解除封鎖,恢復正常的貿易物流,并且盡可能參與到國際軍備控制談判之中,擺脫當前孤立的狀態,成為“正常國家”。長期目標則是利用國際軍備控制談判為自己謀求一個寬松的發展環境,努力積蓄實力為今后的戰爭做準備。
諸國的目標大致相同,大家想要的都是一個能遏制帝國,縮小差距的緩沖期,順便為自己國家爭取更多份額的利益。
可以說共和國與諸國都達成了預期的目標,盡管達成目標的方式和他們想象的有些不同,但結果符合預期。
回到帝國這里,帝國的目標也是緩和矛盾為下一次大戰做準備。只是作為更有余裕的一方,他們的著眼點比對手要更加長遠。
帝國很清楚,軍備控制條約的本質是約定一個休戰期,是下一次大戰到來前的中場休息。按照帝國總參謀部的沙盤推演,這個中場休息的時間跨度大致在十到二十年左右,具體時間很難把握,但以諸國的耐心和各國國力增長的數據來看,絕對不超過二十年。
在這段時間內,諸國會慢慢認清一個現實,即在面對帝國領先的技術體系、工業產能和金融霸權,無論他們怎么追趕,都不可能繞開障礙縮短與帝國的間距。
技術的發展有其規律和必然性,有皇帝這個超級金手指的帝國在發展過程中少走很多彎路,其它國家非但沒有捷徑可走,還要面對帝國的專利制度。
存放在帝國專利局檔案庫里的技術專利大部分都是繞不開的技術發展節點,不是調整一下工藝或者改變一下配方成分就能繞開的。不管投入多少時間、精力,最終還是要面對帝國早早設下的專利壁壘。他們要么支付巨額的專利使用費,要么就此止步,沒有第三項選擇。
面對這樣的態勢,絕望之下的諸國一定會選擇親手撕毀自己參與制定的軍備控制條約,挑起全面戰爭這正是帝國所樂見的。如同亞爾夫海姆與查理曼的戰爭一樣,利用巧妙的布局將挑起戰爭的責任轉嫁到對手身上,讓自己占領道德高地。
不過在這個看似完美的計劃里卻存在一個不確定的變數,那就是共和國。
不同于其它國家,共和國的民眾可以通過手里的選票來表達自己的意志,這就給其外交政策帶來了極大的不確定性。
或許密涅瓦和共和國上層是理智的,隸屬右翼激進勢力的政治動物和廣大民眾卻未必如此。尤其是民眾,他們在做選擇時的依據往往是沖動、道聽途說和想當然,而不是專業知識和邏輯思考。當共和國政府在一份“賣國”協議上簽字的消息傳來后,只要稍加煽動,憤怒的民眾一定會用手里的選票教訓共和國政府,將他們心目中的愛國者右翼黨派推上去,讓那些最激進、最強硬的家伙兌現競選承諾,廢除賣國條約。
屆時引發的一系列問題將對帝國的戰略規劃造成難以估量的影響,最嚴重時甚至會提前引爆全面大戰。
帝國當然不會容忍發生這種事情,所以皇帝不顧傳統外交禮儀,突襲式訪問共和國,用自身的權威讓共和國民眾認識到除了接受現實,他們別無選擇。
從最終的結果來看,皇帝完全實現了他想要的一切。民眾低頭接受了現實;右翼勢力被掃進了垃圾堆,很長一段時間都緩不過氣來;主張妥協,反對擴充軍備,擁護談判的左翼勢力成了眾議院乃至共和國社會的主流聲音;理性派的密涅瓦政府依舊控制著這個國家;
所有促成談判和確保條約執行力的要素幾乎都湊齊了,順帶還得到了一點額外的添頭。
“左翼向來反對增加軍事預算,就算是迫不得已,他們也是錙銖必較,想法設法將軍費開支降低到最小限度。這樣一來就算共和國國力增強了,想要將國力轉變為軍事力量和本土抵抗力量的援助也要先面對內部的強大反對聲音。原本這種時候還可以由右翼來牽制一下,但如今…”
一個國家有不同的聲音是很正常的。
就算是帝國,帝國議會內也有各種各樣的政黨發聲,皇帝在大多數時候扮演仲裁者的角色,根據國家戰略和利益,選擇支持哪一派的聲音。
共和國本應也是如此。
不同的黨派在眾議院替支持他們的民眾發聲,將不同的聲音和訴求以法案的形式遞交、討論、表決、立法后交給政府,由政府簽字生效。基本上最終遞交給政府的法案都是經過各方博弈、妥協后的產物,或許不能令人滿意,好歹是大家討論出來的。
可經過皇帝訪問的眾議院卻不是這么回事了。
沒了右翼的牽制,由左翼一家獨大的眾議院必然會只提出他們所熱衷的提案,憑借人數優勢,所有議案一定會快速過關。可這一來對政府就形成了相當的壓力。
“…靠參議院也許能擋住一些法案,可這樣一來也會讓左翼黨派產生不滿,他們一定會更加堅定的反對增加軍費開支,追加新的縮減軍備法案,如此一來就成了惡性循環。”
順著“知更鳥”給出的情報,馬賽自行描繪出了一副令他不寒而栗的畫卷。
他從未想過,僅僅是一次有些失禮的訪問,背后居然會有著那么多的算計和博弈。
正當他準備說些什么來緩解內心的不安時,一直沉默的“夜鶯”發出了有些冷漠的聲音。
“那又怎么樣”
女孩冷冷地說到:
“就算沒有共和國的援助,我們也會堅持戰斗,直到最后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