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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前往共和國(十七)

  第一次震撼反應最強烈,之后隨著次數增多,不過強度如何提升,已經適應甚至麻木的人們都會不會再有初次震撼所感受到的那種強烈沖擊。

  馬賽也是這樣。

  初次見到皇帝時,他甚至無法思考,心里只有覲見神明時的恐懼和敬畏。與羅蘭相談時,他已經能提出他自己的一些觀點和想法。在和密涅瓦隔桌面談時,他心中也只是因為見到傳奇美女略感激動而已。

  遇到的重量級大人物太多了,難免會產生“啊,所謂大人物就是這個樣子”的想法。馬賽雖然不會被定式思維所束縛,但也很難完全擺脫經驗的慣性。

  所以當他從馬車上下來,面對眼前和帝國“人民公寓”相差無幾的五層單元樓住房時,他此前對大人物們的感官又一次遭受了沖擊。

——堂堂共和國議長住這里就是四等公民社區干部或工廠監工住的都比這里好吧  望著眼前覆蓋有一層爬山虎,從郁郁蔥蔥綠葉中隱約可見米黃色粉刷層的一層兩戶式單元樓,馬賽不禁浮現出一個有些不敬的想法。

——共和國財政是不是遇到了什么困難都沒錢給議長弄一套像樣的住宅嗎  不能說馬賽勢利眼,也不是他對高官顯貴的認知太大眾化。畢竟連那個不喜歡豪華居所的皇帝也要考慮帝國的臉面和威信,入住那棟藝術博物館或者園藝展覽會一般的無憂宮。共和國再怎么強調公平公正,國家首腦的居所也是關系到國家臉面和安全的重大問題。別的不說,光是國家元首及家屬的人生安全就是個讓人不得不慎重對待的問題,一些慎重過頭的議員甚至提議直接按照要塞的圖紙來修建領導人官邸。另一些舊王國時代的老臣則認為事關國家顏面,搞出一個要塞也太不像話了,按照波旁宮的格局,建造一座縮水版的小宮殿也就是了。結果這個方案又被社民黨的議員們給槍斃了,他們給出的理由是國家財政都還沒正式搞起來,要用錢的地方多的是,與其把寶貴的資金花在一棟不知道能住幾天的豪宅上,還不如用在更要緊的地方。

  最后被采納的是社民黨的意見,其中除了密涅瓦本身對奢華住宅興趣不大之外,最主要的還是錢和人心的問題。在財政極度困難的情況下搞純屬面子工程的官邸不但增加額外的財政負擔,占用寶貴的勞動力,還很容易領導階層不知民眾疾苦,貪圖安逸享受的印象。這將對民心士氣造成沉重打擊,對急需內部團結凝聚力的共和國不啻于一場災難。

  于是建造官邸的事情就被擱置起來,但各方一致認同,鑒于和帝國之間的對峙長期化態勢已經明朗,財政好轉之后還是需要建設一座官邸。在此之前,包括議長在內的領導層先入住國家分配的宿舍。

  所謂宿舍,也就是這種單元樓了。

  可就是這種單元樓,密涅瓦也很少有機會回來享受片刻的寧靜,她大部份時間都是在辦公廳里度過的。在可預見的未來,這種生活模式依然會持續。

  落寞和嘆息快速泛起又快速消失,經歷了太多試煉和考驗的王女兼議長已經能熟練的控制情緒,只見她邁著輕快的步伐,帶著懵懵懂懂的三人走入這棟被稱之為“家”的住宅。

  “好慢哦,王姐。”

  剛走進房門,一個金絲雀般的童音便迎了過來。不等馬賽反應過來,一名金發男孩從密涅瓦右手邊探出頭來。

——倉鼠——松鼠——水豚  看清男孩的容貌后,三人第一時間想到的都是具備“可愛”這一要素的嚙齒類動物,因為成長環境不同,想到的具體種類也不一樣,但都具備“可愛、治愈”這類共同要素。

  斜過身子探出腦袋的,是年僅十歲左右的纖細男童。

  身形修長勻稱,臉龐輪廓和五官猶如白瓷人偶般白皙精致,翠綠色眸子如翡翠般閃閃發亮,軟金般的頭發梳理的一絲不茍。

  從頭到腳,這個男孩身上滿是惹人憐愛的要素,“夜鶯”和“知更鳥”差點就把持不住,當場沖上去將男孩抱在懷里,一邊小心呵護,一邊將那些可愛的、能夠治愈人心的成份統統吸進身體里。

  這種沖動是如此強烈,以至于她們沒能像馬賽一樣抓住男孩發言的重點。

  當今世上,能稱呼密涅瓦為“王姐”的,只有一位。

  僅存的波旁王家血脈之一,夏爾.德.波旁王子。

  或許這位殿下太過年幼,在之前的大戰中幾乎沒怎么出場,在諸多招人怨恨的波旁王家直系男性成員之中(路易王太子和第二王子就不必說了,就連老國王也成了怨恨對象,盡管這位老人在大戰期間基本在床上動彈不得,連話都說不了,可在民眾眼里,生下兩位王子,教育他們成長,并賦予莫大權力給那兩個混蛋的老國王一樣有罪),夏爾王子是唯一被民眾同情的一位。包括帝國的學者在內,人們普遍認為這位年幼的王子實在生不逢時,若是太平年代,就算無法繼承王位,被賜予封地,當個閑散親王總是沒問題的。然而生逢亂世,上至天潢貴胄,下至布衣百姓,能自主決定命運的人總是少之又少。何況一介手中無權,又沒有強力的母系親屬,頭頂王子頭銜實際和平民百姓無異的小孩。是故絕大多數人都對這位不幸又無助的王子報以同情。

  “就是他們嗎”

  夏爾王子的聲音既興奮又緊張,加上泛紅的臉孔,不禁讓馬賽想起第一天上學前夜的自己。

  沒錯,就像是非常寂寞,很期待能交到朋友的孩子一樣。

  還沒等馬賽等人回過神來,密涅瓦回頭露出柔和的笑容。

  “歡迎來到新家,要不要先來一杯咖啡呢”

  早早用餐結束后,三人就回到分配給他們的房間里各自休息去了。

  長期處于高度緊張狀態,加上陌生環境帶來的沖擊,對已經習慣了戰場和帝國治理下的三人,會感到疲憊也是難免的事情。一下子進入一個可以讓他們可以感到安心的環境里,一直緊繃著的弦終于松弛下來,此前一直積累的疲憊也徹底釋放了出來。

  “…只知道服從命令和死亡的孩子嗎”

  小口啜飲著咖啡,密涅瓦小聲呢喃著。

  客廳里只剩下享受餐后咖啡的密涅瓦,還有嘟著嘴端坐椅子上的夏爾。

  “他們全都睡著了。本來還想聽他們說說本土那邊的事呢,真是掃興。”

  嘴里如此抱怨著,手里卻抓著一盒嶄新的撲克牌,看來他是迫不及待想打著聽取見聞的名義,找他們一起玩。

  看見幼弟難得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密涅瓦不禁有些莞爾,同時也泛起淡淡的罪惡感。

  從報告上來看,三個人的人生似乎沒什么交集點,即便是同樣隸屬“自由軍團”的兩個女孩也有很多差異,但他們都有一個共同點。即長期生活在惡意、死亡和壓迫之下,熟悉軍隊或類似軍隊的環境,對所謂的“正常社會”或“帝國之外的社會”缺乏概念和適應性。

  正直溫和的成年人經歷了殘酷的戰爭后尚且難以順利回歸并適應正常社會。他們也是一樣的。

  “夜鶯”和“知更鳥”在最需要關愛和照顧的兒童時代就失去了至親,之后就棲身于“自由軍團”之中,每天聽到、看到、接觸到的都是死亡和殺戮,不然就是各種勾心斗角和爾虞我詐。馬賽的情形比她們好一些,但帝國的軍事化教育和管理已經在他身上留下太過深刻的印記,像之前那樣在短時間內閱讀移民法律,迅速記住其中具有急迫性和實用性的部分——即便那是便于閱讀的簡化版小冊子——也是共和國治下的同齡人所難以做到的。

  對他們而言,習慣安逸和善意,不帶懷疑和警惕的目光去打量四周,恐怕比適應一個新的戰場環境要困難的多。

  要讓這樣的三個人,去適應如今的共和國,讓他們看到共和國的方方面面,好的,壞的,美麗的,丑陋的…全部都要看到。

  ——真不想讓他們見到啊,如今的共和國。

  羅蘭在電文中滿是苦笑色彩的最后一句,其中想要表達的東西,密涅瓦可謂感同身受。

  如果可以的話,她也想讓這些年輕人看到一個完美無缺,猶如理想鄉一般的國度。然而現實和理想的差距總是大到令人絕望,共和國距離所謂的理想鄉還有太過遙遠的路程,放眼整個世界,從各種指標意義上來講,最接近理想國度的反而是帝國…

  這實在是太過諷刺,心理承受能力不足的人甚至可能因此一蹶不振甚至自殺,好一點的也有可能徹底動搖三觀,轉而相信帝國的生活方式和價值觀才是唯一正確的答案。

現在就讓他們看到共和國的方方面面,是不是太早了一點呢  考慮到羅蘭的提案,還有當前的局勢,說這是一場豪賭也不為過。但如今的共和國根本沒有拒絕這場豪賭的選項。

  “國家興亡,在此一舉…嗎…”

  密涅瓦低頭望著杯中的黑咖啡,內心泛起一陣陣漆黑的漣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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