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躡手躡腳地走進木屋,動作輕盈而緩慢,如同小心翼翼回歸小窩的貓咪。
他的動作非常謹慎,一路上幾乎沒有發出聲音,眼看著就要成功。突然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不亞于戰車轟鳴的怒吼從背后揪住了男孩,一把將他丟進了沮喪和懊惱之中。
“珀蒂!阿爾貝.珀蒂!你這天殺的小混蛋,看我不打爛你的屁股!!”
反應過來的同伴們循聲望向門外,男孩沮喪的面孔印入眼簾的瞬間,大家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于是該干嘛的繼續干嘛,幾個壞心眼的同齡人還不忘向珀蒂擠眉弄眼扮鬼臉。有些惱羞成怒的珀蒂只來得及比了個中指,沒等他進一步回敬壞小子們,聲音的主人已經殺到了背后。
“說了多少次了!槍支保養完后把槍油放好,別隨地亂扔。你們以為現在物資充裕到隨便浪費都沒問題了嗎!”
一個兩鬢斑白的中年男子跑了過來,不等珀蒂開口辯解,對準男孩的腦袋就是一記爆栗。
“聽好了!每一顆子彈,每一滴槍油都是賭上性命從鬼子們手里搶來的!浪費物資就是浪費生命,不想年紀輕輕就早死的話就給我好好記住這一點!見鬼!這話我都說了多少遍了,你們能不能給我聽進去一回”
“抱歉,老爹。”
“別給我來這一套!你以為道了歉就沒事了!要是道歉有用,這世上就不會有那么多莫名其妙死掉的笨蛋了!”
“我真的有在反省了啦…”
“反省是用腦子記進去的!不是掛在嘴邊當歌唱的!如今槍油就剩下三壺了,你還給我瞎折騰。你以為你是豪門少爺還是哪國的王子,錢多到用不完還是說你是哪里的魔法師,能讓子彈從樹上或土里長出來?”
“如今可沒有什么王子了啦。”
“再貧嘴小心老子揍死你!如今一堆槍械要修理保養,槍油和零件的儲備都快見底了。天知道下次什么時候會有運這些物資的車隊,天殺的鬼子,死都不忘帶著貨物一起下地獄,真是一群死心眼的瘋子。”
狠狠啐了口唾沫,怒火消減了不少的讓.阿爾芒老爹松開了珀蒂,長長的呼出一口氣。
珀蒂知道老爹不止是在為物資短缺煩惱,更是為上一次戰斗中犧牲的戰友和被破壞的物資嘆息。
在上一次伏擊運輸車隊的戰斗中,敵方的押運人員表現得格外瘋狂,在打完子彈之后,雙方不得不用刺刀進行最后的對話。眼看著人數占據優勢的游擊隊就要壓制住押運人員時,誰都沒想到那票汽車兵居然每個人的脖子上都掛著兩顆手雷,趁著外面白刃戰如火如荼的時候,他們拉響了手雷沖向身邊最近的游擊隊員或是滿載物資的卡車。伴隨著“皇帝萬歲!”的嚎叫,一連串的爆炸將整整十輛卡車與運載的物資全數化為灰燼,連一根撞針都沒給游擊隊員留下。
聽上去這很瘋狂,不過易地而處,游擊隊員們自問遇上類似的情形,自己同樣會這么干。
游擊隊的物資來源有相當一部分來自于繳獲,這種時候但凡還留有一口氣的敵兵,首先想到的就是破壞物資,防止資敵。第二想到的則是盡快自殺,以免被俘。
這倒不是說防衛軍的思想教育類似查理曼王家陸軍馬鹿,整天灌輸一堆“絕不生受虜囚之辱”的莫名其妙理論,一遇上戰敗就非得自殺,不然就算活著逃回來了也得讓你自殺,再報個“戰死”,算是讓你順利成為“軍神”了。珍惜兵員,沒有人力資源可供揮霍的防衛軍提倡的是“有效保存自我,有力打擊敵人”。只是在邊境山區地帶,成為俘虜對防衛軍官兵來說簡直不能想象。要知道以游擊隊的做派,你落到這幫人手里之后,唯一能做的的事情就是祈禱自己能早點咽氣。在這片信奉以暴易暴,以血換血的土地上,俘虜的最好結局是被剁掉四肢后丟到路邊,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禿鷲或野狼撕成碎片,運氣不好的話…那可真是恐怖故事里才會出現的場景了。
所以基本上一旦交上火,游擊隊也好,防衛軍也好,兩邊都是死戰不退,不留俘虜,也絕不投降。這幾乎已經是約定俗成的交戰規則了。
不過珀蒂所屬的這支游擊隊卻是極少數的例外,他們是唯一一支不濫殺的游擊隊,同時還是幾十支游擊武裝中,戰斗力最強、名聲最好、文化水平最高的一支。
不同于其它由山民、強盜、傭兵、前軍人組成的其它游擊武裝,這支游擊隊的骨干都是從各地流亡來的知識份子,而且還都是持左翼進步立場的知識份子。在查理曼王國時代,他們頂著被財團抄家滅門的風險猛烈抨擊財團對工人的壓榨,在肆虐的日子里,冒著被陸軍馬鹿從家里拖到大街上打靶的風險怒罵必將把王國帶入毀滅的深淵。
這群理想主義者可以說是全查理曼最不識時務的一群人了,別說威脅恐嚇,就是沖到他們家里丟炸彈都沒法制止這群人用手里的筆去抨擊當政者和財團。也正是憑著這樣一股敢于懟天懟地懟空氣的血氣,他們婉拒了疏散海外的邀請,堅持留在查理曼。在查理曼被瓜分,帝國正式建立之后,這群不甘臣服于異族支配的詩人、文人、學者、教師又紛紛走出了研究室和教室,擱下筆桿,拿起槍支,走入阿爾卑斯群山之間。
這些人對帝國的本質看得很清楚,尖耳朵們其實和查理曼王國并沒有什么不同,都是一群骨子里崇尚強權政治、擴張主義和種族主義的帝國主義者。雙方唯一的區別僅限于手段和耐心。尖耳朵們或許很厭惡路易王太子與其麾下的陸軍馬鹿,但他們絕不會否定帝國主義和種族主義,因為他們所主張的國.家.社.會.主.義,究其本質其實還是帝國主義那一套。這場戰爭不過是一次狗咬狗的戲碼,一個獨裁者打倒另一個獨裁者的演出,交戰雙方都不曾與“正義”一詞沾邊。
想要打破這種死循環,在帝國主義勢力日益成為全人類和所有進步力量的主要威脅的情況下,給日漸沉淪于冰冷陰暗未來的世界注入一絲新鮮空氣,最終建立一個真正公平公正的社會,一個沒有獨裁者和皇帝的世界——這些走入大山的人們決意為理想而戰,為理想而獻身。這些從頭到腳散發著羅曼蒂克氣息的人們就這樣聚集到了一起,與阿爾卑斯的山民們一道在繪有金色母雞圖案的旗幟下戰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