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結束了。
得出結論是如此的平靜,沒有感想,沒有波瀾,也沒有惆悵。
是因為自己沒有所謂的“感情”,所以才能如此波瀾不驚的面對這種結論嗎?
是,也不是。
沒有感情,確實不會對事物的開始、變化、結束做出什么特別的反應,畢竟一切都是一樣的,無論好壞,都只是平等對待的一部分,自己、別人皆為平等,沒必要也沒理由加以區別和特別對待。
觀察其發展,適當時機介入并操作,使其依照符合預期形態結束——只要這樣就足夠了。
但戰爭…稍微有些不一樣。
那是存在的唯一理由和意義,那就是全部。
對…來說,那就是世界。
所謂“戰爭結束”這句話,不過是人們一時的祈愿和戲言,一句空洞又虛幻的狀態表述。
“和平”——不過是下一次戰爭開始前的中場休息,是為了下一次戰爭到來前做好準備所爭取的時間。漫長的歷史中,和平的跨度遠遠少于戰爭,堅持最長的和平也未能突破百年。
戰爭才是世界的主旋律以及永恒的命題。
下一場戰爭,下下場戰爭,永無止境的戰爭。
戰爭會一直存在,作為戰爭的一部分,為了戰爭、殺戮和死亡所誕生的一切也將隨之存在。
所以,根本沒有值得傷感和高興的理由存在。
“戰爭就像拒絕黎明的不夜城,有如沒有人想要結束的慶典,不管死掉多少人,破壞多少美好的事物,將多少不可替代之物掠奪殆盡,戰爭都不會結束。哪怕看上去結束了,也只是換一個形式繼續罷了。這首永無止盡的華爾茲,還有得跳吶。”
“你還…真是無欲無求啊…”
夾雜著血腥味的對話沿著戰術數據鏈傳來,昆蟲復眼般交錯的廣域處理界面里,一名面露死相的老人出現在一隅。
格里高利四世。曾經位居人類陣營頂點的男人,權傾一時,甚至覬覦神權的野心家。如今也不過是個吐著血泡,靜待死神造訪的垂死之人罷了。
哪怕將全世界所有的名醫拉到他身邊,也沒有人可以將這個腰腹被一刀兩斷、肝臟和肺葉多處破損的人從死神手中搶回來。話說回來,他還能堅持著用嘲諷的語氣說話,已經算是個奇跡了。
不,不是算是,那的確是奇跡。
“圣徒.彼得的奇跡到這般田地還能發揮作用?只殺了五次,還不足以致命嗎?真是麻煩的奇跡。”
說著同情一般的話語,長著妙齡女子面孔的人面蜘蛛爬近正在再生身體的老者,無數齒輪接駁起來的高周波鎖鏈劍準確的貫穿太陽穴。
“就是多了這種麻煩的東西,我的工作量都不得不增加了。”
說話間,高周波鎖鏈劍削掉了頭蓋骨,反復攪動腦髓,接著又貫穿心臟,切開肋骨,將兀自跳動的心臟從胸腔里挖了出來。
兩條高周波鎖鏈劍纏住跳動的心臟,用力收緊,鮮血與痙攣的碎塊四散飛濺。
照理說,都做到這種地步了,生命力再怎么頑強的人類也該死的不能再死了才是。就像周圍正在被人面蜘蛛集團分解的肉塊一樣,幾分鐘前他們還是奮力戰斗的戰士,如今都已經慘遭肢解,成了毫無生氣的團塊。
然而——
“沒有感情,不懂何為‘執著’的你們是不會理解的。”
連殘骸都算不上的老人翹起嘴角,用老友一般的語調說到:
“你們…怪物一生,就只有‘打敗人類’這一個目標而已。戰爭對你們來講,既無喜悅,亦不悲傷,僅僅…僅僅只是一項必須完成的任務罷了。”
圣彼得。救世主十三門徒中的首徒。即使不是信徒,對他的逸聞多少也有所聞。諸多奇跡逸聞之中,最為著名的大概就是雞啼之前三次不認救世主,以及直到救世主離世67年后離棄救世主交托的羊群之后,才被倒過來釘死在十字架上。
換言之,其奇跡的表現形式為“不到約定之時絕不會死”的犯規再生能力。
圣彼得與救世主約定之時是彼得離棄救世主的羊群之時,教皇冕下的約定之時多半是“人類打到神支配世界之時”。
“真是固執,簡直就像是某種詛咒。”
翻弄了一下腎臟,高周波鎖鏈劍將明顯出現衰歇癥狀的臟器劈成碎塊。
“就算死撐到世界結束,你們也不會等來這一天。”
這可不是推翻什么假想推論,而是要顛覆已經存在并且被確定的法理和定律,就像突然要否定經典物理學和量子物理學,用一種全新的學說和理論來取代前者,將過去被視為常識和真理的一切全部予以否定。
換言之,這就是舊世界的毀滅,新世界的創始。
問題是,要讓113,要讓萬有引力反轉——就算天地倒轉過來沒辦法實現,至于血肉之軀的人類打敗神以及神明使者什么的,更是荒唐無稽之談。
“所以說…你們真是不懂什么叫‘執著’…”
頭部再生完畢的老人嗤笑到。
“因為什么都能做到,所以不渴求任何,不會產生疑問,不會發自心底的想要改變什么。只要這樣就好,無欲無求,只是在原地踏步!”
那種事情對人類而言,根本無法想象。
人類弱小,能力有限,不完全,所能成就之事終究有限。
然而正因為如此,人類才會渴望力量,從無盡的中產生動力。
“我們可不是什么家畜,會老老實實地安于被圈養,等著有一天被牽到屠宰場上。管他是神還是什么的,總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從神龕上拉下來,然后坐上那個位子!直到那一天到來為止,我是絕對不會死的!!”
傷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復原,斬斷的骨骼和血管也開始再生。
重新回復紅潤血色的臉孔如同狼一樣肆意獰笑著,似乎被斬成千百塊的痛楚與恐怖也隨著這一笑也消失得無影無蹤。
“看起來確實會是這樣子…才怪。”
虛空一陣扭曲,年輕男性的聲音在地下空洞中回響。
“復活多少次,就殺死多少次。只要是存在的東西,就必定會迎來毀滅的那一天。從虛無中誕生的東西,最終必然會回歸到虛無之中。世界、個人,皆是如此。”
空虛的聲音伴隨著空虛的腳步一點點接近上半身再生完畢的教皇,閃爍著血色光芒的漆黑長刀在黑暗中顯得格外不祥。
“那不過是拘泥于理論,基于形而下的見解。就算你能劈開天上的星辰,你也不能斷絕人心。”
“上了年紀的人似乎都執著于唯心主義和神秘主義吶。唯意志論這種形而上的主觀見解,不論任何時候,以任何形態出現都改變不了本質——不考慮客觀實際情況,認為自己的意志能夠決定一切,這種從根本上顛倒了物質與意識之間關系的錯誤想法,注定會在殘酷的物質現實面前碰得頭破血流。”
身穿黑色長下擺風衣的年輕男子從黑暗陰影中現身,與妖女迥異的美貌以同樣冷酷的聲音說到:
“就在剛才,你竭力想要保留下來的最后一張王牌也已經隕落了。猊下…不,前猊下,你的希望、教會百年來的夙愿破滅了。”
“那又怎么樣?!就算教會滅亡,我依然能夠存在!只要能堅持到最后,勝利依然屬于老朽,不朽榮光依然歸于圣教會!!”
“我說過了,那是不可能的。”
面無表情地說著,一陣“風”掠過空間。
那并非單純的空氣流動,就在那陣“風”穿透身體的剎那,老人仿佛聽到“某種東西碎裂的聲音”。
還未等戰栗和恐懼擴散,正在再生的組織停止了生長,緊接著,傷口斷面開始消失了。
一如字面意思表達的那樣,什么都沒有,空空如也。
構成格里高利四世這個人的形體正在逐漸消失。從傷口開始,如同于太陽下消逝的海市蜃樓一般。
“這…這是!!”
“既然物理上沒辦法殺掉你,那就從根本存在上否定你的存在好了。”
“這種事情…”
“高周波和低周波振動不過是附帶的功能,‘神意’原本的用途,是用來斬殺存在的基礎——弦的。”
神意劍最初或者說原本的用途并不是用來進行物理攻擊的,真正的能力——“改變物質的存在曲率”,其本質是切斷事物的“弦”。
根據弦理論,每個事物的存在,每個事物在每一秒存在的一點,都可以看成一根在時間軸上的、無限細的弦。
這條比基本作用力粒子都還細小的弦可以是開弦,也可以是閉弦。
它從一個奇點產生,延伸向未知的方向。也就是我們所說的,未來。
基本弦和環掃出世界線的二維對應物,即稱為世界膜的時空徑跡;于是世界膜的相互作用方式被認為決定了基本粒子。
由此可知,我們的世界,是由無數事物組成的無數根弦所匯聚成洪流。
而神意劍的能力,就是從奇點抹殺這根弦的存在,讓一個事物從未存在過,從根本上抹殺。
哪怕是號稱不死不滅,只要人類存在就會不斷延續下去的奇跡,只要其確實存在,遵循因果律的循環延續,那就絕無法逃過這柄神意的制裁。
睥睨著一邊哀嚎尖叫,一邊用全身來品嘗敗北滋味的年老謀略家,李林毫無表情的說到:
“最后再告訴你一件事吧。所謂希望,其實和絕望是一樣的。就算向往,卻無法實現。終究不過是一面硬幣的兩面冠以不同的名字而已。”
伴隨著虛空的話語,老人與他的慘叫一起消失殆盡,留下的,是比黑夜更加深邃的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