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也好,魔法也好,作為一種技術體系,其最初的起點都是根植于最簡單的經驗法則之上的。通過長期的積累,理論驗證,實驗比對,實際檢驗,數據收集…等等繁瑣的流程之后,一種理論才能從構想進入現實。這個過程無法省略,也不可逆轉,所謂技術進步從來都是這個樣子的。
哪怕你是曠古絕今的天才,最終也無法跳脫這一鐵律。
作為稀世的才女,露娜.尤斯緹薩是個杰出的理論家,在實驗方式方法上也有許多獨創及前瞻性的見解。可她一樣無法脫離鐵律的桎梏,加上當時的理論和設備環境所限,她所采取的試驗方法在今天看來不但沒有任何前瞻性,甚至還讓人感覺有些莫名其妙。
“畢竟當時的醫學、生物、心理學都還在非常原始的階段嘛。即便提出了跨時代的超前理論,手頭上也就只有那些瓶瓶罐罐的老古董,除了將就一下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于是在教會高層的催促下,那位天才圣女冕下開始用粗糙又隨便的手法進行人體實驗。”
嘴角揚起優雅的弧線,平靜無波的紅瞳里沒有一絲笑意,如同染滿鮮血鏡子般映出怒目而視的少女。
雙手輕輕一拍,黑發紅眼的惡魔冷笑到:
“別擺出那種‘你有什么資格來批評別人’的眼神,姬艾爾圣女冕下。我們雙方都沒少干這類事情——從人販子和孤兒院購買‘志愿者’,用手術刀和骨鋸切開頭蓋骨,用各種手段刺激腦組織,觀察和記錄各種反應。近距離看著實驗對象一點點失去身為人類的一切,最終成為一堆枯骨,或者干脆消失在焚化爐里。事到如今,你還覺得自己有譴責別人的資格嗎?”
“有沒有資格,那不是我們這種人可以決定的。不過——”
姬艾爾蹙緊眉宇,以仿佛要吐出來的語氣說到:
“你那把別人都當成傻瓜的說話方式,真的讓我不敢恭維。”
“那還真是抱歉。”
歪了歪脖子,李林再次將話題拉到原本的軌道上。
“活著的人去接觸集體無意識是非常危險的事情,說實話根本和自殺沒什么分別。在沒有系統理論的前提下,為了找出一條安全便捷的蹊徑,只能通過人體試驗一點點去摸索。雖說不人道,但從技術角度來看,確實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就算是有詳細縝密的理論支持下誕生的藥物,在實際投入市場銷售之前也要經過大量的臨床試驗,通過之后還要經過小批量的測試銷售,根據回饋反應,最終確定這種藥物確實是安全且有效后才能大規模投入市場銷售。
那么換成只憑經驗法則,通過血腥的人體實驗來摸索通向更高層次存在之路時,會發生什么事情呢?
答案是——堆積如山的尸體。
這是必然的結果。
想要彌補理論層面的缺陷,唯有擴大試驗規模和層級,通過增加基數來彌補差距。用這種粗暴且效果存疑的方法去進行嘗試,試驗對象的死亡率以及尸體增加的速度可想而知。
“所幸,那些犧牲者并沒有白死。憑借大量實驗數據,理論得以進步,最終圣職衣的基礎理論得到確立。如果繼續下去,圣職衣很可能會提早很多年出現。然而就在完成圣職衣的基礎理論設計之后,那位稀世天才——露娜.尤斯緹薩圣女冕下在一場事故中喪生,導致整個研究陷入停頓。之后費了好長一段時間才重新走上軌道。”
李林攤開雙手,臉上露出仿佛惋惜般的表情。
下一瞬間,惋惜與惆悵化作了猙獰的冷笑。
“正式記錄上是死于開發新術式過程中的意外事故,可實際上,那位天才是自殺的。”
再怎么鐵石心腸,再怎么用“此乃大義”來說服自己,再怎么裝作對近在咫尺的死亡和慘劇視而不見。人終究是人,擁有自我意志和心靈的生物。經歷了最初的恐懼、震驚、反感之后,情感與心靈漸漸趨于麻木——這是心靈的自我保護機制,如果沒有這層名為“麻木不仁”的甲胄存在,在日復一日的噩夢和良心譴責中,脆弱的心靈早就崩潰了。
可“麻木”就像麻醉劑一樣。麻醉劑只能暫時阻隔神經向大腦傳輸神經信號,讓人暫時無法感受到痛楚而已,并不能真正改善病癥,長期濫用麻醉劑還會成癮,讓身體加速崩壞。同理,長期沉浸在麻木中的心靈并不會真正得到治愈和救贖,只會慢慢的腐壞,直至死去。
完成了圣職衣的基礎理論和原型機構設計,露娜.尤斯緹薩也迎來了心靈死亡的日子。
拖著殘破不堪的心靈,嘴里反復念叨著“不該是這樣的”,稀世天才將潛入深層意識領域的魔法具戴到了頭上,將同步率開到最大——
個人的精神乃是集體無意識向外界伸展的觸須,潛入集體無意識領域的深層,與整體意識深層同步的結果便是無法區分自我,成為意識之海的一部分,再也無法回到原來的容器里。
換言之,既是死亡。
提出了那個理論,并且主導了諸多實驗的自己必須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價——懷抱著這種想法的圣女,以最痛苦的方式終結了自己的生命。
“以結局來說,那還真是凄慘的末路,也難怪教會不想記載進正式的檔案里。再怎么說那也是自殺,堂堂圣女居然違背教義,浪費神所賜予的生命,這種事怎么可能讓大眾知道。于是相關真相被隱瞞下來,一切以‘意外’做了了結。”
然而,一個人的死亡并沒有阻止整個教會在瘋狂的道路上越走越遠,其人雖死,其留下的成果和各種構想依舊在不斷得到完善。
一個是利用集體無意識將被眾人承認的奇跡和圣人逸聞強行拉倒現實里的圣職衣。
另一個則是潛入人類集體無意識之下的某處——世界萬物的根源之渦。
“作為個體的人類是集體無意識延伸向外界的觸須,人類的集體無意識則是根源之渦伸展出的觸須之一。追溯集體無意識的源流,不斷向上逆行,最終將抵達根源之渦——這是露娜.尤斯緹薩留下的見解。該怎么說呢,大方向是沒錯,但是她并未察覺到集體無意識本身也是防止各種改變世界的有害因素接近根源之渦的防波堤。要想通過集體無意識去接觸根源,根本不可能實現。經過一系列嘗試后,教會也放棄了這一沒有前景的方向。不過嘗試本身并沒有停止,只不過換了個方向繼續進行而已。”
人是集體無意識的延伸和組成。
集體無意識是世界乃至根源之渦的延伸和組成。
換言之,作為個體的人類不經由集體無意識,而是通過自我意識的升華直接前往、接觸根源之渦的可能性是存在的。
盡管那是在零之后小數點后面掛上許多位的零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到近乎不可能,可那終究不等于零。
“于是他們改變了嘗試的方向,既然普通人類的腦難以跨越集體無意識的障礙,那么從頭開始,制造出一個專門用來開辟通向根源之渦的腦就行了。比起在注定不可能有什么進展的的腦上面浪費時間和精力,這樣豈不是更加有效?”
手指緩緩抬起,指著如人偶般精致、端正、秀麗的少女,惡魔誘惑世人墮落般的聲音在地下空間內回蕩。
“為了制造出那樣的腦,為了取得通往根源之渦的道路,以露娜.尤斯緹薩為范本制造出來,具有雙重人格特質的人工生命(Homunculus),這便是你們的真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