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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死線(三十八)

  紅與黑。

  一方象征激情活潑,一方代表深沉穩重。

  如果有技藝高超的畫家或是設計師,應該能巧妙運用這兩種顏色創作出兼具神秘與浪漫氣息、讓人看過一眼便忘不了的大作吧。

  羅蘭不是藝術家,審美情趣介于貴族和普通大眾之間,對顏色和構圖也沒什么特別的偏執。

  可一旦眼前出現這兩種色彩,或是只剩下這兩種色彩時,交錯重疊在一起的色塊只會讓人聯想到不吉利的事情。

  譬如流血;

  譬如死亡;

  譬如焦土;

  譬如…“軍團”。

  不知道是不是承襲自本土那獨特的色彩搭配之故,“軍團”的外殼都是以黑色為基調,輔以紅色線條的夸張外形。就連獨樹一幟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剝離那層銀色流體金屬裝甲,下面依然是紅黑交錯的無機質軀殼。

  望不到盡頭的紅色與黑色交錯在一起,扭曲、升華,最終勾勒成某張臉孔——年輕、英俊、總是帶著一絲若有若無、酷似冷笑的笑容。

  那是惡魔的面孔。

  腦袋里滿是酩酊感,找不到焦點的視野里滿是紅與黑。

  聽上去有點像是宿醉,實際上和宿醉之后的反應也很類似。

  但宿醉之后,嘴巴里吐出的是酒臭和抱怨,此刻身體機能雖然有些障礙,但羅蘭很清楚,從肺里擠壓出來,爬過氣管,最終從自己嘴里滿溢出來的,是血和肉的惡臭。

  視線重新對上焦,耳鳴亦漸漸平息。

  凄慘的喘息涌入耳朵,片刻之后才意識到那猶如行將就木之人的嘶鳴是自己的聲音。

  身體已經到達極限了。

  之前龍頭降下的撞擊盡管設法卸掉了大部分力量,而且因為角度的關系,那一擊并非正面撞擊,而是擦撞。可就算堆砌了如此之多猶如奇跡般的要素,也無法抵消那巨大的質量和動能。

被巨型航空母艦、甚至那之上的巨大質量擦撞到——這樣還能活下來,還能行動和戰斗一段時間,到底要疊加多少幸運和偶然呢  把一生的運氣一次消耗殆盡也不奇怪之后,依然無法避免肋骨和內臟的損傷,手臂和肩胛的骨裂雖不至于無法戰斗,但也不是能支撐身體撐過高強度持久戰的狀態。機體更是不斷響起報警聲,界面里“受損嚴重”、“建議立即撤退整備”的紅字閃爍個不停。

  用這破破爛爛的身體和幾乎半毀的機體去應戰“軍團”無休無止的攻擊,再與有著強悍戰力的新類型短兵相接,到現在還沒有死,也已經能算是個奇跡了。

  創造了如此之多的奇跡,此刻也即將迎來終結。

  體力已經被榨干,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身體…雖不至于馬上會死,可就這么放著不管,遲早也會死于肉體組織壞死引發的敗血病或是因脫水而死。

  多半是察覺到了這一點,“軍團”停止了炮擊,隱匿身形的高機動匿蹤特戰型也解除了光學迷彩,一步一步靠近癱在地上不再動彈的少年。

  “軍團”沒有抓俘虜這一說,亡靈大軍所過之處只剩下累累白骨鋪就的荒野。無論對方的身份、性別、年齡、信仰,無差別又突然地將死亡賜予對方,這便是“軍團”存在的全部意義。

  不過,它們對新鮮的腦有著近乎執拗的渴求。

  為了更有效的散布死亡,有必要更多的了解對手。解析并掌握對方的行動原理是什么,行為基準是什么,思考邏輯是什么,那些不合邏輯的行為背后的動機和原理是什么,有什么可供利用的地方或部件——要想解答這些堆積如山的問題,有必要直接問問人類的核心處理器,也就是大腦。

  于是,“軍團”開始有意識的虜獲抵抗到最后的人,通過這些最優秀的樣本來獲得最可信的數據。“軍團”剝下可憐蟲們的皮,切開頭蓋骨,與裸露在空氣里的大腦進行對接,對神經和肌肉施加各種刺激,記錄信號反應,解析原理…

  現在眼前有一個迄今為止最優秀的樣本,且無力反抗,最優先指令立即從“殲滅”切換成“虜獲”。

  一架高機動匿蹤特戰型揚起特制高周波切割刀刃,它準備切下目標的四肢。

  對“軍團”來說,樣本唯一有價值的,只有脖子以上的部分,也就是容納核心處理器(腦)的球形區塊。考慮到節約輸送空間和提升運輸效率,理應直接切下核心處理器進行運輸才是。不過樣本的核心處理器必須依靠脖子下方的有機體器件來維持運作,冒冒然取下便無法取得寶貴的數據。為了防止目標自爆,破壞核心處理器,又或是逃跑。在保留維持器件的前提下,應切掉不必要的部分。

  不必要的部分——四肢。就算切掉,只要及時處理好傷口,進行止血,人也還能生存很長時間——足夠“軍團”用來探索大腦奧秘了。

  高高揚起的刀刃印上眼簾,注入能量后開始激震的刀尖也看的一清二楚。羅蘭的內心卻異常的平靜,面對即將降臨的悲慘結局,他的心中甚至無法產生一絲漣漪。

  ——好美啊。

  越過刀刃,凝視著天空,不合時宜的感嘆在羅蘭心中泛起。

  此刻的天空正在燃燒。

  沒入西方地平線的太陽釋放出鮮紅的光芒,被封閉了萊茵天空的無人機群折射、反射后,在大地上投下暗紅色的光芒,從地上凝望那片閃耀暗紅之光的天空,不由得聯想起即將燃盡的炭塊。

  暗紅的天空之下,戰斗——單方面的屠殺還在繼續。

  廢墟、溝壑、“軍團”和人類的尸體、武器的殘骸…

  戰場在暗紅色光芒中勾勒出凄慘的輪廓,在滿是血與火的地獄中,異形和人類的死戰還在繼續。為了生存,為了尊嚴,為了攥住那渺茫到可以忽略不計的希望,人們嘶吼著,用手里武器向“軍團”不斷發起一波又一波徒勞的攻擊。子彈打完了就用刺刀捅,刺刀折斷了就用石頭砸,拳頭打,牙齒啃…最終沒有人能在“軍團”面前幸存,全都成為凄慘戰場的一部分。

  很快,自己也將成為這當中的一部分了。

  心里冒出這個念頭時,羅蘭依然平靜。

  沒有懊悔,沒有失望,沒有哭泣。

  以自己的意志做出決定,然后自己承擔決定造就的結果。

  這是羅蘭一直追求的,雖然最終沒能達成全部目的,也沒能讓這一觀點流傳,并且被接受。但羅蘭平靜的接受了這一點。

  ——結束了。

  心中某個地方響起平息情緒波瀾,帶有解脫意味的聲音。伴隨著大量走馬燈一般的畫面,羅蘭幾乎要陷入那個聲音中了。

  然而。

  ——怎么可以!

  另一個角落里,一個微弱的聲音在鳴動。

  ——怎么可以就這么結束!!

  充滿不甘的低吟變成了吶喊,依然嘶啞的嗓子將吶喊脫口而出,僅剩的一點力氣全部聚集左手,緊攥住迪蘭達爾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正準備落下的高周波刀刃被攔腰劈斷。拖著斷刃,高機動匿蹤特戰型縱身后躍。

  穩穩落地,頭部復合觀測器的紅色光芒忽閃忽滅,反復在羅蘭和斷刃截面之間游移。

  “豁(我)——”

  嘶啞走音的咆哮回蕩在戰場上空,少年絞盡力氣怒吼著。

  “還沒放棄!怪物們!放馬過來啊!!”

  僅僅一句話便幾乎榨干了全部力氣,羅蘭幾乎當場就要躺倒在地,勉強支撐起上半身,布滿血絲的紫瞳與閃亮著紅色星光的亡靈大軍怒目而視。

  包圍羅蘭的高速機動匿蹤特戰型稍稍拉開間距,在不遠處待機的兩臺架起30mm狙擊炮,瞄準的光圈一點點套上少年的怒容。

  無法利用的樣本便是威脅,理應立即排除。

  ——目標鎖定,排除。

  就在指令下達,擊發機構即將被激活的剎那,兩柄細長的刀刃從天而降,毫無阻礙地貫穿彈倉和內置的炮彈,一陣火花閃過,兩團火球在原地炸裂。

  熊熊火光中,一個獨臂的高大身影向羅蘭走來。

  天才一秒: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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