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紅光線出現在視野的一剎那,所有人就立刻理解到“那絕非尋常的存在”。
說是理解,卻并非通過知性的觀測和計算后獲得的認知。而是從意識更深層,直達靈魂根源的“某種東西”將“非同尋常”這一答案直接注入自己的認知當中。僅僅是輕輕一瞥,所有人都已經明白那是什么樣的奇跡了,不少人甚至落下了感動的眼淚。
那是堪稱圣典諸多逸聞故事中最為著名的奇跡——也就是,救世主的處刑。
被背叛者用三十枚銀幣出賣的救世主被釘在十字架上后,負責處刑的士兵為了確認救世主是否死亡,用長槍刺入救世主的側腹。據說被救世主之血濺到的士兵確信救世主即是神之子,后來接受了洗禮。
士兵的名字叫做朗基努斯,刺入救世主身體的長槍被稱為朗基努斯槍。
這是圣典和教會神學家唯一承認的“弒神的圣物”。對普通人而言,朗基努斯就是“弒神”的同義詞。
燃燒著連烈焰熔巖也為之遜色的赤紅之光,從高空降下的長槍強行撕裂了能量亂流和狂風閃電,一邊筆直的前進,一邊將靜逸的蒼穹重新帶回世間。
——圣典有云:
原本身為處刑者的朗基努斯,看到伴隨著救世主之死的奇跡,踏上了信仰之路。
赤紅的長槍雖然無比迅捷,但并不比光速更快,也不比“嘆息之墻”的生成速度更快。赤紅的光線筆直地撞上金色正八邊形光膜。
——圣典有云:
救世主失去性命時,在圣朗基努斯的眼前,太陽失去光明,巖石碎裂,大地因悲愴而自行撕裂。
現在,亦是如此。
遭受上億噸TNT爆炸當量的氫彈零距離直擊也不會撼動分毫的“嘆息之墻”,就連神在這堵金色高墻面前也唯有嘆息。
此刻,承受朗基努斯槍沖擊的金色光膜上閃現出一道裂痕。
啪嚓!
類似玻璃碎裂的轟鳴響徹天空,這一瞬間,整個萊茵為之顫抖,全世界為之驚嘆。
理應能承受任何能量和物理攻擊的“嘆息之墻”表面爬滿了蜘蛛網一般的裂紋,那道仿佛植物根莖一般開始滲入下一層“嘆息之墻”,不到一秒時間,裂紋爬滿全部十四層“嘆息之墻”,金色光膜如同碎玻璃般剝落、崩塌。
突破“嘆息之墻”后速度和氣勢絲毫不減,紅色長槍全速刺向毫無防備、也絲毫沒有閃避的李林。
——能行。
——這一擊能行!
——終于打敗那個怪物了!
——神的時代就要結束了!
無數人攥緊了拳頭,成百上千的思緒化為同一個聲音發出的吶喊。
混雜喜悅與恐慌的吶喊在整個世界傳遞、共鳴,即將化作撼動時代潮流的巨響之際,時間凝固了。
這是比喻,也是現實。
興奮、恍惚、虔誠、喜極而泣、歡呼雀躍——親眼目睹奇跡和見證人類戰勝神明那一刻帶來的感動和沖擊化作千千萬萬的表情,并且即將化為各式各樣的高喊歡呼和手舞足蹈之際。人們的表情就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這并不是真的時間停止了。只是人們在即將迎來前所未有的沖擊性歷史瞬間之前,驟然遭遇過于突兀,甚至背離他們所認知的一切知識、理論、乃至想象的逆轉畫面在他們面前上演之時,情感處理機能無法接受這一現實,導致身體行動功能失調,看起來就像被凍結在那一刻一樣。不過,導致他們會變成這幅樣子的那一幕現象,倒是和時間靜止有幾分相似。
閃爍著赤紅光芒的長槍沒有消失,那道比鮮血還要鮮紅,比黃昏還要深沉的光芒依舊閃耀于萊茵的天空中。
光芒依舊,威勢絲毫不減,只是不再前進,一動不動懸停在李林額頭前方不到三公尺的位置上。
仿佛遇上了隱形墻壁而驟停下來。
“朗基努斯槍。弒神的奇跡。諸位還真是沒讓我失望,如果是這個奇跡的話,一旦刺中目標,不論是神明還是神意代行者,恐怕真的會死掉也說不定。不過——”
紅瞳與赤紅長槍交相輝映,俊俏的臉孔揚起一絲戲謔的微笑。
“再怎么厲害的攻擊,打不中就沒有意義吧。”
羅蘭和教會知道李林受到哪些限制,會針對這些限制制定什么樣的戰術方針——正如羅蘭預想的那樣,李林不但了若指掌,還順勢納入了自己的劇本當中。
用力量讓人一時屈服很容易,但終究只是一時。用糖果和鞭子來約束可以獲得相對較長的穩定,但終究還是會逐漸失序。要想徹底操控人心,哪怕時間推移,也沒有人敢挑戰秩序。唯有依靠絕對的力量…神的力量。
通過直播這場神與人的對決,向全世界展現“絕對的存在和力量”。讓所有人認知到“在神明與其使者面前,再強的人類也不過是螻蟻”、“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反抗”、“怎么努力也改變不了從屬地位”等等概念,當這些概念在心底里深深扎根,并且被人們當做一種現象接受時,新秩序便可屹立不搖。
這是羅蘭和教會對李林背后真正目的的解讀。從政治和戰略層面來講,他們的推論完全合理。換成別的什么人處在他們那個位置上,也不見得能做出什么更高明的推論,更不用提發現以上推導出來的目標對于李林不過是附帶的添頭,真正的目標是更加深層、根本的東西。
沒錯,這一次所謂的“決斗”真正的目標乃是越來越呈現出覺醒活性化的集團無意識——阿賴耶識。
作為個體的人類,作為群體的組織,譬如軍隊、國家等等,對李林和母神都算不上威脅。然而作為人類乃至全體智慧生命的共通意識根源,堪稱智慧生命總體意志為回避毀滅和延續種群的祈禱所誕生的終極安全裝置。一旦阿賴耶識被成功激活,那么迄今為止所構建的戰略將會被全部推翻,無論李林和他背后的母神是否愿意,都必須做出選擇——是要放手對世界的管制,與創造物及其集團意識共存;還是不惜對環境造成巨大破壞,也要對智慧種進行肅清,將所有文明重新白紙化,所有一切全部從頭開始。
那種事情對母神來說,絕不是抱怨一句“很麻煩”就能了事的。
因此在教會不斷刺激集團潛意識以獲得顯現奇跡的檔口,有必要利用現狀,最大限度散播“不能反抗”的種子,進而將已經出現活性化覺醒征兆的阿賴耶重新封鎖起來。
于是便有了這場“決斗”。
“作為最后的掙扎,這可真是杰作,在下也不得不奉上稱贊和掌聲。”
掌聲和微笑敲擊著所有人的心靈,陷入沮喪、絕望、遺憾、悔恨的人們并未發現,李林的發言并無嘲諷的意味,只有稱述真實的淡然。
這堪稱賭上人類命運的乾坤一擲確實可以獲得“杰作”的稱號,畢竟這一擊不但完全突破了“嘆息之墻”,連李林壓箱底的王牌都逼出來了。
那是曾經困擾無數智者的超級難題,是對智慧和可能性不懈探索的產物,也是人類企圖進化為神的嘗試,更是人們在心中所豢養的神以概念的形式所展現在人們面前的姿態。
科學四大神獸——這是人們對這些概念的昵稱。
芝諾的龜;
薛定諤的貓;
拉普拉斯妖;
麥克斯韋惡魔;
這四個被冠以“神獸”頭銜的悖論概念分別對應微積分、量子力學、經典力學、熱力學第二定律,而與“四神獸”緊密關聯的能力,正是李林壓箱底的王牌。
困住朗基努斯槍的,是“芝諾的龜”。
芝諾的龜,也被稱為芝諾的悖論。公元前5世紀,埃利亞學派的著名數學家和哲學家芝諾曾提出一系列悖論,這些悖論廣為流傳。其中最著名、最常被人引用的便是“阿喀琉斯和烏龜賽跑”和“飛矢不動”。這兩個悖論都與時間、空間有著密不可分的關聯。而李林施展的能力,正是運用了芝諾的悖論,以李林為中心,半徑3公尺內有限的時間被分割成無限,在被確定方向的時間軸上,物體的運動將會呈現靜止的狀態。
光速前進的光束、高超音速飛行的火箭、出膛的子彈,乃至弒神的奇跡——全都無法逾越這道時間的高墻,唯有被凍結在無限分割的有限時間里。
“既然諸位辛辛苦苦打出了最后的王牌,讓這柄弒神之槍就這么變成觀賞品,未免也太過分了。況且這么濫用奇跡,也很不適當不是嗎圣典中也有這么一段話——這個世代是一個邪惡的世代,他們求看神跡,除了約拿的神跡以外,再沒有神跡給他們看(路加福音11:29)。既然如此,就讓我說吧——”
纖細的手掌伸向前方,仿佛要將整個世界攥在手中一般,輕輕一握。
“神明不會擲骰子(God..play.dice)。”
霎時間,以李林為中心,強烈的扭曲感席卷了整個戰場。
李林之外的人或許會認為,那是一種將世界扭曲的強烈違和感。
事實上恰恰相反,站在李林的立場上,那是將扭曲的世界修正的力量。
四張王牌之一,拉普拉斯妖,發動。